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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他就感到自己对见小莉毫不憷头。他觉出自己喜欢小莉。而只要他喜欢小莉,就能征服小莉。
“小莉,你围着这围裙,可真有股子神气呢。”
“什么神气?”小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李向南那含有讨好意味的话,使她原本并不坚决的敌意一下变得坚决了。
李向南并不把小莉的脸色放在心里,他含笑看着小莉:“真的,一副家庭主妇的干练样子,和我过去印象中的小莉有所不同。”
“少挖苦人,没你伟大。”
“我可不是挖苦你啊。你这样更更像个姑娘了。过去你给我的印象是……”
“是尖酸刻薄,让你简直不能容忍,是吧?”
“我原话不是这样呀。”李向南说,“我说:‘你有时候很可爱;可有的时候,简直让人很难容忍。’你怎么光记住后半句,没记住前半句呢?”
“什么叫‘让人很难容忍’?”
“你现在这样就让人很难容忍呀。”李向南打趣道。
“谁跟你耍贫嘴?”
“小莉,”李向南恳切地说,“我当时主要是希望你能比较与人为善,能设身处地,多理解一点别人。”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理解我自己。”
李向南沉默了一瞬,随即温和地笑了:“我现在和你相处,至少希望你理解我吧?”
“算了。你有什么事,找我爸爸?”小莉仰着脸,眼帘微垂,目光冷蔑。
“你爸爸在不……”
“我爸爸不在。”小莉没等李向南把话问完,便硬邦邦地答道。
“他今天什么时候能……”
“不知道。”小莉没等李向南说完,便干脆利索地堵上一句,“没事了吧?我要关门了。”她稍稍向后退了退,准备关门。
李向南一下有些狼狈,一回到父母身边,小莉更任性了:“小莉,那等你爸爸回来,你告诉他一下,我过一会儿再来找他。”
“我不管。”小莉说着就要关门。
“小莉,我找你有事。”李向南一下变得神情镇定了。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小莉。
小莉在关得只剩半尺宽的门缝后边站着,打量了一下李向南。她看着李向南那有些发狠的样子,眨动的眼里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以后考虑吧。今——天——我——没——时——间——”她有些恶作剧地一努嘴,斜睨了李向南一眼,砰地把门关上了。
李向南站在门外。
一切风度、男子汉的强硬有力,都在小莉这孩子般的性格面前宣告无效。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小莉的性格真是一条跳跃的曲线,毫无稳定的逻辑。但他又不能不承认:小莉是可爱的。她聪明勇敢;但又我行我素,尖刻狭隘,不择手段,有些可怕。当她不顾相差十岁的年龄距离,在古陵县向他勇敢进攻时,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他对小莉的态度十分矛盾。他对林虹的态度也十分矛盾。小莉、林虹都存在于面前时,他更处在难以抉择的矛盾中。在古陵时,他心中不曾承认过这个矛盾。他只是站在小莉的家门口才明确自省到:不承认抉择的矛盾,是因为他难以抉择。
人在遇到难以解决的矛盾时,常常采取不承认主义。
还有,是因为他始终朦胧地觉得:感情上作这种抉择,含着某种挑拣、不道德、不崇高的成分吧。然而,自己为什么会被这种道德观念支配呢?这里或许就含着感情上对小莉的更大倾向、对林虹道义的歉疚?难道自己真的在感情上更倾向小莉吗,而只是在道义上更同情林虹?这一瞬间,自己的反省怎么这样清楚?
还有,大概是因为他有着被两个女性同时爱的优越感吧,可以在暧昧不决的态度中既保持着被双方爱,又保持着从容选择的权利?
然而,他不能这样暧昧下去。是林虹或是小莉,他要作出抉择。或许都不是,是第三个,他也最好能尽快择定。剩下的复杂任务,就是稳妥了结与小莉,或者与林虹,或者与两人的感情纠葛。特别是对小莉这样一个不爱则仇的姑娘,因为有她父亲这一背景,尤要慎重。弄不好,还会酿出自己的政治危机来。
算了,别自省了,究竟是怎么办,定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门框上的门铃,略蹙起眉想了一下,就又沉稳地举起手。再摁铃?这是省委书记家,不可太造次。谁知道他们家都有谁在?别闹出坏影响来。
——门铃摁响了。是顾恒笑呵呵出来开门了。他尊敬地笑笑:“顾书记,您在呢?小莉跟我开玩笑,说您出去了……”
——门铃摁响了。是顾晓鹰目含敌意地来开门了。他友好地笑笑:“晓鹰,星期天在家休息呢?你父亲在吗?……顾书记不在?小莉呢?……没事,找她聊聊……”
——门铃摁响了。是小莉的母亲来开门(一定也是个老干部的样子)。他恭敬地笑笑:“我叫李向南,古陵县委的,我想找顾书记汇报一下工作……”
——门铃摁响了。是小莉来了。那最好……
他又摁响了门铃。这次他听出,门铃的旋律似乎是:
3 1 3 |5 4 2 |2 —|7 1 2 |3 —|。
门还没开,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小莉。“我一听门铃声,就知道又是你。”
“你怎么知道?”李向南问。知道是他,给他开了门,这势头不错。
“还不知道个你?‘百——折——不——挠——愈——挫——愈——奋——’那不是你的座右铭?”小莉拉腔拉调地讥讽道。
“叫你折一下就挠了,那可就太不结实了。”
小莉扑哧笑了,斜瞟了李向南一眼,把门一下大打开:“请进吧。”
“你爸爸在家?”
“我请你进来就不行?你这次摁门铃是想找我的。承认吗?”
“……承认。我主要是有点意外,受宠若惊了。”李向南幽默地说。
“进吧,别紧张,我们家这会儿谁都不在。我爸爸出去了,可能过会儿就回来。往这边走,到我房间来。”她关上大门,领着李向南穿过门厅,往自己的房间走:“敢进吗?”
“这有什么不敢?”
“那你进来,看着我换衣服。”
“看着你换衣服?”李向南一下站住了,“我在门厅等你吧。”
“要是不敢进,你就走。”
李向南探究地看了小莉一眼,伸手撩开了小莉房间的门帘。
一间很漂亮、很耀眼又有些凌乱的屋子。漂亮是因为桌床柜橱都是新式样的,加上墙上贴满了画;耀眼是因为镜子特别多,迎面立柜上的长方形穿衣镜,侧面还有一个立柜上的椭圆形穿衣镜,墙上还吊挂着几面圆形的、鸭蛋形的大镜子;凌乱是因为大衣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裙子,床上的毛巾被还团着,堆着衣服。
但是,使李向南感官更受刺激的是房间里充溢的那种年轻姑娘特有的温馨、撩惹人的气息。那是小莉身体的气息,是她发香的气息,是她呼吸的气息,是她穿过的衣服的气息,是她睡过的床的气息。这种气息同姑娘的衣物交合在一起,融融地包围上来,使李向南感到一阵心旌飘摇。他没有让自己的身心漂浮起来,他抓住理智,一瞬间就使自己由一个感觉着的人变成一个思维着的人。
“小莉,你这屋里镜子真够多的。”他在一只精致的皮垫折叠椅上坐下,看看四面镜子里自己的影像,笑着说,“朝哪儿看都是自己。”
“我就喜欢朝哪儿看都是自己。”小莉站在穿衣镜前梳着自己的运动头,“我就喜欢自己。”小莉梳头的姿势很美,她两个手都举起来时,从她侧后面看,腰显得更细,身段显得更苗条。姑娘梳头本来就是最动人的。
李向南把目光移开了。小莉的话——“我就喜欢自己”——使他想到了什么。这话中有着一种桀骜,有着一种轻视别人的优越感,有着一种只考虑自己、不顾及别人的任性。这种桀骜和任性,作为一个女孩子或许是他喜欢的(而且尤其富有刺激力),但作为一个……作为一个终身伴侣,作为一个妻子,像他这样的男人是有所惕怵的。
一个男人选择女友(或情人)与选择妻子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一瞬间他就从自己过去的几次恋爱史中,从他现在对小莉的态度中朦胧感到了:自己选择配偶的标准其实是个复杂的、多方面的系统,它涉及并包含着年龄、外貌、性格、思想、感情、气质、道德、政治、社会地位……等各个方面的考虑。而且,如果仔细剖析这个复杂的、多方面考虑的“标准”,大概将暴露出自己思想、性格深处极其复杂的东西来。
纯洁的、不需要任何实际考虑和权衡的、完全从性爱及感情出发的爱情选择是属于青春的。随着青春的逝去,随着年龄、阅历的增加,纯性爱、纯感情的因素在爱情及婚姻选择中的地位便逐步下降,越来越多地让位于种种现实的考虑。
自己毕竟已经三十二岁了。
譬如,小莉是省委书记的女儿,仅仅这一点就是他所忌讳的。他是个想干番事业的人,他不希望选择一个高干的女儿做配偶,他不愿意使自己原本独立的事业与一个家庭扯在一起。他不愿有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联系。
看来,自己选择配偶的标准充满了利益的考虑,不自省时不知道,一自省竟这样多。自己的爱情观太不纯洁了。纯洁的感情当然有,但它能超脱各种实际考虑,单独起决定作用吗? 倒是小莉的爱情更纯真。她对自己大概只从爱出发,并无其他考虑。
这样看来,小莉应该是被肯定的,自己倒是应该受到批判的。
自己对爱情及婚姻的考虑中凝聚的社会因素太多了。
不,他不需要这样解剖自己。他是在现实中开拓道路的人,他的考虑是现实社会中最合理、最必然的。他选择配偶能不进行多方面的考虑吗?此刻,他需要的是把审视的目光投向小莉。
“你想什么呢?”小莉转过头和他的目光相视了一下,问。
“没想什么。”
“你撒谎。”
“我在看你墙上的画呢。我才发现都是猫。”李向南指着墙上的画,那上面是各种神态的猫,娇憨可爱。
“我喜欢猫。”
“为什么?”李向南问。
“喜欢就是喜欢,我从不想为什么。”
“那你喜欢文学,写小说,也没想过为什么?”
“是。”
“其他方面呢?”
“你指什么?”
“譬如……对一个人吧。”
“对谁,对你是吗?”
“那倒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你想问的就是这个,看你刚才的眼睛。我告你吧,你刚才第二次摁门铃,我就喜欢。要不才不给你开门呢。”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你喜欢一件东西、一个人,就一定得问自己为什么? ”
“是。”李向南肯定地点点头。
“那是做作,是概念化地规定自己的感情,是人的异化。”
“你一点都不问自己为什么?”
“问那干啥。我起码开始不问,到后来可能问问。”
“能问出结果吗?”
“还能问不出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第二次摁门铃吗?我现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