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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你过去那些都是假的?”孟立才的声音开始发狠。
“过去想和你结婚是真的,现在想和你离婚也是真的。”
“我要不同意离呢?”
“三年过去了,你现在不同意离还有什么用?”
“我到法院告你,告你有第三者。”
“愿意告就告吧。”范丹妮转过头看了孟立才一眼,“还有事吗?”
孟立才紧紧咬住嘴唇。“你后悔和我结婚是吧?”过了好一会儿他问。
“也说不上后悔,那是我的命运。”
“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孟立才从牙齿缝里阴狠地往外挤出问话。
“没有。我不想和你在一块儿了,受不了你啦。”
“你说你不想要孩子,我答应了你。你说你不想和我睡觉,我忍着也答应了你。你说你要调回市里,我也没拦你。我等着你回心转意,我哪儿不仁至义尽了?”
“关键是我不爱你了。”范丹妮干脆地说。
孟立才沉默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了。一个山区的穷教师当然比不上那些作家导演了。”他讽刺地说。
“随你怎么说。”
“好吧,”孟立才把暗红的烟蒂狠狠扔到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很大的照片,“这张照片送给你吧。”
“我不要。”
“这不是我的照片,这是一个你应该认识的女人的照片。”
范丹妮审视地瞥了孟立才一眼,接了过去。借着柳树筛下来的斑斑灯光,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漂亮吗?”孟立才在一旁问。
“漂亮。”
“比你呢?”孟立才的声音中含着恶意。
“我没必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比。”范丹妮把照片随手还给了孟立才。
“不相干?哼,相干。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可是你不敢承认。告诉你吧,这就是我找下的对象。一个有文化的北京姑娘。我没有你,一样能找下。能找下比你强一百倍的。我不稀罕你。你当我今天是求你来了?我是来看看你还有没有人性。”
“祝你幸福。”范丹妮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看着别处,冷淡而平静地说。
“别以为你们这些搞文艺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是实业家的时代。我现在准备联系外资创办一个大托拉斯。我的知名度以后要比你们那些臭导演高得多。”
“祝你功成名就。”范丹妮更冷淡地说。
她的态度越发激恼了孟立才:“你以为你值多少钱?我早就想甩掉你了。你当你有多好呢,性冷淡,性发育不全,你的肋巴骨还硌得我胸口疼呢。”
“流氓。”范丹妮一下被激怒了,她咬牙骂道。
看见范丹妮气恼了,孟立才阴狠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几个导演混,知道你到处风流。可他们哪个会真要你?他们不过是拿你当玩物耍耍,解解闷儿。你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要了,送给我都不要了。你在男人眼里现在是最不值钱的廉价货,谁都可以尝一口就吐掉的贱货。”
范丹妮气得血涌满头部,几乎站不住。孟立才望着她用力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摩托车旁,一脚踏响马达跨上去,打开耀眼的车灯突突突地开走了。
“谈完了?”看到回到家的女儿脸色不好,范书鸿小心地问。
范丹妮什么也没回答,精疲力尽地坐在床上。
“孟立才走了?”
范丹妮依然没有回答。
范书鸿又看了看她:“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范丹妮收回呆滞恍惚的目光,靠在被子上,用手撑住头。
“怎么个不怎么样?”
范丹妮抬起头,往后掠了一下头发:“别问我了行不行?我不要你们问。”
范书鸿立在那儿沉默无言了。
已经稍稍清醒一些的吴凤珠在里屋喃喃道:“你爸爸问问你不应该?”
“你们问、问、问吧。我不在这个家待了,我走。”范丹妮一下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嚷道。
“你不要拿走吓唬人。”吴凤珠还在唠叨。
范书鸿冒火了,大声冲里屋叫道:“我说凤珠,你别多嘴了行不行?”
范丹妮稀里哗啦、东一下西一下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走。
林虹出来,轻轻拉住她劝道:“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啊?”
“我去死——”范丹妮说着,一下跌坐在床上哭了。
范书鸿近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苦闷之极地摇摇头,对林虹道:“看见了吧,我这个家真不像个家啊。”
“范伯伯,谁家也难免有些事情。”
“你不要安慰我了。”
范丹林一直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耸着肩,垂眼蹙眉若有所思地立在那里。对家里的这种混乱他大概早习以为常了:“咱们该收拾收拾地方准备睡觉了。”
第十七章
客厅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黄公愚自然认得,东方艺术协会通联部主任雷彤林,三十多岁,菩萨脸上一双乖觉的大眼睛总含着笑。还一个,他不认得,矮胖老头,秃顶,通红的脸粗糙多皱,神情很谦卑。
“这是黄老。”雷彤林甜腻腻地笑着介绍。
“我认出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矮胖老头连连点头说道,双手拘谨地在身前轻轻搓着,不知到没到伸上去的时候。
“黄老,您还能认出他来吗?”雷彤林问。
黄公愚辨认着矮胖老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是樊仁祥同志啊。”
“樊仁祥?……”黄公愚竭力想装出回忆起什么的样子,但目光还是一派茫然。
“您怎么不认得他了?他是五十年代《东方艺术》的老编辑了,那时我还没来呢。”雷彤林说。
“噢,噢……”黄公愚依稀浮出一丝模糊的记忆,来者似乎是1957年打成右派后发落到外地去的。“你从江苏来?”他抓住一点朦胧印象问。
“不,不是。”樊仁祥因为黄公愚认不出自己而更加窘促不安。
“黄老,这次您的记忆可打不了满分啦。他从1957年到青海,一直没离开过那儿。他这次是从青海来。”
“噢……来北京出差?”黄公愚懵懵懂懂地露出一丝犹豫的笑容来。
“不不……”樊仁祥的窘促又加了一倍。
“黄老您怎么没印象了呢?他在青海一直劳改,后来在劳改农场就业。这次问题改正了,刚调回北京,调到咱们协会来了。我上次不是和您提过这事吗?”
“噢,噢。”黄公愚连连点着头伸出手,“我事太多,有的就记不过来了。来来来,坐下。”他对协会里来看望他的人是格外热情的——现在来的人很少,对这么晚还跑来看他的人更是亲热。
雷彤林反客为主,为他们倒水拿烟,满嘴说着场面上的圆滑话:“老樊昨天刚到北京。今晚在我家坐,知道我要过来看您,一定要跟过来看看老领导。”
樊仁祥刚刚拘谨地入座,听着这话又点头哈腰地欠起了身。
黄公愚对来人一到北京就“看看老领导”的举动显然十分满意:“东方艺术协会的老同志了,跟我一块工作过,都还是有感情的。”
“是是是。”樊仁祥连连点头,又不由自主地微微欠起身。雷彤林一边张罗一边看着这场面。樊仁祥是1957年黄公愚亲自定的右派,而且下手相当狠,最后被判刑,家破人亡。现在,整人的和被整的似乎都忘记了过去,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这些年你在青海怎么样?”黄公愚以老领导的身份关心道。
“判了十年刑,后来减了两年,刑满就在劳改农场就了业。”
“就业干什么?”
“在卫生所。”
“你学过医?”
“我是在劳改中自学的中医。”
“你这也叫自学成才嘛,哈哈哈。这也好,这也好,啊?一个人还是经历点曲折好。要不,你能自学成医?古人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孟子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话都有道理。你看,‘文化革命’中把我斗得死去活来,现在不是活得比谁都好?”
雷彤林不由暗笑:‘文化革命’中,协会的“走资派”还就是黄公愚骨头最软,腰弯得最低。
“是是。黄老,看您现在脸色,就知道您很健康。”樊仁祥说道。
“你看,我现在头发都是黑的,不容易吧?”黄公愚得意地指指头上略显稀疏的头发,他现在特别爱炫耀自己的健康,“不知道我年龄的人都以为我才六十来岁呢。”
“黄老您今年……”
“黄老已经八十了。”雷彤林在一旁笑着说明。
“不不,我今年才七十九。”黄公愚连忙纠正。
“您七十九了?真看不出来。”
“你再看我的牙。”黄公愚张嘴露出一口黑黄但还算齐整的牙,这是他最引以为自豪的,每有来客必要显示,“你要光这么看,我像多大岁数?”
“顶多也就是六十来岁吧。”
黄公愚仰身满意地笑起来,引起好一阵咳嗽。他用手绢擦着咳出的眼泪鼻涕,看着只在两鬓有几根稀疏白发谢了顶的樊仁祥,问道:“你今年七十几了?”
“我今年才五十六岁。”
“噢……那你这当医生的,还缺乏养生之道啊。”
樊仁祥谦恭地不做解释地笑笑,眼前烟云般倏忽掠过几十年的生活。
“黄老对保养身体可有一套科学经验。”雷彤林奉承道。
这话使黄公愚一下更高兴了:“比如说保护牙齿吧,我总结了两条经验。第一条,每顿饭后一杯茶,这一条很重要;第二条,大便时要顺其自然,不要用力咬牙,这更重要。你是中医,你说这有道理吧?”
“有有。”
“你这次调回来,对工作安排有什么考虑吗?”黄公愚笑完了,也咳嗽完了,这才问道。
“魏炎同志可能想安排老樊在东方艺术出版社。”雷彤林在一旁插话道。
“魏炎?他一个人能说了算吗?”黄公愚一下恼火了。
一对对跳着舞,一桌桌聊着天,喝啤酒,看录像,凌海家的“周末俱乐部”还在热闹。
黄平平走到隔壁空无一人的凌海的房间,拿起电话。她打算给李向南打个电话,把刚探听到的有关他的情况告诉他。
电话拨通了,一个老人的声音:“你找谁?”可能是李向南的父亲。
“我想找李……”她刚要说下去,却看见顾晓鹰跟着推门进来了。她立刻停住话,装作很注意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你到底找谁啊?”电话里那个老人的声音还在问道——然后不耐烦地皱起眉,“啧,怎么刚有声又断了?”她按下电话,又重新拨号。
“给谁打呢?”顾晓鹰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随便地跷起二郎腿。
“给社里打。”黄平平答道。她是指新华社。
“晚上还打电话,真是现代化记者。”顾晓鹰揶揄道,同时抽出了烟。他的目光从侧面将黄平平打量了一番,而且立刻从拥抱的角度将她的身体考察了一遍。
这个妞如果搂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