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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反正见天是钱财地亩,来往人情,大门一开,就是这个……”
“可不,大家有大家的事,小家有小家的事,反正都是为的活着。”
老管事刚一张口,忽然看见南炕上的人们都像波浪似的一动,脖子都伸长了,
眼睛喷出光亮,向老管事的身后惊视!老管事不解地向后一回顾,忽然看见丁宁立
在那里,他全身一凉,神经整个地一抖。
“呵,少爷……”老管事卑恭地低下了上半身,遮去了脸上的表情不让地户们
看见。
“你们的租粮今年统统的全免!”声音是庄严感动的洪响,打进了每个人的耳
鼓。
“你们听见了没有?”声音像狮子似的一冲,丁宁的头颈昂然地竖起。
丁宁的眼又像火舌似的在大家身上扫了一过,便沉静地走出。
突然的降临,突然的走出,大家的眼前都还有一个有强光的彗星的巨尾在闪烁
似的,惊疑不定。
刘老爷的耳朵像打雷似的嗡嗡。
怀疑,不解,不安,大家都互相地惊视了一下,不知所措。
“哈哈,你们都听见了吗?少爷今个——”老管事的干咳了一声,“今年早晨
就和我商量,哈哈,我过来就是为的这个……哈哈……”大管事又在脑子里苦想了
一下,“我和少爷商量,统统都免二成,二成,大家记住了府向来是怜贫恤苦的,
亏不了你们,哈哈……方才少爷就说亲自出来对你们说,我就说,少爷不必,我一
说他们也能听懂了,少爷呣,还自己走一趟,哈哈……你看少爷是郑重行事!”大
管事一身狐疑,但忙着用一阵通畅的大笑给赶出去,又不露声色地坐定了和大家谈
天,虑炼免二成的文书来由大家亲手画押。
外边刘老二找了半天少爷没找着,一看少爷从伙房里走出,心便凉了。我刚听
来的秘密这回又算白饶了。他垂着手立在南道上,等着少爷看见他,他好再图一个
意外的机会。可是丁宁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迟迟地低着头在他面前走过,向
二门里走了。
刘老二不解似的望着他的背影,半天半天才想起了到伙房里去一看究竟。
第十五章
雨。
第二天。
老管事把最末的一拨地户送走了,便愉快地立在大门口的大柳树底下。
乘着过来的凉风,他卸责了似的喘了一口气,想把这几天的积劳稍稍的舒展一
下。
他想,少爷办事真是值得佩服,又稳又狠,滴水不漏。你看他看清了庄稼人,
都借着咱们钱,钱压着他,他不种地怎的,他不种上秋拿骨尸还钱。少爷一看到这,
所以便撑起来了,说你们大家他妈的全推,非推不可!大家起先都没料到还有这一
炮,所以都弄得个目瞪口呆……然后一看大山那小子又要动,大家伙也想趁趁好瞧,
咬着牙硬挺一挺。少爷这才想把大山那小子扔在圈子外头,然后回过头来给大家一
个宽洪大量,海量的包涵。大家伙明情理知道不是香油也得吃……这才叫会办事,
让你吃亏还得让你欢喜。唉,没瞧才多大年纪!
老管事抹了抹额上落下去的凉丝丝的汗意,刚想走回院来,远远地看见穿绿衣
的邮差从街西头骑着自行车向这边走来,便立定了,等着问问有信没有。
等了一会,他无意地向南园子一望,看见东南角天上的黑云已经黑勺勺地涌上
来了、他心中不由得一喜,哈哈,可有个盼望了。你才来,你要昨天来,我们也用
不着费这么多的心思了。
“呵,老爷吃饭了,你看这云头许有雨?”邮差骑着车已经到门边了。
“呵,呵,有信吗?……”
“一封师长来的。”
“好,好,我看这云彩来得霸道,一定是一场好雨。”
“好雨才好,求雨不下,天打嘴巴,你不求,他才下了。”邮差又骑上了车回
过头来笑着说。
老管事看了看信封,便揣在衣袋里向院里走来。
“有雨呀!这云彩有雨!”看门的也露出一团喜气,跟着脚向东望。
“唉,有雨怎样?今天都五月二十八了,许能收成!”
“收得了,你老没经过了那年跑者洋人,那年不是五月廿三下的雨吗?也是九
成五的年成哪,你老忘记了?”
“哎,能行呀,咱们这古榆城地气足!”
“就是——”
老管事走到二门里,看着刘老二正坐在一条石礅上发呆。老管事皱了一下眉头,
心想这小子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于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想惊动他一下。可是刘老
二却还两手托着腮巴子在那默想。于是老管事便走上前去两步。
“刘老二……”
“呵,呵……”刘老二慌惊地站起来,一看是大管事,心里才平静了许多。
“让你打听二管事的下落你怎么样了?”
“呵,呵,那个,那个……”刘老二咽了一口吐沫,“咱们也没跟他们接头,
反正,咱们不是一定不赎了吗?那何必还跟他对面干吗呢,前天苏黑子……大爷,
苏黑子那小子得提防他,说不定他穷神蒙眼也入伙了呢……那小子鬼鬼祟祟的,跟
我藏藏掖掖地乱咧咧一气,他的意思,是他想跑这个合①……我都打听出来了,他
是输给霍大游杆子百十块钱,霍大游杆子也不因为啥想吃他……那咱们就不知道了。”
刘老二诡秘地下贱地笑了一下,才接下去,“反正咱们不想拍了,还管他干吗!”
①跑合,土匪黑话,就是说票。
“你说些个什么呀,连汤水不落的!”
“大爷,他是想走这个买卖,跟我抛腔,我没理他,他说过五月三十,再不赎
就撕票了!”
“撕票?”大管事脸上不由得一白,唉,他的同了十年事的老伙伴……撕票!
“可不,大爷,咱们还得小心哪,他们心总不甘哪,上回我和太太说一回,太
太把我着实申斥一顿。说我怕少爷在家管我们碍眼,想把少爷吓走,你看,大爷…
…我的心……你看,我也不敢跟少爷说……”
“唔!”老管事沉吟了一刻,“对倒是对呀,他们怎能甘心呢?……你和程喜
春都麻利点,咱们大门明个只午未两个时辰开着……”
刘老二一想这番心如今能有转达的机会,心里便高兴起来,脸上堆起笑容来,
又预计着他第二个计划。
“你好好干,别一会儿聪明,一会儿胡涂!”
刘老二露出服从的微笑,看着老管事拐进二门里去,心想我要再把孔老二的闺
女大俊网罗到手,真是不枉活这一辈子了
丁宁从老管事的手接过信来,打开一看是大哥的亲笔。先是说父亲净赔的那三
万余,由他那里和大连富聚公司梅叟去弥补,由从前在该公司拖下的旧股和他的各
项股票证券之类里头一凑合,也就差不太多了。其余再卖给梅叟一些玉器作钉头。
并以五千的折价把家藏的云龙抵给他。这是一桩情面买卖,非常上算,梅老头子也
很欢喜作这个人情。
又问母亲知道父亲凶耗否,最好缓告诉她。
又说:“丧事筹措,予亦棘手。现在四乡骚扰之际,未便离防。你可与母亲缓
议之。总以庄严简肃为主,勿背先父生平之旨可也。如必欲予回,可速电。”
丁宁把信打成了一个极小极小的方块,放在手掌上掂了一掂,使塞在苍色的睡
衣的左手的兜儿里,在地上来回地踱着。
什么狗屁的仪式,不办,决对不办,庄严简肃,什么叫庄严?什么叫简肃?…
…
“少爷……”老管事从腰里掏了半天,想掏出来一些什么东西。
“可是呢——”丁宁看了大管事一眼,便走到小茶几前边坐下,指着一把椅子
让大管事也坐。
“我上次告诉你替换刘掌柜的人你预备妥没有?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丁宁又把放在小桌上他写给小林的计划拿起来看着,一面等着他回话。
“我想就得把鸳鹭湖粮栈的二掌柜郭志守拨过来为最可靠了。”
“就是那样,过账时由你和程老先生监督,听见没有,刘掌柜即日解雇。”
“不过,这论买卖规矩可是有点说不下去,都是年关……”
“咱们不管年关节关,他不敢怎样,我们也不亏他,给他全年劳金!”
大管事佩服地点了点头。
“少爷做事真叫响……”老管事又思思量量地捋了捋胡子,“就拿昨天推地的
事来说吧——那个地户不得翘大拇哥,明明贝了输仗,心里还得佩服!少爷你这回
辞了刘管事就算有眼,老爷在家时,我说过多少次,老爷只是……唉!”
老管事又快乐又哀凉地苦笑了一下:“唉,老爷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隆隆——”
外面一阵雷声,几个像铜钱大的雨点,便打在窗上,窗外小猪倌跑过来披着油
布来上风窗子。
风窗都是太阳牌的新铅铁,磕着东西花喇花喇响。丁宁和老管事都停止了谈话,
背着手,在没关上风窗的那扇窗户里向外看。
“好雨呀,你看都下冒烟了!”丁宁把身上的睡衣敞开来,心里非常愉快,好
像雨就落在怀里。
“更大了!”
小猪倌把最后一扇关完,屋里顿然黑了。
丁宁走过去,把灯拧开,屋里现出一层柔和的水蜜黄色。
雨点当当地打在铁窗下,很像管弦的急奏,打出无数的快乐与喜悦。
丁宁重新咀嚼起方才老管事的对于推地的赞语,心里想着这是真的吗?
“呵,我几乎忘了……真是老了……也是这几天推地的事闹的……我也没敢对
少爷告诉……”老管事很费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赤金的小护心佛!
“呵,这是二十三婶的,是吗?”
“是的——唉,二十三奶奶就是刘掌柜来的那天过去的……派人找我,我到跟
前……唉,真是凄惨极了!……”老管事把话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怕感情过度的强
压过来,不能自持,“她就告诉我呀……她知道现在地户都来推地,老奶家里地户
不也是大山鼓吹的吗?少爷心绪太乱,所以便不请少爷过去了,免得使少爷伤心。
唉,她神志非常清楚,眼泪缕溜巴权地往下掉,我就说,我回去请少爷去吧,她说
不行,非不让我来不可……后来,她就把这个护心佛,她不是蒙古人吗?摘下来,
放在我手里,还热乎呢……她就说,‘你把这个交给他,他就知道了。’她又冷笑
了一下,说东西太少,她本来还有一桩心愿,可是她又不说了,她说,‘你把这个
交给他,他就知道了……’她又说,这上有两颗珠子,一颗在头顶心,这是她十岁
时候镶上的;一颗在肚脐眼上,这是她二十岁上镶的,还有一颗没镶……她说到这
里,嗓子便涌痰了,我一看不好,连忙到东屋去叫人,那成想还没回来便咽气了。
唉……死得多快……唉!想不到这又……”老管事深深地感到悲哀,他把眼皮向下
一视;看见自己银白色的胡须,心中有无限的酸楚。
丁宁冷嘲样地咧一咧嘴,把两手放在手袋里,在地上走了两步,便立定了,用
手轻轻地磕了一下。
“已经发送出去了吗?”
“可不,死那天老奶奶就说,是少亡,又是痨病,不能多停,当天就得出去。
后来经大家再三说,才又停了一天,就马马虎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