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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给他们发出正式邀请,”雷恰洛夫说,“要请安东尼大主教和沃斯托尔戈夫大司祭做代表。而你再给牧首的秘书、他的法律顾问,以及法衣圣器室的执事打个电话。当然喽,象我说过的那样,你暂时只完成了自己职责的四分之—……不过把四分之一估价一下的话,也值七百多万。在政府机关迁到市里来的前夕,要整顿好秩序……”
三
不难看出,对于主教公会理事会代表团来说,再也找不出比牧首法衣圣器室珠宝匠费奥多尔·克贝尔·卡尔洛维奇更好的向导了。
然而,出于某种考虑,只得请卡尔塔绍夫代替克贝尔。
美术史教授阴沉地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吸着烟,团团烟雾飘向高处,在天花板下消失。从他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这儿的一切都不合他心意:办公室已年久失修,墙纸上尽是污迹;他也不喜欢穿着水兵衫,镶着金牙,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沃尔任宁,当然他也看不上我。
“也许,再看一遍珍宝?”我提议道。
“我已经看过了。”
在我没有见到他的这些日子里,卡尔塔绍夫变多了。不久前,还是圆鼓鼓的两腮陷凹了,面色苍白,布满道道皱纹,肚子也小多了,两眼无神,就连坎肩上的小金链条也不那么耀目了……看来,食品危机似乎也波及到他身上。最近几天,莫斯科的食品危机达到了顶峰。
“不想到有粮食的南方去吗?”
“想过了,可又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我的老兄,我有些顾虑,”他说,“我可是够胖了……我到了南方。就忍不住要去伊斯坦布尔或是那不勒斯的什么地方,也许会去巴黎,那就糟糕了……”
“那为什么呢?”我挑逗道,“不要食品购买证,没有革命,天也不冷,四季如春,阳光u媚,更不必担心自来水管出毛病。”
“得了吧,不能这么说。这对你,一个国际主义者是这样的,可对我来说,只有俄罗斯,她是不屈服的,尽管文化落后,甚至是农民的俄罗斯……”
“俄国大得很。”
“各有所爱。我在莫斯科住惯了,说心里话,真是习惯了。”
坐在我面前的又是先前那个乐天派的卡尔塔绍夫。
“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典型的农庄主,用现在的话说,是富农,对我说过心里话,那是在我用钟表去换咸猪肉的时候……猪,他说,那些讨人喜欢的猪,为了不把它们送到屠宰场,就在猪圈里用刀捅死……就这么干!”
“这个比喻不大得当……”
“是指拿猪作比喻吗?”
“是的。”我看了看表,又说,“会见的时间到了。”
卡尔塔绍夫哈哈大笑。
“请允许我来谈谈假道学方面的问题。自从查尔斯·达尔文证明了人不是上帝造的,而是猿猴变的,请原谅,是猪、是猴子还是白鹦鹉,不都是一样吗?我希望,我的这不会引起你的反感。苏格拉底、牛顿、出类拔革的拿破仑和哲学家黑格尔和大腥腥或黑腥腥是近视,他们的远祖在树枝上栖息,长着尾巴,在身上抓跳蚤!而猪,是一种安静善良的动物,特别是当它们吃饱了的时候……”
卡尔塔绍夫是属于那种没有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的幸运儿。总是这样或那样的情况妨碍他把自已的思想有逻辑地阐述出来。比如现在,他又不得不中断自己的议论:戴着高筒僧帽的威严的大主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这位是安东尼大主教,这位是民警局苏维埃主席科萨切夫斯基同志。”卡尔塔绍夫介绍道。
“十分荣幸!”安东尼的声音低沉,他那雪白的长须垂在胸前,在僧帽上缀着钻石十字架和镶满了宝石的椭圆形圣母小像,这使他显得庄严漂亮。
这就是他,安东尼·赫拉波维茨基,那个想在全俄大屠杀中充当执刀人的安东尼·赫拉波维茨基!
现在我明白了大主教为什么渴望主持俄罗斯东正教会。不言而喻,一个仪表堂堂的大主教竟把牧首的宝座让给了相貌丑陋的吉洪,这实在令人寒心。无可奈何,这是命运的安排。
主教公会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与安东尼相比就逊色多了。粗鲁和不修边幅的沃斯托尔戈夫穿着长筒皮靴;腿短而肥胖的克罗托夫曾是最神圣的东正教主教公会的法律顾问;饱受痛风病折磨的有些神经质的奥尔苏菲耶夫伯爵,时常用手帕去擦眼睛,这几个人怎能同安东尼相比呢!
难道只有那位季米特里修士大司祭才能……可是他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他讨厌安东尼·赫拉波维茨基、沃斯托尔戈夫和奥尔苏菲耶夫。对于基督教徒来说,厌恶他人是一种罪过,尽管他尽量克制自己,但是做不到。这就使他更加苦恼。
“象季米特里这样的人活在人世间也太难了!”我思什道,“可是,他又能到哪里去生活呢?难道去边远的修道院……可是过一二年这样的修道院还会剩下多少呢?筑起什么样的墙才能抵挡住尘世间涌来的浪潮呢?隐士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已不再去追求和向往它了。
据我所知,根据季米特里本人的请求,不久后,他就不再负责掌管牧首法衣圣器室的事务了。他打算到瓦拉姆修道院或到索洛夫卡去为人间的罪孽祈祷。好吧,愿他一帆风顺!
此时,卡尔塔绍夫内心的乐观主义、悲观主义、实用主义、纯理性主义的争斗已被对苏维埃民警局所承担的责任所代替。他对达尔文理论和自己的哲学观点做了充分的发挥。他的科学知识和对历史事实的无所不知使主教公会代表团的成员们感到震惊。
沃斯托尔戈夫得意地哼哼着,微张着嘴,象是要就着雅罗斯拉夫尔的腌鲜黄蘑喝下一杯久已盼望的香橙甜酒似的(“啊,我的圣母,布尔什维克把俄国搞成什么样子啦!”)。至于奥尔苏菲耶夫伯爵,由于卡尔塔绍夫顺便提到了他那光荣的祖先——在彼得大帝时代在皇室侍从长的瓦西里·德米特里耶维奇·奥尔苏菲耶夫和在叶卡捷林娜二世时代任御前大臣的亚当·瓦西里耶维奇,使他深受感动和宽慰,甚至连安东尼眼角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
所以,当沃尔在宁给我暗示,让我离开办公室到隔壁房间去接博林打来的电话时,除了季米特里,其他人谁也没有注意。
博林向我报告说,对克贝尔的审讯已结束。
“顺利吗?”
“是的。”他一反常态,明确而肯定地回答道。
他提到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有瓦西里·梅斯梅尔男爵。
“这就是说,男爵目前应该在莫斯科,对吗?”
“完全有可能,”博杜说,“当然,如果他还没有离开……”
他又问道;“需要我回去吗?”
“不,彼得·彼得洛维奇,先不用。在我们把全部情况查情之前,你们把克贝尔周围的人搞清楚。”
我向苏霍夫、沃尔任宁和阿尔秋欣下达指示后,又回到原处。
季米特里象先前一样仍站在窗户旁;奥尔苏菲耶夫的手里揉搓着手帕,向洋洋得意的卡尔塔耶夫打听着什么;克罗托夫、沃斯托尔戈夫和安东尼正在看被我们没收来的传单,我故意把这些传单放在显眼处。在这些传单上放肆地渲染牧首法衣圣器室里的珍宝的不幸命运。
安东尼看见我后,两眉紧蹙,眼用射出一道怒火,似乎要把这些传单烧成灰烬。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出,大主教满腔怒火。
“太令人不快了!”沃斯托尔戈夫叹了一口气,倒换着双脚。
“应当受到谴责。”安东尼郑重地说。而我又加了一句:“不仅是谴责,还要由法院来审理。如果这些传单的作者还不停止活动的话,他们将会因诽谤苏维埃政权而受到起诉。我们正在调查……正如您所知道的,秘密迟早都会公开的。”
“只是经常和过后而已,”安东尼老练地对我说。
“可能是这样,大主教阁下。但是,不管怎么说。您的采访和有关这里的一切消息,”我把房间环视了一遍,桌上摆满了教堂用具,“再过一天将刊登在全国所有的报纸上……”
捕鼠器的小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要登报吗?!”沃斯托尔戈夫被刺疼般地叫了起来,仿佛喝下的不是一盅斯米尔诺夫的烧酒,而是松节油或更难咽的东西。奥尔苏菲耶夫伯爵急急忙忙把手帕塞进衣袋。
“应当怎样理解您的话呢?”
“照原意,伯爵大人。”
只有安东尼不动声色。他漫不经心地把我递给他的要登报的一则消息扫了一眼。
“努,怎么……”安东尼望着我,辛切地问道:“您没有在骑兵里服过役吗?”
“没有这种机会。”
“那太奇怪了,您可有老骑兵的风度……”安东尼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至于看到的情况,您可不必怀疑,我们将如实地全部地向主教公会报告。我们将共拿我们那苦难的心灵在这里感受到欢快。”然后他又换了一种口气,说道,“至于传单嘛……传单,这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原谅那些误人歧途而无意中犯下的罪过,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不敢向您进言,不过请您务必意识到,看来,不会再……”
我再一次地确信,俄国教会失去了一个象安东尼这样的有才能的牧首。
卡尔塔绍夫好象这时才嗅到火药味。他可以继续发表自己的哲学见解和给主教公会的成员们讲笑话,可是他们突然急着要走,于是,卡尔塔绍夫也起身告别,同他们一起走了。
“当然,满意了吧?”季米特里冷笑道。
“每一个处在我的位置上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修士大司祭眼里充满了痛苦,声音低沉:
“‘尘世茫茫,一切皆空’,”他忧郁地援引《耶酥言论集》一书中的警句“‘有过的,将来还会有;发生过的,将来还会发生。太阳下没有任何新生之物。常有这种情况,人们说:注意,这是新生之物;可它在我们之前,已存在多少个世纪了。”
修士大司祭能背下整本《耶酥言论集》。我急忙把话题转到移交保藏法衣和圣器的约柜的仪式上。这不用商量多久,而后我说,“那个参与盗窃牧首法衣圣器室的人被杀死,亚历山大·维肯季耶维奇,他是被吊死的……”
季米特里划着十字。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出于个人目的,亚历山大·维肯季耶维奇。我是地球上一个既狡猾又自私的人。我说话都是有目的的。问题在于,死者被害前不久曾在戒酒协会里见过另外一个人……”
“见过谁?”
“牧首法衣圣器室的珠宝匠费奥多尔·卡尔洛维奇·克贝尔。”
“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呢?”
“真相。”
“那可大多了。列昂尼德。”
“您知道那次会见吗?”
“知道。他们见了好几次。”
“见面的目的是什么?”
“盗窃者想把偷去的宝物还给教会。”
“赎罪吗?”
“不是,他想获取相应的报酬。”
“也就是说,把从教会里偷来的东西再卖给教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