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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的柜台一半儿高。自己每一看见那柜台,便像被审问了似的,有点心慌。但是终
于,却不得不萎缩地慌惊地怕人羞辱地悄悄地挨近那柜台边去。意外的,那大胖子
每一看见他来,却都变着方儿想给他一番新的羞辱:“呵,怎么的,你家的抹布也
拿来当了……说不定,明个将你妈的那个……”
如今,还是那个柜台,依然是想要拒人千里之外似的,在那里兀立着。但是,
这个只更刺戟起大山一层更强烈的暴怒。
“当号!”声音几乎是咆哮。
“多——少——钱!”柜台上那个胖子,用半个眼睛偷觑着他。
“四十块。”
一阵狂笑扯过了大山的耳鼓。
“当不了,先生您啦,买一个还不到……”
狂怒更膨胀了。
“不行,四十!”
从后面又走过来一个胖子,拿过来那半截金簪子来瞧:“怎么是折的呢?”
先前那个胖子向他使眼色。
“兀的那不是黄大山吗?你搁那儿来,从江北来,发财呀,发财!”第二个胖
子,向第一个胖子睐了一眼,便拿着腔问。
“四十,少一个不行。”
“当不了,我不是说吗,分量在那儿呢,你老兄,咱们莫逆的,少当少抽……”
第一个胖子想把话收回来打回台。
第二个胖子影在他的背后,吃惊地看大山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的隆起的痕迹。
“不行?四十!当手指头还得给四十呢!”
第一个大胖子脸色变了,向身后吃惊地望了一眼,那个神气比自己更惊慌……
“好,你啦,您是明鉴人,咱们一句话。咱们是交情面子,用不着拐弯绕脖子,
也不用说你帮衬我,我帮衬你。咱们有饭大家吃,好汉不吃窝边草,来有路,去有
迹。咱们三十块,你老兄回个脖儿,就算骂我的祖宗。”第一个胖子连忙改了口,
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的朋友话,说得脖子都红了。
“用不着,这是拿金子换银子。”
“那话可就——”
大山把眼睛一立,后边的大胖子神经衰弱地似乎看见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正动,
便胆突地用手撞咕前边那个喘着气的大胖子……
“朋友,咱们,咱们走到那儿还不交朋友呢,这……”前边的大胖子,连忙就
数钱……
一面数钱,一面从指缝里向那个胖子打了个照面,那个胖子正作势地怂恿着他
去快数……
“你老哥过眼,这是整的,这是十张半截的。”
大山把票子揣在腰里就走。
“哥们交情面子……有事关照一声。”第一大胖子猜猜地想从话碴里找回来一
点齐头。
“×你的活祖宗。”大山回过头来,怒喝一声,眼睛里喷出火光。
两个胖子像被火光给烤出了油来似的,惊惧地在额角上揩着。
眼睁眼望地看见大山走得远了,这才放心地喘出一口气来:“啛——雏!”
两个胖子不屑地向地上吐了一口,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面面相觑着。
“便宜他了,咱们胆子太小。”
“不,他裤兜里有枪,我看见的……”
“不大见得。”
“有!”
“送他。”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一个大胖子想起来送他。
“不行,他有根子,城里他姑夫,一句话就要出来了。”
“人家不拿亲戚待他,他爹就是攀人家攀不上活气死的……”
“不,他有个当师长的表哥,顶看得起他……”
“那是!那是二少爷……”
“不,不,是师长呣,师长跟他同年生的那个……”
“是师长?”
“可不。”
两个胖子都不约而同地揩了揩额头。
他的脑子轰轰的,想不起他方才作的是些什么!
狂怒在他栗子色的肉里交流。一个羞辱的声音,还在半天云里回响:“有事关
照一声!”现在要有枪,他一定回转身去,用枪打死那两隻胖猪。
他在道上仁立了一会,便发热似的又往前走。
翻花似的意识在他脑膜上交轰。
“呵,是你吗……”一个熟习的声音在后边激动地喊着。
“谁!”大山猛地一回头,看见黑毵毵地走过来一个人影。
“呵,二成子,你回来了吗!”
“我刚从李青家回来,他还不让我走,我说我爹部死了,前天有人捎信来,全
家都病了,你还不放我回去,我也得看看我娘呵……昨天黑价,我给他打了个通夜,
推出三四个谷子来,我今早起一清早起个五更,扒了一碗饭,就走了。”
“好,你回来正好。我正想打听打听你。明天咱们不去了,他乐意怎么的就怎
么的!任凭他!”
“大哥,托了多少人带信,都说见不着八舅。只有八舅知道你在那里,我只当
这信捎不过去了呢,大哥,你怎么回来的?”
“爹,什么时候死的。”
“八月十五,抬出去,妈就病瘥瘥的。后来就当号吃药。号都当光了,妈也不
好,妈一倒下,家里就没人拾柴了。后来李青逼着我,非给他推谷子去不可,人家
赶行卖。我寻思咱们和人家是换工,你要把人家得罪了,明年秋后人家不供给咱们
牲口使唤,咱们又是得走投无路。那成想,我一走,妈就大发了。昨天五老爷捎信,
说终日昏昏沉沉的,我连推碾子带……”
“不要紧,咱们有钱,你赶快跑回去,别让他们偷吃炒米,看撑着……我到张
家馆子,买点吃的去……快。”
大山走到了张家馆子,也没招呼谁:“来四十个包子。”
“哎呀,大兄弟,你可从那儿来,听说我大爷牢狱了,我见天价……哎,瞎忙,
脚不沾地……也没过去烧张纸。”
“唉,人死就完,还提什么纸不纸。”
“可倒是,不过也……”
“你给我来四十个包子。”
“在这里吃罢,炕头暖和,我给压点好养面饸饹。”
“不啦,家里好几天还没开锅哪,你给我煮一大碗面片,我一会儿让孩子来取。”
“给我大婶吃呀,好,好,多搁点胡椒面,出点汗,发散发散就好了。”
“好, 我就回去, 刚到家,屁股还没沾炕呢。”掏出一张六十元一张的——
“剩下的写在水牌上,我就回去了。”
“唉,这是从那儿说起……你用东西只管拿,方便不方便敞开乐,哥们家过得
着……那天得空,还得喝一场呢。”
“好,好。”大山挟起包子便走出来了。
唉,他们还以为我发财回来了呢……
走到家门,便听见二成子的声音。
“不让你们吃,你们偷着吃,你看怎么办,好呵,好呵,死了好,死了好,咱
们都死……”
大山一听,眼睛便冒出火星,一步抢进门里。还好,只有四丫躺在炕上,抱着
肚子嚷痛。别的孩子都像傻子似的,在地上站着,幸亏带的炒米少,必是四丫抢着
多吃几把,没有消化……
“不要紧,四丫,不要紧,你不要害怕,大哥会治,炒米不伤人。你不要害怕。
二成子,你去烧点水,让她喝点水。”大山一面偎着她的脸,一面擦她脸上淌出来
的热汗。
别的孩子,看见不要紧了,便都把眼睛卿拉咕碌地看着刚才买来的包子。
大山走过来吆喝着:“今天不许你们吃了,明天再吃,看你们谁动,我就打折
谁的腿。”说着便把孩子们都赶在了一堆儿,把眼睛蒙上,留出自己吃的来,把别
的藏起来了。
“哎,屋里谁说话呀,孩子他爹,你来。”妈这时似乎比从前清醒了一点了,
眼睛忽然张开一条缝。
“呵,大山,是你,你带钱来了。”
“妈,带钱来了。”
“呵,你带几百来呀?”
“呵,五——百,整整五百。”
“呵呀,孩子,五百?呵,五百呀,整整五百!”
“二成子,水!”大山连忙低声叫二成子去斟水。
“睡呀,呵,我不睡呀,我一看见你我就好了。大山呵,我现在,我心里明白,
就是嘴里说不出来……”
“妈,你先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你先躺躺罢!……”大山一面安慰着母亲,
一面让二成子去弄水去。
“好孩子,你回来,你怎么也不和你爹说个话!”
“好,妈,我一会儿,就说。”
“唉,孩子,我不胡涂,我一点儿也不胡涂,唉,我记起来了……你爹死了,
八月十五死的,你爹有话告诉你……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唉!”
母亲半睡半醒地说了半天话,便好像已经力竭声嘶了似的,又死人一样地睡去
了。大山知道母亲这回是比从前好一点了,便起来告诉二成子:“快去到张家馆子
取片汤。打两个荷包鸡蛋在汤里,记住!”
“钱呢,人家不赊给咱们。”
“在那存着呢。”
“呵!”二成子咧开了嘴,便飞也似的跑了。
十天过去了。
母亲的神智似乎已经有点恢复,她便告诉大山……“你爹活着的时候,怎的也
不听劝。放着一门子好亲戚,硬得看作眼中钉。而且越是病大发了,越是不住嘴地
骂老丁家。好像他的受大穷,就全是老丁家给的似的……唉,偏说你那个生母呣,
是人家兵荒马乱的时候,全家伙都冲散了,丁小爷说你父亲死了硬给霸占了,逼死
了。那是吗,那是吗,那不都是养护你养护死的吗,唉,到死也执迷不悟呀,受大
穷的骨头,我就说呀,人家拨一根汗毛,比咱们的腰部壮呢……你不奉承他也罢了,
你怎还得罪他呢……结果死在炕上,连条裤子都没穿去呀。光手来,光手去,在阴
间能得到好吗……都是自己找的,赶到临死,还千丁宁万嘱咐地告诉我,让你务必
到那里,把老丁家……”母亲说到这里,便害怕似的向四外贼视了一周,浑身都有
点抖缩……大山连忙安慰着说:“不用他说,我已经都明白了。”可是母亲却还是
执拗地趴在他的耳朵底下告诉了他,并且还告诉他“欠老丁家二百元钱,答应了上
秋还呢。唉,怎么办,铁骨头渣子,也还不起呀……”
“你不用惦着,我给他们佣工,用人工还,呆几天我就进城。”
父亲铁一样的心,反抗老丁家。从二姑被抢那天起,父亲的这颗心就没变过,
复仇呀,复仇,父亲想使老丁家全都粉碎!可是如今,怎样,老丁家还是老丁家,
可是父亲他自己却不见了,他临死还告诉我去……
可是杀一个人有用吗?古榆城也不止他一个老丁家呀。
可是怎么办呢?
他又想起了他在一面坡,那个穿长简马靴的大鼻子告诉他的话来……
“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向他钢块似的掷过来。
“吆哼——”大山打断了思路,谁呢?
“谁!”
这是什么人呢,向来没听见过这样语声,今天添的查夜?
“是我。”答话是轻藐的,侮慢的。
电光在他脸上一晃,一个二十四响的枪管对着他。
电光晃花了他的眼睛,对方更意外地沉在黑暗里。他越想极力地辨认出是谁来,
可是越发辨认不出,他粗暴地喊——
“你是谁!”
“呵,大山哥,是你吗?大山哥!……你到边里去啦,我等你一个多月了……”
“呵,是你,呵,我真想不到……呵哈……”大山霍地站起来。
“我给你带信,他们说你没在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