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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若雪一身丝绒旗袍,外披黑色裘草,气昂昂地走入坐在一张空椅上:“蒋小姐,那句话叫什么,对了,叫神交已久,我真是和你神交已久。只可惜到了今天,咱俩儿的时间都不多了,要不然真想和你多攀谈攀谈。他们都说,你我长得好生相象,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蒋清对她不屑一顾,只问:“你们想要把我怎么样?”
“想你有个解脱呀!”惠若雪笑了起来,继而笑不可抑:“我不象你,要是我到了你这个岁数还不嫁人,有孩子没爹天天想着抢别人家的男人,早羞的撒泡尿自己个儿浸死了,还活个什么意思!”
蒋清越发觉出危险,开始正视她:“常夫人,请你自重!”
惠若雪也变了脸:“我这么做都是你逼我的!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剐了你!”
蒋清轻轻摇头:“不,你恨的不是我,逼你的也不是我,你是在恨你自己!恨你一直过的不正常的生活,是这样的生活,逼你到今天这种极端的地步。”
惠若雪眉间出现三道凶纹:“什么叫做不正常?你讲的鬼话,我不懂!”
蒋清面带悲悯:“上帝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各司其责。你的不幸,就是走错了一道门。”
惠若雪有些糊涂:“门?什么门?”
蒋清讲得很慢,因为她聪明地觉察到凶险将到,只想拖延时间以自救,她指着窗外:“就是这个公馆的大门。二十年前,你走进这个公馆那一刻起,就注定一出悲剧的开始,只不过你那时年轻,还不清楚这个悲剧的主角会是自己……”
惠若雪总算听明白了:“啊,我惠若雪虽是戏子出身,可也不甘心总演什么悲剧!这一回我来编编戏,叫你和常啸天那老鬼来一出悲剧,霸王别姬,你看如何?”
蒋清知道不好,抢步过来,被几条大汉拦住,她激愤道:“惠若雪,你没有见识不要紧,可千万不要胡来!我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你这样公然劫持我,已经触犯了外交条例,我看在啸天的面上可以不追究,如果你敢动我,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哈哈哈哈!”惠若雪笑了起来:“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女人,拿自己当什么葱呢!我告诉你,今天去抓你的就是咱保密局的人!在上海滩我要杀你,就是搌死一只蚊子一只臭虫,还管什么外交不外交!告诉你,这里明天就是一座空房,你会在宋公园和政治犯埋在一个坑里,你的什么斯文、高贵、派头,统统他妈的变了蛆!”
蒋清抱臂冷战连连,惠若雪得意洋洋站起来,用兰花指一点:“戏你自个儿演吧,我就不奉陪了。春暖花开,我还会回上海来,看看公园里是不是会长出一地的洋律师。种花得花,种豆可得豆呢!”
她大笑扬长而出。
楼下大厅,华灯大开,狼籍一片,到处都是搬东西的佣人,惠若雪从楼上款款而下,手中居然好整以暇地举了着一对水晶杯,腥红色的酒汁在杯里荡漾,她一路走下来,递在唐辕手中:“阿辕,今天辛苦你了。姜组长要你一定按他安排好的时间做。过了今晚,公司、社团就是我们的了,你是头功!来,先干了这一杯!”
唐辕因为杀人案,一直被通辑,今天总算扬眉吐气,又受惠若雪如此看重,接过来一仰头就喝下去:“夫人请放心,我会按组长的事先安排,明早三点把他们送到宋公园,和那批政治犯一同上路!”
惠若雪坐进重归于手的劳斯莱斯,姜琛和常小康早已等在车中,母子俩凝视灯火通明、混乱不堪的公馆,都感慨万分。
突然,一声惨叫传入车内,管家福贵从台阶上翻滚着下来,扑向车门,拍打着干嚎:“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唐辕他把老爷绑架了,他是要害老爷呀,你怎么不管呀!”
唐辕飞快奔过来,手在他脖子上一绕,福贵眼突舌冒,无声无息瘫在他手中。见此情景,常小康猛然想起了三年前吴妈就是这样被唐辕在客厅勒死的,也是当着他的面,他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恶梦。常公馆的两任管家,居然都是这样的死法,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常小康,他现在历经了太多的血腥和杀戮,再也不会为这种小场面发一下抖。他摇上车窗,决然地发动了车子。
唐辕松开手,福贵从他手上栽下去,唐辕指了喝道:“快搬!有谁敢再多说一句话,就和他一样下场!”
佣人们看得心惊肉跳,只是加力搬运,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多看一眼,仓促之中不少古董遭了难,碎片飞扬,古籍字画落了一地。
二楼的主人套房一直没开灯,轮椅上的人自从被搬上来,就雕像一般坐着。
外间门开着,警卫森严,枪只是远远地指着,突然有人按亮了外间的灯,常啸天见脚步声近,回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差点在轮椅上暴跳起来,他看到的是蒋清!他以为只有邵晓星和他被军警抓控起来,实在没想到竟然带累了蒋清。常公馆的情形,蒋清比他知道得多些,因为她刚刚看到了窗外疯狂的搬运,她猜出惠若雪一定是要逃走,刚刚与惠若雪的一番对话,她已然意识到自己在生死关口,急切间喊道:“啸天你不要急,你听我讲!”
常啸天正和身上的绳子挣扎,闻声真的停了下来。
蒋清容颜憔悴,但仍未失镇定:“啸天,想不到我这次回国会命丧于此,看来生死真是上天注定的,由不得我们。”
常啸天一动不动看着她,看着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她总是出现在他最落魄的日子里,为他奔走呼号,为他康复治病,为他养大儿子,可他却无力报答她,连保护她都没能做到,竟然也把她带入了死地,看起来,这份深情他是永远无以回报了。林健受伤时那一刻痛彻心腑的感觉,他又一次尝到了,他觉得嗓子眼腥了起来。
“啸天,我有一个心结,我一定要打开它才死得甘心。”蒋清竭力微笑,却泪光莹现:“我想知道,当年我悔婚出国,你为什么不再找我?”
常啸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蒋清声音变大,更有些颤抖:“常啸天,我告诉你! 林健为你做的,我都做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当成你的兄弟?”
常啸天心中长叹,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年轻时代,那时的蒋清,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他,愿为他付出一切,那是多么至真至纯的一个境界。她之所选择了离去,实在只是因为她心目中的那个臻境被林小健所侵犯。时隔二十年了,她仍然是这般耿耿于怀!
常啸天艰难开口:“阿清,我说过,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我对不住你!两年前,是我对林小健说出的真相!你的瘫痪,是我一手造成的!”
常啸天眼睛几乎瞪出来,蒋清被人向后拖去,她几乎在和自己嘶喊:“这是我最大的心结,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忏悔!我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上帝接受我的忏悔与否已经不重要,我只是要你恨我……”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常啸天眼前一片黑暗。外面枪声大作,震耳欲聋,天塌地陷,似乎到了世界末日,他的身体也似乎跟了蒋清去了。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悔字,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改掉冲动的本色,他的一意孤为,他的意气用事,最终把他深爱的人全都害死了!
上海惠中饭店一间豪华客房。
常小康呆呆地坐着,神情奇特:“明天那个手术一做,我就真的成了忤逆了。”
“只不过让他永远记不住事,又不是杀他,你心软了?”惠若雪逼视儿子。
“不,不是,只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毕竟是我亲爹,以后人会怎么看我呀?”
“我知道,所以妈不要你把事情做绝,给他还要留口气,也是为你留张脸。你想想,他分家产选继承人的时候,有没有把你当儿子?他和蒋清还有那个野种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把我当老婆?康儿你记住,不是我们不仁,是他逼我们到这一步的!”
常小康一直不看妈妈,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妈,你真的准备跟姜琛一起走吗?”
“唉,妈又能怎么办,和他在一起只是权宜之计。现在这种乱世道谁也不把握!咱们靠社团起家,公司都还在上海,早晚一天妈要回来的!”
“妈。我不想留在上海,我再不想见爸了。我总觉得他总有一天还会醒过来。”
“哼!你要是想什么孝顺,就盼那老东西糊涂一辈子吧,他要是再醒过来,愁都愁死了!只要共产党不打过来,我早晚有一天要回来,我要亲眼看着他一点点老死,亲眼看见你一天天当上上海王!”
常小康突然回头:“妈!我误会你了!其实刚才我是在试探你,我以为,你,你会把社团全交给那个姜琛。”
惠若雪望着儿子流下泪来:“康儿,妈这些年不容易,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依妈的想法,早就不想再靠哪个男人过日子,他们没一个可靠! 妈只盼着有一天你自己拿起个儿来,不再守着谁的名头过日子,那我们娘俩就真的出头了! 好在你才二十岁,有大好的前途,先跟了姜组长混开世面,不愁将来没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常小康上前紧紧搂住了妈妈,惠若雪心疼地看着儿子:“折腾了一宿都累了,快睡会子吧,天一亮你还有桩最要紧的事呢!这回妈不在你跟前,你要狠下心来。妈不怕别的,只怕你又一时心软!”
惠若雪扳起儿子的脸,盯紧那双漂亮的眼睛:“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不能回头了,只有狠下心才帮得了自己,才能成大事呀!”
常小康与母亲相视,一时间都扭曲了面孔。
时间已近子夜,姜琛临时搬来的军警刚刚撤出公馆,唐辕和留守在公馆的手下猝然遭袭。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奔上楼去,他连声大叫:“杀!快杀常啸天!”
不等他发令,楼上已经动起手来,只要有人来救,就马上处死常啸天,这是姜琛惠若雪临走交待下的死命。
纷乱的枪声中,常啸天眼前一亮,门复打开了,身后又一寒,窗子也破开了,外间的看守们高举着枪争相抢入,未及近前就纷纷饮弹倒地,在门口叠起了尸罗汉。破窗而入的人已经忠心耿耿地挡在常啸天身前,只留下一个壮实的背影。他摔下已经打光子弹的冲锋枪,几脚蹬飞门口的尸体,如入无人之境冲了出去。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去势,只听外间一路骨碎的声音,所经之处又跌扑开数条大汉的身躯。他与冲上楼的兄弟们会合,确信再无危险,回身几步跨回到到轮椅前,一把抱住久违的大哥,激动地大叫:
“天哥,是我!冬虎回来了!”
楼下大厅里仍在激战中,躲在书房中负隅顽抗的唐辕,双腕同时中枪,他咒骂着抬起头,蝶刀神技再也发不出半点威力,当他终于看清了打断自己手的人,极其惨烈地叫了一声:“阿轩,你混蛋! 你害死我了!”
公馆内胜负已分,早有人将他反扭了起来。唐轩在热战之中也负了轻伤,他擎着冒着青烟的双枪,悲哀地看着几月不见的阿弟捧了两手血在嚎叫,犹豫再三也没压下扳击。他心里很难受,这不仅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恶战,也是一场社团内部的混战,公馆上下一片片血海之中,死伤的都自家兄弟,只不过在一场帮派内讧中,各为其主罢了。
悍将刀疤顺也带了人马,一路拥了邵晓星走进来,邵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