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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他已完全摆脱了孩子气,看上去面如冠玉,目似寒星,眉头微锁着,言语不多,挟着一股霸气,震动了镇上的所有棋迷。
由于海塘工程早已轰轰烈烈铺开了摊子,沿江边到处堆的是巨大的石料,大量简陋的石匠铺子和铁匠铺子也支了起来,镇上来来往往的尽是生面孔的河兵、工匠、做下力的民工,好好的官道也给重载的马车碾压得深沟翻浆,睛天一刮风灰尘扬得迷乱人眼。打京城前来巡游和督修工程的各色官员更是源源不断,把地方官折腾得马不停蹄团团转。茶楼酒肆的生意也比往日要好得多,老板们的笑脸成天堆得满是褶子。
这一向,连深居简出读书的秀才们也都爱扎堆地往茶楼来。
原来两年前,康熙皇帝驾崩,雍正皇帝即位。不久,雍正在年羹尧的家中,抄出钱塘人汪景琪写的〃西征随笔〃有讥讪康熙之词,而将他送进大狱;次年,海宁人查嗣庭主持江西省试,因出考题〃维民所止〃而获罪。这四个字本是出自《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意思是说,国家广大的土地,都是百姓所居住的,含有爱护人民之意。但有人却对皇帝打小报告,说〃维〃、〃止〃两字是〃雍正〃两字去掉了头,暗示要砍掉皇帝的脑袋!雍正一怒之下便下令逮捕查嗣庭入狱,查抄他的诗文笔记,钦定〃大逆不道〃之罪。查嗣庭在狱中病死后,还被戳尸枭首。其亲属被株连,有的被杀,有的被流放,有的被捕。
这两件事情后,雍正发誓要教训一下浙江人,于是下令停止浙江省的乡试、会试。
乡试、会试一停,秀才们可干什么好呢?琴棋书画自然是最佳的消遣方式了。
伯屏春考院试成绩优异,已是个正宗的秀才,读书益发勤奋,下一个目标是参加会试成为举人,偶尔才和二弟下下棋。仲屏对大哥的战绩已是赢多负少了。可突然间乡试会试皆告停,伯屏的奋斗目标变得遥不可测,不免懈怠下来,又常去光顾茶楼,时日不多,棋力复又在仲屏之上了。
西屏在阁楼上呆了近一年才搬下来,神态已然恢复如常。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眉宇间也显得开朗,最明显的改变是那副皮猴相已荡然无存。
两个哥哥也不怎么敢公然欺负西屏,但堂兄弟们要想亲热起来更是万万做不到,关系只是依然冷淡。他们下棋也让西屏看,不过西屏看归看,总是不发一语,倒也没使他们的冷战升级。郭先生对他也改了态度,没那么严厉,甚至功课做没做也不十分追究。这是范子杰专门交待的。
范伯屏兄弟得到消息时,听说是施襄夏对观潮轩里所有棋手一律让三子同时下,作多面打。便和仲屏商量,稍迟些再去,必须是一对一才肯对弈。不信才几年这小子长棋能长到哪里去。郭先生不久即将辞馆回籍,也不多问,只嘱了几句应对生手开局当稳之类的话。如屏闻讯便也闹着要去看,西屏心里早就痒痒的想去,见郭先生不顶真,便笑道:那你也得装个假小子,茶楼上很少有女孩子去的,当心给哪个公子哥相了去。如屏便作个鬼脸,大家都笑了起来。
十六
多面打就是以一对多,同时下几盘棋。
一人的一方一般不能坐下来,只能边走边看棋边下棋;多人的一方要求在对手轮到自己时即行棋,不能再长考,实际上已经是一人方以快棋敌对方的常规棋。
一轮下来施襄夏已获全胜,因黄老怪和张二爷不肯被让三子,故只在旁边瞧个热闹。大家一片声说施襄夏厉害,黄老怪和张二爷在旁边已看得明白,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便商量两个人分别和他对局,由施襄夏授二子。施襄夏竟不肯退让一步。
张二爷便硬着头皮道:三子也行,要加点彩头。
黄老怪也知施襄夏不肯赌,也附合道:对,不加彩头我让你三子。
施襄夏竟爽快地答应了。张二爷本来准备唬一把说十两一盘,顿时改了主意说二两一盘。
谁知二人只得中局,棋已狼狈不堪。伯屏兄弟俩走上楼来时,黄老怪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看到如此局面,一把将棋搅乱了,说不下了不下了,看你们和他对弈吧。张二爷正在为一角上的棋打劫求生,劫材却又不足,不免照方抓药,也是一通胡撸乱了局,口中犹自道:开局错了一步,没情绪了。施襄夏冷冷地瞧着他们不动声色。旁边有位年轻公子吃吃地笑。
众人皆明白,也没人戳穿黄老怪他们俩,对付外人他们总是同仇敌忾的。现在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伯屏兄弟身上,全军覆没的局面让人实在受不了在伯屏兄弟眼中,那个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孩子变化太大了。不光长相变了,气度也与以往大不相同。这次他身边没有跟着那个年老的家人,伴他来的是个比他还年轻的公子哥,面目俊俏,步履轻盈跳脱,两只眼睛滴溜乱转,似对所见一切抱有相当的好奇心。
伯屏的意思是让仲屏先和施襄夏下,他看一盘下来,对施襄夏的棋路和实力都有了一定了解,再与他一决高低。
但施襄夏这次却有备而来,自觉几年来进境神速,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拜在山阴俞长侯门下专心学棋,确是得益非浅。最难得的是棋理的循序渐进和棋艺的初窥堂奥使他的胸襟大开,颇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自信。让三子通杀盐官镇棋手是和妹妹施颜开玩笑夸下的海口,故坚持要和他们兄弟二人同时下让三子棋。身着男装的施颜就等着看哥哥的牛皮是不是会吹破。
伯屏面子上下不来台,就红头胀脸地坚持要分先下且一对一。两边说僵了,正闹到要不欢而散的节骨眼上,一个声音盖过了大家:让我先跟这位高手下盘让子棋。
众人一瞧,是从未见过他在茶楼露过脸的一个半大小子,伯屏兄弟见说话的是他们的三弟西屏,很是意外。在他旁边站着的是化了很蹩脚男妆的小妹如屏。原以为他们说着好玩的,谁知道他们还真来了。
西屏分开众人在施襄夏对面坐了下来,向他做了个请教的手势。施襄夏不太相信似地问大家:他是本镇的人?
伯屏道:是我三弟。他没下过棋,不过挺喜欢看别人下棋。
施襄夏不太高兴了:没下过棋怎么下?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范西屏还是神色如常:你随便让几个子试试?
施襄夏向施颜示意:你和他下盘让九子棋,既然他这么想下。
施颜听说他是白丁一个,当然愿意抖抖威风,就坐了下来。范西屏向如屏作了个鬼脸,装傻充愣地摆了九个白子在棋盘上。这可是他第一次用正规的棋具下棋呀,这么一想他还真是感慨万千,棋子摆放时也显得拖泥带水不利索,他毕竟还是用惯了布制的棋子。
施颜按让子棋的下法,大打贴身紧逼过分用强的战术。谁知两边子一纠缠接触,用强的黑子破绽百出,反倒让白棋冲得七零八落。下了几十手,黑棋已是溃不成军。范西屏白棋落坪时也逐渐加大了力量,变得掷地有声。
施襄夏见状在一旁冷笑道:没学过棋能下成这样么?
伯屏和仲屏对视一眼也大感惊讶:他确实从来没下过棋呀!
仲屏赶紧把如屏拉到一边盘问根由。
这时候施颜也发现范西屏在窃笑,她从来没有过被别人耍弄的感觉,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她忘了自己着的是男装,使出大小姐的脾气,一把将棋搅了,然后站在一边生气。施襄夏寒着脸坐了下来道:来,我让你三子试试。
西屏满不在乎道:不让九个子了么?
众人见西屏搅局多少挽回了大家一点颜面,闻听此言都一片声地哄笑。
依常理让三子棋,黑子第一手总是要占仅剩的一个角的。施襄夏急于给妹妹出气,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上来就挂白角。西屏不急不躁,去占了最后一个角的星位。
施襄夏若是冷静一点,很容易发现眼前的对手不是下手棋的着法。下手应上手,很少有脱先他投的,一局棋中若出现几次脱先他投,且争得了先手,至少也是个势均力敌的水平。
黑棋不假思索一个双飞燕,对白角开展了咄咄逼人的攻势。
十七
郭先生出现在茶楼,把伯屏兄弟唬了一跳,不约而同站起来给先生让座。郭先生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就在西屏身后坐了下来,茶博士早见到伯屏兄弟的表情,知来者定非等闲之辈,忙不迭地奉上茶水。
西屏的白棋面临两种选择:就地活角或者小尖出头。让子棋的下法当然是委屈活角,因整个盘面领先。但上手能让子,就是不断逼下手这里委屈一点,那里委屈一点,一来二去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白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尖出作战。黑只得三三点角。
郭先生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黑好不容易先手活角,开始东一枪西一棒到处挑起战端,局面渐渐有利,白被让三子的优势几乎不复存在。
郭先生踱到南廊上,伯屏兄弟跟了过来,问先生局面如何。郭先生且不回答,却问伯屏:西屏的棋跟谁学的?
仲屏道:小妹说他只跟她下过。平时我们下他就在边上随便看看,但不知道他也会下。
郭先生道:他的棋力已在你们二人之上。不过实战经验太少,有些局部处理得欠妥。假以时日,兼以名师指点,他的成就不可限量。不过这盘棋,他已走了下风,大概输多赢少吧。
他们再回到棋局前,却发现一个角上出现了黑白紧气对杀的场面。众人都不出大气地盯着两位对弈者。范西屏却若无其事地哼起小调来,施襄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施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巴不得哥哥把范西屏杀个落花流水。
西屏却已发现这个角上的局部死活却是在和流浪儿在街上摆死活题时遇到过的,心里有了数,但不敢大意,把那几种变化默想了想,表情上自然而然出现了做媒子时练出来的功夫:装傻充愣。嘴巴里嘟嘟哝哝,摇头叹气,就差个流浪儿跟他逗哏了。因为黑棋若早些发现结果,就不会再在这个局部行棋,留下作为劫材还大有可利用之处,若走到棋尽处,一点价值也不剩了,收官时要打起劫来不免会束手束脚。
郭先生发现西屏心思如此细密,不由得又盯了他几眼。
黑棋果然跟着白棋紧气,直到白送扑一子后,黑棋才发现双活已是不争之事实。这几手棋实在是白耗了几个劫材。
收官阶段白棋不怕打劫,甚至制造劫争,黑只得损官消劫,结果竟是白以半子小胜结束。
这边数字结果出来,那边一片声哄叫起来:白棋赢了!
范西屏因还不熟点目,故胜负并不十分清楚,听大家都说白胜了,这才吁了一口长气:哦,承让,承让。
施襄夏略显失望,无意再下,但也不失大体道:请教这位―――在下范西屏,幸会幸会。
见施颜鼓着嘴,西屏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道:不会那么小气吧,开个玩笑而已么。
施颜却一抖肩膀摆脱了他的手:会下就会下,为什么要出人家洋相!
西屏道:若论真正下棋,确实没下过几盘。若论用真正的围棋下棋,这盘也就是第二盘吧。
施颜惊讶道:那你是跟谁学的?
西屏笑道:家里人从小就不让学,自己只好这么悄悄看会的。
施颜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的,怎么也不肯相信竟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