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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旗草原-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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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了。”
    “是的,只有这样的一片健康的大草原,个个的女人,才都得是痨病……。”
丁宁喃喃地自语着。
    “那有啥奇怪呢,从小就锁在家里,低着头绣花作活,长大了嫁给人家,穷的
呢,是一头马,富的呢,是一朵花,看着人家的眼皮动嘴唇,她还有不病的……”
    “唉,你不病也不行呵,你叹口气罢,他说你想心事,你刚松一松眉头吧,他
说你有外找想。咸言淡语便塞满了你一耳朵,你不听,放在你耳朵里你不听?不用
说别的,就说我罢,我是一不争斤二不驳两,我的心是死定了的,谁愿意怎的就怎
的。可是老太太不喜欢我,说我是活烟筒,就会鼓动烟。小三表面上把我捧到天上
去,背地里把我踩到泥里去。我可也好,我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你十三叔
是水和泥作的,我过门,和他也没顺过一口气。偏是老天爷瞎眼,还让我趁个好希
罕的哥哥,在蒙藏委员会里给人家当幌子,你十三叔巴不得立刻也变成了蒙古人,
也姓吉,这样,又想起我来了。哼,我呀,待我好也罢,待我坏也罢,要没有真心
的呀,只是巧言花语地哄着我,我呀,哼……”
    她又把烟放在烟盘子里,烤热了,蘸着烟盘子上的渣子,然后使劲地把渣子压
碎了,显然的她是说得太累了,有点微微地发喘。
    “既然这样呢,你就更应该把他完全丢开了,何苦还因为他而忧伤呢?”
    “唉,你想想,我活着到底有啥奔头……”
    陈妈又蹑手蹑脚地陪着笑面:“老太奶吩咐怕少爷嫌炕热,请少爷在这屋里间
屋存。”
    “呵,知道了——你去罢。”
    “姨奶奶说盖她的铺盖,小姐也吩咐用那边的,听奶奶的吩咐——”
    “谁的都不用,盖这屋的——不,你去罢,盖依姑的,先褥好了,再往这屋里
拖。”
    二十三婶又出了一口长气。
    “唉,我有什么奔头,从前呵,我只指望着把你过继过来,你十三叔也愿意,
可是呢,你父亲那里舍得,我费了多少思量,说过了几次。结果呢,也只落得一片
痴心……如今呢,小三有了一脉骨血,看在你的分上,我也有了念想。可是,你那
十二叔,那瞎眼的,就真不知道,就和我变了心。但是那个我也不在乎,我本来就
有一片痴想,就想呵,那管不真过呢,只把你当作亲生的看,咱们到北京去。你们
老丁家的家业我一点也不要,我和我哥哥打官司,要他分给我几万块钱,他不敢不
依,太爷死了有话。那时咱们在北京好好的一住,我这一辈子也算见了太阳,就那
管是一天呢,一点钟,也就行了……唉,就那管我喘不出这口气来呢——唉,这也
不过是一片痴想罢了,又那能作得到呢,唉……”她很大方地笑了一笑,“——你
想那能成功吗?……笑话!”
    丁宁非常地悲伤,他知道她,他知道她的永劫不复的哀伤,他苦楚地颤了一下
头。
    眼前是一个无告的软弱的人哪,她永远是腼腆的驯顺的,绝不想在别人身上取
得什么,她觉着她是要在妨害着别人的利益了,她就羞怯了,自叹了。她觉得作了
一桩极大的罪恶,她连忙善良地躲开,善良地让别人在她的身上任意的取偿。她决
无希望,对于一切以不真实来作动机而投向她身上来的,她都无视,沤歌她也好,
唾弃她也好,她都无欢喜,也都无憎恶。她只有一个希望,她只希望能有一个真能
体贴她的人,能够用真心来看视她,来抚爱她,即使他是天天地在骂詈她也好,大
大在苔杖她也好,但是,只要是真心她便准备把自己的一切都虔诚地大胆地贡献在
他的面前,她也不要求他的回报,也不要条件的对他限制,她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已经有一个人能够用真心来对她了,她就满足了。就是她在睡梦中哭醒了之后,她
也会立刻地感到静心,立刻地感到那个人已经很诚挚地立在她的身边,在用着手抚
摩她的胸口,给她以热力,给她以信心,她就觉着自己有生活的价值了。丁宁想着,
他感动地低了头。
    二十三婶依然沉谧地沉思着。
    丁宁看了她一眼,又把眼光移住,好像在看着眼前的自己。
    如今她竟以我来作对象了,这必然的,因为她的清洁癖和一种传统的伦理观,
而转化成她的长久的蕴蓄着母爱的尽情的倾泄了,丁宁感到他自己地位的过于沉重,
他觉得很难作到好处。
    一阵过长的潜蛰的沉思和急苦,使得二十三婶的情绪,纷扰得太厉害了。脸蛋
上烧得火一般的焦红,喉咙里唿噜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但是她却用力忍
着,她的身上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额角上涔涔地冒着黏汗。丁宁知道这个征兆,
便会带来不祥——这是她的生命的渣滓的最后地泛起哟。丁宁长出了一口气,决定
想给这个垂死的人一点观念上的满意,他不忍得看见这个被这个社会制度所捆缚的
女人就这样地孤独地死去。她是太孤独了,世界上一切的人都是和她陌生的,而她
更幻想着用母爱来维系住一个住在不同世界上的一个青年,她该是多么可怜哪。丁
宁想到自己方才想虚伪地给她一点安慰,便微微地有点抱歉了,他心里一难受,便
把手很亲挚地抚在她的头上,用嘴唇感动地凑到她的耳朵边:“妈妈——”
    一种悲痛的快乐通过了她的全身,似乎有一阵暴雨似的排山倒海的力量向她力
扑,她吃力地把头歪到一旁——
    “水!”她刚一张口,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吐出口来,她连忙用手巾揩了,
塞在枕头底下怕丁宁看见。
    丁宁也徇着她的意思,装着不看见,无言的把水端来,侍候她漱口,又轻轻地
用手给她捶背。
    唉,这不止是一个无法寄递的爱情的浪费呵,这不止是一个歇斯底里的饥渴者
的最后的哀号呵,这里还有着一个被人类摈弃摧毁的人的最真诚自献噢。
    但是这是无用的愚蠢呵,想以丁宁这样的人来去寄托她的狭隘的德性,那是不
可能的了。这个是可以使他感动的,也同样可以使他认识的,但是绝不是接受。还
有许多更伟大更热烈的事业在等着他,虽然对于那些事业现在他只是憧憬着预感着,
而不是把握着。但是他知道在狭隘与伟大之间,他是永远的属于那伟大的,绝无例
外。 而今天也依然是,他绝不容一个和他立在完全X能调和,不能共鸣的灵魂,贴
俯在他的身上。对于她的丰富同情,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于他了,
对于这种事业的坚决的处置,恐怕也再没有一个人更能残酷于他了——丁宁坚决地
摇着头。
    于是继续的,还是无言的沉默。
    丁宁为了要使自己的思想更能集中更能宁静,他便无言地躺在后窗前一只躺椅
里。
    后园子是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这时颠猴似的忙什么,就告诉大山说,少爷的话,明个儿才回去,不就结
了。”
    “那要是家有急事呢,大老爷的脾气,可不是玩儿的。”
    “扯你娘的臊,别甜嘴巴舌地混安排,还不是生怕你那情哥哥,大山,今个拿
不回去回话,不好交差,巴不得让二少爷即刻回来,才趁你的心。哎,看不出你里
外琉璃灯的人儿,偏会打不开这个算盘。少爷此刻要不去,少不得大山一会儿还得
来接,那你不又多飞一次眼儿!”
    “我可告诉你,你可别依者卖者,别等我说出话来,大家脸上无光,咱们也不
用说上的,下的,老的,少的,哼,要叫我看哪,哼!”
    “我怎的,我是一步俩脚窝,一步不歪。”
    “哎,正是——这叫作步步歪!”
    “你这个杀千刀的小活狐狸,你必是跟阎王爷睡觉来着,托生出你个出花的舌
头!”
    似乎那个女的赌气走了,于是声音凭空的就寂下来。
    丁宁知道大山来接,便决定回去,站起来衣服,他看见桌上没帽子,
知道还在东屋、他想不戴帽子回去。
    他用手摸摸那发烧的额角,便预备和她告辞。
    “丁宁,你睡我的香草垫子罢,好受些。”二十三婶从迷乱的沉思里转过来,
便带着热烈的眼光罩定他。
    “呵,呵……”丁宁感到极端地难过,在他这不过是个连考虑都无须考虑的措
置,而在对方却是一个碎心的虐待了。
    面前是一个被溺的人哪,用着最后的精力在把他当作一枝可救拔的芦苇去把握
了……丁宁冷冷地一笑,即使是并非真诚的对她也是好的,于是他向窗外的夜色看
了一眼;便静静地坐了下来。
    二十三婶幸福地把眼皮轻轻地阖了一下。
    析声在外面散文诗似的响着。
    夜是静的,但是丁宁的周身却不宁静,一觉还没睡醒,醉酒的昏眩便侵入了睡
意。
    他狂乱地翻身,口里无限地干渴。
    偏是老奶拼命地劝酒,结果,毒液的机械的反应,使心于得像裂材,每个毛孔
都暴躁。翻个身,听见外间屋还是格棱格棱地唠嗑,丁宁便试探着招呼。
    “有人吗?”
    “哎呀,丁宁,在叫妈哪,妈没睡!”是三十三婶的滴滴滴的低笑声。
    “有水吗!”
    “呵,你等一等,呵,我就给你斟,我知道你晚上要喝水呣。”
    三十三婶的低笑声,拖鞋的邋遢声,茶杯的磕碰声。可是没有斟水声,好像什
么水浆的都早已预备好了似的。
    朦朦里来了三十三婶的影子,只穿着二十三婶的一件夏夜里也离不开身的银狐
出风的小坎肩仔。
    “发烧吗?”三十三婶的手伸进彼里。
    丁宁就着手喝着,手好像有意地往里灌似的,丁宁皱了一下眉头,便止住了不
喝。
    “甜!”丁宁带着点疑惑的口吻。
    “井水呣不甜。”
    “你要再喝,再叫我,这是果子露。”
    影儿在暗中失去了,丁宁又丢失了自己似的朦胧过去,浑身只是发烧。血的热
度,像寒暑表的直线似的一直往上涨,真是意志薄弱,偏喝这混蛋酒!混蛋!……
    怎的方才的水,又好像是哥罗芳?
    全身却飘忽每个神经都膨胀着,苦恼着,好像有一种未被满足的要求在血液里
流动。
    悠忽!
    全个的身子都向上浮。
    每个关节都失去了联系,一丝一丝地飞到一个茫然的沃野里去。直到身边已经
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添了一条天鹅绒似的柔滑的三十七度的肌肉的毡子,他还昏沉的
毫无感觉。
    只隔了一道书画集锦的隔扇哪,偏是今天的二十二婶就更不能眨一眨眼了。
    她任着一个发狂的口,暴雨似的打在她的脸上,他又发狂地咬着她的耳朵,喃
喃地对着她说了一大篇的疯话。狂乱地邪速地毫无顾忌地在她的身上揉搓着,在她
的耳边咶絮着。像水母似的肉体,满载着吸盘似的压迫着她,扭扯着她,拧掐着她。
色情狂地无耻地弄着丝质的被幅窸窣窸窣地响,最后,就像春汛期的银鱼似的,一
哧噜便不见了。
    一点也没间隔,紧接着,就是一片德浪的笑声,一种无耻的淫荡的哎唷声,更
狂浪的呻吟声,急促的动作声,只隔一道纸壁,雷震似的挑拨了二十三婶的耳朵。
她歇斯底里的把全身的被子,都拼命地缠在脑袋上,紧紧地缠,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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