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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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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吃力呢,还是一提起大闺女便引起了刘老二的过分的害羞所致,刘老二的脖子比
脸都红了。
    “什么孔老二?”
    也许由于丁宁的口吻的过分的严厉所致,刘老二意外地浑身一跳,但一听清楚
问的是“孔老二”不是“刘老二”,便连忙镇定下来很安详地说:
    “呵,就是咱们南园西边的那两间破房子的那孔老二呵,不是那年因为冬天过
不去冬,他给老爷磕的响头,老爷招下他的吗?可是这几年他赶边猪①也不剩钱,
去年又被胡子劫了一回,利都抛了。所以孔二老婆又不正干了,他也供不起家吃,
孔二老婆就从她大闺女身上想落儿②,那成想那大山又到处闻臊……”刘老二机械
地咽了一口吐沫,“少爷你想,她的闺女还能招出好人来吗?都是吃山靠海的飞球
打弹的,守着咱们近近的,你想,少爷你想……”在伙房的灯光照耀里,刘老二一
双眼睛使劲地盯在丁宁的脸上。“而且,少爷,大山的八舅就是那道号的,老北风,
老北风呵,这几天听说扶城都让他攻下来了……少爷,大山,难免……不哇,这就
得提防,不能屋内关贼!”

    ①赶过猪,从柳条边卫把猪赶到边外,贱买贵卖。
    ②想落儿,想捡便宜。

    丁宁微微地蹙了一蹙眉头,便说:“好,一半天你领我到他家看看去!”
    他想必是忌妒大山现在的地位,一看上次推地之后,我还没有撵走他,便更加
使他不平,所以现在又钻心磨眼地想把他谮陷,不过,孔老二之家,倒是一个很可
观察的对象,大可到那去视察一下……
    “而且,孔二老婆,少爷——现在又学了些魔法,见天大说大讲的,还打起香
炉碗子给人治起病来了呢……”
    “好,明天,后天,好,后天晚间我跟你去看看,你去叫程喜春来!”
    丁宁等程喜春来了,吩咐他后天正午护送春兄去上大菜园子苏黑子那里去,便
低着头回来了。
    走到花栏,春兄还坐在那里,两眼看着天。
    丁宁走到她跟前便问道:“我问你,这几天,大山怎样了?”
    春兄并不即刻回答,呆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他怎样了?他还是大山呗!”
    “他……憎恨……我……吗?”
    “自然他要憎恨了,他也不是从今个才憎恨,那是老早老早的事……不过现在
更厉害罢了。”
    “他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回鸳鹭去了,他再不想在这里呆了。”
    “他回去干什么去呢?”
    “谁知道呢……我想他不会就此软弱下去的……”
    “唉,他也和你一样,一样缺乏一面镜子,也可以说缺乏一种教育,教育你们
认识你们自己所代表的这雄阔的草原的力量……可惜我试探着要做到这一层,可惜
我的力量还不够,是的,也许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也许在自然的风霜里你们会成熟
得更要健全也未可知,是的,是的……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遥远的预想罢了……
要以现在来讲,你们实在没有做到最好,你是,可以说是一种智慧的典型,他是一
种力量的典型,但是,因为你们的还不够,所以科尔沁旗草原所赋予给你们的那种
雄迈的超人的蕴蓄的强固的暴力和野劲,仍然不能在你们的身上正确地表示出来,
这自然是由于过于缺乏文化,过于缺乏教养的缘故了……因为你们现在尚且还不知
道什么是最好……”
    “那么什么是最好呢?”
    丁宁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你问的这句话就是最好。”
    春兄再不言语了,温存地把头低下去了。
    丁宁心里不知怎的就觉著有一片无底的烦恼正咬啮他的心,他便把腿一并,像
立正一般的,然后向后转走开去了。
    他到屋里,两手交叉着,静坐了半天,才出了一口气,顺手把旁边的生物画片
拿起来摆了两行……
    他看了那两行图片一回,便自忖着说——
    这是山样的狮子,烈性的寒带的虎,迟重的熊,会驰骋的马,生长在土里的牛,
千滚油皮的野豕,科尔沁旗草原的鹏鹦,疯了的巨象,反叛的狼子……这是大山!
    这一行是绚烂的豹,乘人不备的鳄鱼,怀疑的狐狸,智慧的猴子,还应该有啸
风的猛犸,无畏的恐龙,还有自己燃烧的摩洛,好的,还有“没落”……丁宁像一
个顽固的迷信家似的咀嚼着这两个不祥的字音……
    忽然拍的一下,他把两行画片都推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画片零乱地散
在地下,自己凝坐着……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扯过一本许久未曾写的日记本子,在上面很粗很重
地写着。
    门帘轻轻地掠开来,走进来的是灵子,满脸含着说不出来的一种委曲的怜悯的
气氛。
    “少爷,你去看看去吧,奶奶把小三丫折腾得都闭气了……”灵子声音非常的
涩滞,分明有一种灰心的感情使她有无限的温怒,不过这种温怒只猛烈地激荡她的
心里,并没表现在她的脸上。
    灵子说完便呆坐在一旁,好像等着丁宁的强烈的激动,又好像是对万事都觉无
望失神……
    可是丁宁却依然手不停笔地机械地写着。
    等了一会,看了宁还是不理,灵子便大声地说。
    “难道你等着她活活地去死吗?”
    在她看来,她觉着丁宁今天的举动有点反常。
    丁宁放下了笔,恼怒地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一笑。
    灵子似乎从来没有在丁宁的脸上,看见过今天这样的一个正与她所期待的相反
的可怕的冷笑,她突然地害怕,在她看来,她觉得他这否定的冷笑,实在是可怕极
了,就如全世界任何的东西,都在他这一疲惫与厌恶的表示之下纷纷地粉碎了。
    丁宁还是抬起了笔写着,灵子突然地俯在他跟前:“少爷呵,实在是太可怕了
呵……少爷呵,我再不能看了……”灵子全身都抖着,如同一个魔鬼正揪着她的头
发,“……少爷呵,就因为她碰洒了老爷袚苦的香炉碗……少爷呵,现在她也许快
要死了……”
    丁宁铜铸一样地岸立着,一动不动。



 
                               第十七章

    天狗。

    黄昏已经伸展开羽翼,夜影憧憧。
    呆了一顷。
    丁家的大门呀的一声响了,两个人并肩掩出。
    一切又复沉静,只有两个人橐橐的脚步声。
    热风薰薰地吹来,带来蒿子的浓飔,变异的气候,完全是一个蒸腾的夏晚……
    跳过了半截的土墙,粪堆的粪臭,便掩扩出淫冶的肮脏的波浪。
    一个流浪的小猪,邋遢着两只无用的大耳,拉着一条麻劈子的耳绳,滴拉当郎
地带了一块浑圆的泥疙瘩,“哽哽——”地对着房门唤着,对着那个老虎洞,好像
发现了奇异的神采似的贪婪地望着。
    门窗都大敞四开的,影绰绰的,可以猜想出来窗底下放着的两匹酱缸和泔水缸
里边,是什么东西无拘无束地花喇花喇地搅着水响。
    刘老二偷觑了少爷一眼,看看少爷是不是心里有恼他诳他到这一个地方来的痕
迹。
    又向前走了两步,便使劲地干咳了一声。
    水缸里是一个什么形的黄褐色的奇异的怪物,眼前一晃,一只脚搭在窗沿上,
一只脚搭在缸沿上,就跳到屋里去了,还有什么东西打的巴搭巴搭地响着,如同肉
撞肉的柔碎的打击声。
    刘老二全身都红了,一个箭步就从窗户台跳到屋里——
    炕上昏暗的豆油灯里露出晕黄的光,一个人正裸着背就着灯光在拿虱子。
    “还是你这个没鸡巴的——我怕你干什么,快趴下来,给你老娘舔干了!”
    “我一听你那一双老母猪奶子打的叭叽叭叽的,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老臊×!”
    丁宁迟疑地走到窗户台底下,老孔婆子还光着身用一个羊肚手巾上下乱擦。
    刘老二把她的裤子团了一个球,使劲地打在她的裤裆上。
    “你还骚什么?少爷都来了!”
    一听少爷,孔二老婆不由得全身一抖,连忙穿上裤子,红脯涨脸地呵呵大笑。
    “哎哟,我这半大老婆子了,我怕少爷什么劲,少爷小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
    “扯你娘的臊,少爷吃你的那路奶!”
    “可不是,那是一个海上方,专要——”
    “对了,专要养汉老婆的奶!”
    “你这个没——不得好死的,少爷,快进屋来吧,外头看粪味薰着——小丑,
还不披上人皮,给少爷烧水去!”
    “你打在这屋子里,还不薰死人哪!”
    “咳——就叫屋子罢了——小丑,死丫头,还不拧腚根,拨拉一拨拉转一转!”
    叫小丑的坐在炕上拿虱子的一个瘦小的丫头,披上了衣服,把灯放在板上,跳
到窗台上,拿起快壶,就跳到外边烧水去了。
    丁宁方把自己移近窗台一点。
    “哎呀,怪不得今早晨我梳头捉着一个喜蜘蛛呢,原来是少爷来了——少爷今
天怎么这么闲在!”
    “随便看看——看看这边房子……”
    “唉,——少爷就惦着我们,唉,前天那场暴雨都花花地漏呵……少爷我就剩
在屋里洗澡了!”孔二老婆说着自己的状况并不伤心,反而有着几分得意,并且睐
着半个眼睛似乎愉快着少爷受她的愚弄。
    “少爷,上回刚回家来,我就把小黑子那小子采的榛蘑送少爷,那成想少爷那
天没在家……”孔二老婆说时又露出朴质的纯粹农妇型的笑来,在那认真思索起来。
    “你们屋子怎的热?怎么后窗子还扎死了呢?”
    “那是呢!少爷,那后边是粪坑,那不扎上不行,老爷们儿都在那解大手……
哈哈……”孔二老婆似乎又记起了一些什么可笑的事情来了似的,小孩样的快乐得
大笑起来。
    

    “唉唉!今年真热,不怕少爷见怪,我大腿膀子都淹了——哈哈……”
    刘老二在她身后用嗓子眼儿说:“是撞错地方了吧?”
    “要不是这场好雨,少爷,我就得跳井了,今年年头儿变了,六月天,人就热
出窍了!”孔二老婆说着又像卖弄风姿似的把浑圆多肉的面孔抽紧了,作出一个埋
怨的姿势,但是一会儿就又绷平了,样子非常的沉阴,几乎有点可怕。
    “老二上那儿去了?”刘老二问。
    “那挨刀的和小黑子上边里赶边猪去了,我就不让他去,他说今年到立秋才能
见雨哪,你看,现在县大老爷一求,没出一个月就下雨了,昨天开工,叫工夫的都
是一元钱一个——我没说,穷贱骨,石碑底下的王八,一辈子不用想翻身,少爷,
真是没法子……”
    丁宁一面随意地和她应答着,一面用心地观察着她家里的一切。
    一个小柜上躺着四五串的黄叶白,一串红艳夺目的红辣子杂陈其间。
    柜上的一个小蛤什蟆,上边放着一个木旋的香炉。
    正中挂着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像,一排一排都是抱笏戴冕的装束,长髯垂胸,
道貌岸然。两旁是竹书的梅花篆字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横匾是“礼义
廉耻”。纸色都已褐黄,布满了忠信和平的气氛。
    丁宁的眼,又落在她胸前粗布褂里的两颗老母猪奶子上,于是他想起了一种像
掘口大学那一流派的天才诗人所雕琢的对于乳峰的讴歌的词句。心里便浮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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