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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契卡的先生们: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同你们认真地谈一谈,请原谅。我期待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在对于我和我国都更为有利的情况下进行对话。
“瓦·梅斯梅尔男爵”
“尽管他是我的儿子,可我不赞成他的做法。”老头子斥责道,“我们干嘛站在前厅说话呢?请原谅,人老了……请到房里来。韦罗奇卡会在厨房里款待当兵的,有菜汤和稀粥——我们的饭食……这差事怎么样啊,弟兄们?”他问站在一旁的行动小组的赤卫队员们。
“当差就不能哭鼻子,阁下大人!”一名战士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当差就不能哭鼻子?太好了!瞧,这就是人民的智慧。”老头子喜笑颜开,甚至用毡鞋敲打着地板。”当差……不能哭鼻子……说得太对了,这象军人说的话。军人本来就是——餐风宿露,爬冰卧雪,大丈夫志在四方……”
精心严密组织的这次行动看来就要落空了。
我为把“货物”从彼得格勒运到莫斯科担惊受怕,曾怕瓦西里·梅斯梅尔在京兰切夫卡广场或是途中溜掉。然而,他却从我的鼻子底下溜了——这是我没有料到的事。他已经离开了,并没有绞尽脑汁搞金蝉脱壳之计,而是很轻易地溜了。在我们到来前不久,他不慌不忙地随着楼梯上了阁楼,从天窗爬上了房顶,再从那儿跳到与寡妇家紧挨着的邻家房顶上。他从房顶爬下来也是轻而易举的:通过阁楼或者沿着消防梯爬下来,不必具有杂技演员的技艺。男爵真有两手!
阁楼上一片漆黑,老鼠把纸咬得沙沙作响,木头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靴子的印迹看得一清二楚,只剩下一片合页的天窗来回晃荡,时而吱扭作声。
“跑掉了,”阿尔秋欣断定道,“从房顶上跑掉了,列昂尼德·鲍里索维奇!”
在搜查阁楼和屋顶后,我浑身上下弄得很脏,回到房间时,侍女为我刷大衣,而将军则过分谨慎地请我们去洗手。他亲自为我们引路,然而不知为什么不去洗澡间,而是到他的卧室去,这里一个紫檀木柜式洗脸盆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刷子也都是紫檀木的,看来都各有其用:有将军梳头的,梳刷短须和梳鬓须的。这里还有花露水瓶和发腊盒。将军很注重自己的仪表。
紫檀木散发着独特的象针叶紫罗兰的淡淡清香,这种香味令人想起春天。对着铺床罩的大床(床头上方挂着几幅圣像)的墙上挂着一对雕花镜框,框里镶着两张相片:普希金和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大公。
老头子在递给我毛巾时,扮着笑脸说;“自然界的奥妙,”他说,“宫中低级待从和大公——差距太大了,不是这样吗?然而,我不在意。我可以使您相信,科萨切夫斯基先生,他们俩人同时乘上飞马[飞马是希腊神话中长有双翼的马,被勇士帕修斯斩首的女怪神梅杜萨的血所变成。据以后的传说,由于飞马蹄子的一踏而产生了一个诗的灵感之泉(希波克林泉),诗人可以因这个泉的水而得到灵感。在文学中飞马的形象成了诗人灵感的象征。所以有“乘上飞马”(开始作诗)这句话。——译者注。]并取得同样的成就,都是缪斯[希腊神话的司诗之神]的宠儿!诚然,大公殿下不仅仅以诗歌而享有盛名——他是御前禁卫军波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司令,第十五梯弗里斯掷弹兵团[帝俄时代的一种精锐部队]名誉长官,又是将军,科学院院长。至于他的出身我就不说了。不过,我不赞成对人抱有成见和偏见,科萨切夫斯基先生。依我看,低级侍从官写的诗并不比大公写的差,在诗坛上可不讲文武宫员的等级。不过,应当承认,我更喜欢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的诗,这绝不是因为他是一位大公,而在普希金先生的身上有黑人的血统。而是因为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不描写爱的欢乐和女人的腿,而是描写每一个东正教徒追求的目标和必由之路。我认为,大公殿下的诗章更高尚和文明。肯定您会记得,”老头子挥动了一下右手朗诵道:“‘即使我不出身于贵族,也没有皇家的血统,但我乃将博得东正教徒亲人们的信任和爱戴。’太动人了,是吗?您再听:‘让我的诗句充溢人们的心田,驱赶不幸者的烦恼,把幸福撒满人间!”这太打动人心啦!”他吸了一口气又把那句诗重复了一遍:“……‘我们将博得东正教徒亲人们的信任和爱戴。’”
看来,不应怀疑他在讽刺人,他也没有打算讥讽我。这仅仅说明将军已经跨越了那道看不见的门槛,这道门槛把智慧的成熟与脑子的退化分隔开来,他以其独具的果断精神,迈着有节奏的正步跨过了它。曾几何时,他就是迈着这种步伐率领自己的部队走过红村的街道。
显而易见,儿子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还要进行搜查吗?”老头子郑重其事地问道。
“只得如此了。”
他点头表示同意,“我理解,我理解……这是公务!”
他总是以一种天真的景仰心情对待诸如公务、纪律、官衔和统治权力之类的事。在把我送到前厅时,他讲了一件团里的趣事:以一个士宫正在涅瓦大街上行走,忽然皇帝陛下,故去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愿他早升天堂,突然出现了……这位士官,很自然罗,立正,站得笔直,气也不敢出,活象一尊塑像,只有胡子梢在颤动和马刺微微晃动,发出响声。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洛维奇看见了他——一切都合乎要求:这个和善的小伙子很懂得队列条令,就象浇铸似的站着不动,连蜜蜂钻进他的鼻孔,他都不敢打喷嚏。这才象个当差的!皇帝问道:‘你到哪里去?’那个士官竭尽全力高声喊道;‘报告陛下,到车库[在俄语里,‘车库’一词不变格,在这里变成了第四格。——译者注。]去’皇帝宽厚地笑了笑,和蔼地对他说:‘傻小子,’他说,‘根据俄国语言修辞学,车库这个词是不变格的。’可是士官却不同意,他说:‘那可不敢,陛下!’‘怎么不敢,小傻瓜?’‘就是不敢,’他回答说,‘在皇帝陛下面前,一切都要变的!’怎么样,啊?”老头子陈味地笑了起来。“要知道他是对的,也很滑头:在最高权力面前一定要贬低自己表示臣服,无论是人,无论是动物,也不论是植物,统统都得如此,根本谈不上什么语法不语法!”
我在前厅里见到了沃尔任宁,他已没有必要在院子里呆下去了。水兵的脸红红的,头发被水弄湿了,粘满了木屑的棉袄敞开着,在赤裸的胸膛上刺着红字:“消灭全世界的资本家!”在字的周围是由链条和铁锚组成的别出心裁的图案……
“你怎么啦,敞胸露怀的,是劈木头了吗?”我关心地问道。
“是的,”他无不骄傲地肯定道,“只是请你,科萨切夫斯基同志,不必为我担心,我在风雨里久经锻炼,只要干活,那就什么小病也不会得。我连劈带锯干了一阵子,汗水把衬裤都浸透了,象是洗了个澡……”
“消灭全世界的资本家……”是的,不过瓦西里·梅斯梅尔不难明白:他父亲的住所已被监视。
“舰队迎接皇上驾到要放三十一响礼炮。”老头子在此时此地说这些话似乎不大合适,“全部桅旗,司令旗和海军上将的旗都得降半旗。”
“说的真对,老爷子!”沃尔任宁肯定道,并向我使了个眼色。“对于这种事他倒挺在行,是吗?”
“是的……这跟你们不同。”我点了点头。
三
瓦西里·梅斯梅尔在屋顶上逛荡够了就立即去找克贝尔或者法衣圣器室的执事,这种可能是极少的。看来人他已看出了风势,会做出相应的推断。虽然,“可能性极少”,总还是有可能的。因此我决心来个先发制人,并为了避免时有发生的例外,就派沃尔任宁去找博林,这时他正在珠宝匠家里搜查。水兵要把我们扑空的情况告诉他。我还让水兵带去一张字条。如果瓦西里·梅斯梅尔仍要会见克贝尔的话,请他采取措施逮捕瓦西里·梅斯梅尔。同时派苏霍夫同彼得格勒刑事侦察局的干部一道去克里姆林宫。苏霍夫负有的使命是;既要悄无声息地抓到梅斯梅尔,又要暂不惊动修士大司祭。至于季米特里,数小时后我们还要在刑侦局见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知上校已到了莫科斯,更不能让他察觉到我们对他和瓦拉穆修道院的苦行修士感兴趣。总之,季米特里知道得越少,对案件越有利。
应当估计到梅斯梅尔会试图用电话同季米特里取得联系。在牧首法衣圣器室里没有安装电话,而在东正教主教公会办事处和修道院里约有十台或十二台电话机。
所有的电话机,显而易见,不会同时坏的。如果对电话总机搞些维修或者某段电缆出了故障,当然都是“偶然的”,行得通吗?
我给克里姆林宫的警卫队打了电话,警卫队副队长听完我的意见后,说:“可以做到。我们将进行维修。”
“什么时候?”
“现在就开始。您需要几个小时?”
“五到六个小时。”
“那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就下命令。”
现在瓦西里·梅斯梅尔已不可能用电话同季米特里取得联系了。他只能去冒险,或者采取慎重态度,不和法衣圣器室的执事见面。
还是先搜查一下梅斯梅尔家,或许能找到些什么。
“从哪个房间开始呢?”老头子问道,从他语调中能听出,他是诚心想帮我的忙。这不是因为他对儿子不好,而是因为在权力面前一切都得起变化,甚至连语法规则上不能变格的单词也应该变。这种观念从小就灌输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
“从哪一间开始呢?请您安排好了。”我客气而礼貌地回答。
受宠若惊的老头子思忖片刻后,说:“哦,哦,也许,从育儿室开始吧。”
“可以。”
“在我有客人的时候,瓦西里·格里戈里耶维奇总是呆在那里。”他解释说道,“今天也是这样……”将军叹了一口气。今天发生的事惹他不高兴。其实,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呢!政府,甚至包括工农政府在内,总之都是政府,不能同政府发生争执。不过,难道能拿今天的政府同皇帝陛下相提并论吗?不能,当然不能。而谋反的又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逃跑了,没有依法办事,不过……那是明智的。矛盾的心情使将军在思想上陷入一片混乱。
为什么把这个房间命名为育儿室——我不清楚,我心里给它起了个绰号;“育马棚”。这间屋子的四壁上挂满了以马为主题的照片和画片:高傲地扬着头的奥尔洛夫大马和英国马;带着颈轭的阿拉伯种跑马;托尔锡克短尾巴 马;顿河种马;土库曼的帖金马和瑞典种马。有的马在奔跑,有的在蹦跳,有的在穿越障碍,有的在甩蹄子,有的摆好姿势让人照相,有的在默默地咀嚼青草或燕麦苗。高高橛起的蹄子,油光发亮的臀部,充满血丝的眼睛和随风摆动的尾巴……。挂在墙上的带刀鞘用黄金和圣乔治绶带装饰起来的车刀,骠骑兵的图囊——皇帝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