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吻了一次,两人都笑了。
这时,他们是幸福的光辉的,他们只是皈依着自然律所昭示给他们的活动而活
动着,他们还没有被社会的传统观念用金色的大笔来向他们加以考虑,加以圈点。
这时那黑眼的小女郎是幸福的,是光辉的,从她那温软的处女的胸脯,深深地
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快乐的劳动以后所发出来的叹气一般。
南赫留道夫也是这样的。
但是,只是通过了一个白雾弥漫的昏庸的夜晚哪,人类便会完全的改变了。
传统的社会的处置这有趣的爱情的方法——是南赫留道夫在莫斯科的高等社会
里所接受的所容纳的——从他的地位,从他的金钱,从他的势力里活起来了,他也
运用起来了,走了他的地位,他的金钱,他的势力所指示给他的一条平坦的为一般
人所承认的道路。
完了,他也会市侩地用一个信封好意思地装出一百元一张的卢布,送到他的女
神的手里,也如同一般的贵族们作完了这件事似的最后的处置,并无两样。便扬长
地脸红了一次,遗忘似的走了。
而从那一夜后,世界上的一切再不复是给我们的小黑眼快腿的喀瞿莎而预备了,
喀瞿莎将为人们指责的中心,喀瞿莎的淫乱的行为,将在她母亲的身上取得了绝对
的根据,喀瞿莎的应该下流,应该无耻,应该失去了人的地位,是可以从她引诱侯
爵大人这一点上完全证实的。
现在,她是可以被任何的一双下贱的罪恶的眼睛所舐视所玩悔了。
再没有一丝的清洁目光能情愿向她接触,她好像可以被任何人动用,她好像在
别人的眼光里,只是放置在十字街中心的公共厕所,是专为过路人的不能不解放的
便溲而动用的。
孩子们听着大人的说明,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的凶犯,而不敢向她抬头,直到看
见有三四个代表着沙皇的正义的,和代表着社会的治安的士兵坐在她的旁边,才好
像安下心来。
人世间有这样的不同,这是多么可怕的不同,这是多么长久就存在的不同呵,
但是这个不同,是被一切聪明人,老早就给巧妙地掩藏了起来的。
但是,忽然,这里有一个太没有教训,太不懂事的孩子,竟尔忽略了一切大人
们的阿附卑屈的心理,而会大声地叫了:“皇帝身上没有新衣服!”
这是多么大胆地天真地揭开我们人生的嘴脸呵!
丁宁感动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多么真实的抉剔呀,唉……
丁宁虽然决不能同于他的新基督教主义,和他的根本的人性二元论的出发点,
但是,在这真实的可爱的暴露上,也是足够给与丁宁以无限的感动的。
同时,又使丁宁意识到,这一个必然的结果,都是社会决定的。
同时,他在三十三婶的行为上,也找到了社会的意义,他觉得那些也不完全是
单纯的劣质的情欲的膨胀的,或是只是一种低级动物的自己也不能认识的奢侈的蠢
动的那么单纯,如他先前所憎恶的,他每一想来甚至就引起了恶心的呕吐的。
并不是的,支配她们的不是那些伟大的哲学论文,而是那些无劳动的有闲,小
心眼的多情的算计,谁家婆婆厉害,谁家姨太太只抽第二遍烟的这些异闻,欲望的
压抑作用,殉葬祭器似的无血色的活动,不能运用的金钱,讲排场的社会地位。是
这些,是这些离哲学远,离她们的生活近的许多的日常的东西,就是她们所依存的
东西。
是的,是这些,丁宁觉得自己的憎恨的情绪突地扩大了,不仅是苍蝇臭虫蚊子,
那生长苍蝇蚊子的水坑粪堆腐臭,才是真足以去憎恨的根源哪。
不仅是那可憎的淫邪的眸子,就是那装着茯苓霜的精致的小粉盒,绣着太蜿蜒
了的龙和太大了的尾巴的凤凰的枕头,太软的褥,都是这发霉的因子呀。
丁宁苦楚地摇了一摇头。
但是接着便有一个痛苦的感情掩袭了他。
但是对于这个还未生长在自己意识之中的动物,我就因为没有作防御工事而遭
了严重地袭击呀,我的多余的思想,又有什么用处呢?是的,我不是在比较之中,
比她还蠢吗?
丁宁这时的感情很想用一种严酷的袭击,把这个创痕平复过来……但是接着他
又觉得我给予她一种社会的意义已经很够了,用这个卑微的对手来造成的胜利纪念
碑,是不会发光的。
可是,我就这样地降低了我自己,连这些不必要的微末,都要费了这么许多的
思虑,我是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吗?……总之我再不需要对于这事的任何的思想了。
于是,他又静静地躺了一会。
太阳已经开始尽了它的职务,把它磁性的热情,传送到植物的身上,不管是网
状脉,羽状脉或是平行脉的叶子,只要是花的树的禾草的叶子,都本能地感应起光
化作用,开始的吮吸着如水的阳光,在制造起叶绿素了,这模范的机伶的小工场呵。
阳光也把力量无偏爱地泄在丁宁眼前的墙壁上,丁宁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照耀。
他想十来天没去的小金汤,应该因为夏的葱郁而更诱人了吧,那一棵卧在水里
的老树,许还未承了樵夫善意地眷顾而加以经意地砍伐罢。
其实他还未真正地走近小金汤的,他每到西郊去,便都以这棵树为他露天的家。
他要坐在树上洗脚,卧在树上看书,这树是已经足够了的伊甸园的天地。真正的小
金汤,是在这地的下游,那还要通过不止一里的草莽,那是热泉。丁宁喜欢冷泉是
比热泉要不止几倍;冷水会使人透明,有思想,清爽。所以那棵老树,惬俯在河面
上的多思的老树呵,它代表了整个的小金汤,作了丁宁野生生活的惟一的巢!
什么时候再亲近这个巢呵。
眼前一亮,灵子的几乎是白色的衣服,带进了极强的反光。
“你喝奶吧。”灵子把奶放在他的踉前。
“方才三太奶那边来人,说二十三奶奶病得很沉重,似乎很想请你到那边过去
一趟……”
“你就说我病得厉害,不能去。”
“哼——二十三奶奶的病呵,我看是呵……很难好了吧!”灵子自言自语地向
外走。
“你叫人找大山来。”
“哎呀,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可笑的事呢,是什么一个张地户,因为欠的去年
的亩捐钱没有还,特意从家里赶来一口猪说还钱,走到铁道边上,被日本兵看见,
喝着嚷站住,他一看不好,撒腿就跑,猪也冲散了。他寻思这回算完了,好容易赶
来一口猪,还指望着还钱呢,不想半道就丢了。他垂头丧气地向前走,那成想刚一
走到咱们大门,正看他那口猪,在那拱门槛呢。你说他一喜欢便怎样,趴地下就磕
一个头,看门的以为是过路讨钱的呢,提过来一问,还是咱们的地户,你说可笑不
可笑……哈哈,也不是那儿来的这么一个地户,也不是劈谁的二亩半地种的呢,也
冒充地户!”灵子说完了便匆匆地跑出去了。
丁宁想,这在一般人看来自然是很好笑了。
这里,丁宁又陷在深刻的沉思里……
“呵,你拿给我的书,我都看得不老懂,《水浒》还行,呵,我最爱看《水浒》,
呵,鲁智深醉打山门那一段太好了。”大山两只粗大的手搓在一起,似乎旁边就是
一柄吃力的铁禅杖。
“我最爱吃狗肉,狗肉吃不着,昨天我也一个人吃五斤牛肉。”
“一个人吃五斤牛肉?”丁宁用喜悦的眼睛盯着他,好像看见一个心爱的好玩
的孩子在说有趣的谎话。
灵子在北边倒扎的隔扇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两顿哪——五斤生肉煮出来才多点呀!”
“我顶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吃肉用牙咬着吃。”大山又像看见了花和
尚揣着狗肉上山的景况。
“好的,我也顶喜欢花和尚,是正义感的最纯粹的代表,是真正的中国草莽英
雄的典型。我常想,我觉得施耐庵写出一百单八将的时候,一定是把他看成一个最
完全典型而写的。他的心目中的英雄,决不是宋江,甚或是李逵,一定就是花和尚。
所以到后来他给花和尚以一种特殊的意义,使他成了正果,与别的英雄不同,是的,
这一定是施耐庵有意如此,他一定是把自己的一个最高的憧憬,一个最完全的意义
放在花和尚的身上……”
大山睁大了两只黑绒镶边的眼睛,贯注地看他,想在他的话里,吸收一些什么,
可是听了半天,他还不能十分尽懂,于是他又直率地说:“李逵我不喜欢,因为李
逵太鲁莽。”
灵子在隔扇里懒懒地玩纸牌,手里正樱出一个长着黑髯,拿着板斧的英雄——
五万——她用手羞人似的一点,点在那络腮胡子的额角上,“你呀,你呀,我看你
就是一张五万。”于是她又好像要笑又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伏下身来,用手把牌都扑
落乱了,趴着半天不起来。
“是的,他的最完全的理想,决不是李逵。”丁宁点了点头,更肯定了他的理
想。于是他又想说,“是的,就在《红楼梦》上也是如此的。曹雪芹所描写的宝玉
或是黛玉,都不是健全的性格,都是被批判的性格,当然,曹雪芹他自己,并没有
表现出他自己批判的见地和批判的能力。但是他也补写出一个完全的性格来,来作
他们的补充,在男人里就是柳湘莲,在女人里就是尤二姐,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他
也放置了他所加于宝玉或黛玉身上的所有的性格,但是在这里所不同的就是斩钢削
铁的男性的果断,和……”
花喇一声,丁宁连忙把思绪截断。
大山很奇怪地看着跌碎在地上的一个白瓷碟。
又用手摸摸空拿在手里的茶碗底:“哈哈,原来还是粘的,我说今天怎么茶碗
会粘起了茶碟了呢。”
“呵,必是刚才喝牛奶的杯子,来,你换用一个。”
灵子在隔扇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又坐下来倚着,她本来想很俏皮地自己对自
己说一句:“你看哪,李逵在屋里!”可是他看见了那栗色的野马的健康和有趣,
意外地给予她一种强固的吸力与慑服,她眼里只觉得有无限坚挺的弹条在向半天空
里弹越。
丁宁本来想再一下脑子里的见解,继续地注释了大山的有意义的见地,可
是一想这么许多的问题,怎么能是大山所能懂的呢,这不是自己的可笑的善行吗,
于是便决定不说了,改换了题目。
“大山哥,咱们这回是十来天没去小金汤了,一半天咱们就去,这回不骑马了,
骑马你到狼窝里打狼去了,还得我照顾它。使我多增了一层精神上的妨碍……下回
咱们走着去。”
“呵,我还得劈拌子去。”大山站起来就走,“姑夫什么时候回来?来电了吗?”
“前天又来两份电,说又赚了……”丁宁摇摇头,“他又干起来了,这对他没
好处。”丁宁阴郁地自语着。
大山一跳似的就走出去了。
灵子含着笑悄悄地走出,轻轻地走到茶几踉前,一片一片地拾着跌在地上的瓷
碟。
不期的大山又闯进来,灵于不愿意他看见自己蹲着的姿势,暗暗地把眼皮一抹
搭。
“可是,听说这几天平车站有土匪,里边就有二管事抽白面的儿子。”
“他儿子不和他脱离关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