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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莱彻哼了哼,“你的人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
“那十五分钟后出发。去告诉他们。”
“那蒙塔古呢,长官?”
弗莱彻耸了耸肩,整个人在月光下看上去非常邪恶,“克瑞里先生,蒙塔古他得靠运气了。”
时间过去了。
还是没有看到艾伦。
十五分钟到了。弗莱彻做了个手势,表示该出发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又短又粗的小梯子走进无人地带。离开了幽闭的隧道和战壕的胸墙,世界好像突然辽阔得让人无处藏身。在他前面,汤姆可以看到弗莱彻猿猴般的身形以及他手下士兵的黑色身影。汤姆负责第二小分队,他数了三十秒之后,开始缓慢地跟上。除了靴子静静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和枪把擦到地面时的声音,周围静悄悄的。几分钟过去了,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出现了异常。
汤姆手下的土壤突然发出白光。他震惊地停了一秒钟。那是石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可如果这是石灰的话,那……
艾伦从黑暗中跳了过来,咧嘴而笑。汤姆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是多么地担心。做双胞胎真好——这是一种他人永远无法相比的友谊——但它也有不利的一面,这非常简单:汤姆失去的将会更多。
他拥抱了一下艾伦,“照顾好你自己,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艾伦也拥抱了他一下,然后离去。“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轮到你了。”
**
汤姆抬起头。他已经耽误得太久。他带着手下沿着石灰线向前爬去,而艾伦则已安全返回英军前线。
突袭队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有那么一两分钟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突袭队员安静、隐蔽、没有被人发现。
然后事情发生了。
就在汤姆前面,弗莱彻那个小分队里的一个士兵在一个弹坑边一脚踩滑,然后一路滑到泥泞的坑底。虽然他悄声地祷告着,可他的装备还是从背包里滚出,哐哐当当地沿着斜坡滚下去。
这个声音简直就像警报一样刺耳。
有那么片刻,汤姆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他前后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整个夜空都静悄悄的。
然后就有一枝步枪开火了,听上去是连续的开枪声。到底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人开的枪,这一点一直不太清楚,但几秒钟之后,德军前线响起阵阵枪声。汤姆意识到自己正受到攻击,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惶恐不安的恐惧感。有那么片刻,他整个人都变得又迟钝又恍惚,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他看了看周围。在他的右边有一个弹坑,很深,而且——就目前而言——很安全。
“马上到弹坑里去。”他大喊着,用尽所有肺活量以迫使手下听从他的指挥。他声音中的魄力使他们立刻服从。
所有人都爬进弹坑。汤姆点了点人数,然后跟进去。
德军的火力更加猛烈。一枚炮弹点燃了夜空。汤姆十二万分小心地探出脑袋。开始他什么也没看见。然后,等他把脑袋再探出一点之后,他瞥到了离他们很远的弗莱彻那一队人正呆在一个离德军前沿很近的弹坑里,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炮火渐渐消失。汤姆缩回脑袋,子弹纷纷落到头上和周围的土里。
他看了看他的人,他们坐在弹坑底部,虽然很安全,但是满心恐惧。他开始说话,可他们仍然心不在焉,六神无主。其中有一个人——廷西——点着脑袋有节奏地唱着,“愚蠢,妈的,德国人,该死——”
汤姆重重打了一下廷西的胳膊。廷西住嘴了。其他人都狂野地看着他。
“大家都给我听好。你们得回到防空洞去,尽快,尽量保证安全。”又一阵炮声打断了他的话。汤姆被洒了一身土,他猜想别人也都是。“你们每两人一组,我下令说走你们再走,别抢在我下令之前。你们得跑得飞快,如果看到有人受伤,也不要停。你们只管跑就是了。”其中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装满手榴弹的背包。“丹宁,别管它了。放下!把它放下,伙计。你们所有人,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他们都很明白。汤姆把他们分好组,让他们全都跑了出去。弹坑没人了,只剩下汤姆。
他的嘴里全是沙子:这是一颗德军子弹造成的。怒火在他心头燃起。
“你们这些蠢货,”他大叫道。他冲着所有人大叫。德国人,华莱士·弗莱彻,吉米上校,跟他同营的那些和善的步枪手。他冲着统帅部大喊,是他们打了这场仗。他冲着盖伊大喊,盖伊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而且有可能永远都不会。
火力仍然很猛,可都集中攻击前头那个小分队,把他们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到早上,他们会被迫击炮轰成炮灰。汤姆挪了挪身子,他的脚踢上了小丹宁的手雷包。
他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捡起背包,开始奔跑。
3个星期后。正午。全营已经撤出前线,在离前线6英里远的勒哈梅尔镇上进行为期两周的体整。
艾伦沿着一条蜿蜒伸到一间石制小屋门前的小径慢慢跑着。他的脚底扬起一阵白灰,然后又轻轻落到路旁的花朵、罂粟和藏红花的种子上。等他跑到小径的拐弯处时,艾伦开始从慢跑变成快跑。他跑到小屋门前,大声拍着木门。从楼上的窗户里传来声音。
“上边,老兄。”
**
汤姆活了下来,不过仅仅是勉强活下来。
他的怒火带着他一路闯到离德军前沿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在那儿卧倒在地,然后就像参加某种疯狂板球比赛的投手一样开始投掷手榴弹。借着怒火,他不停地瞄准、投掷,速度极快,密度极大。他到底打中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集中攻击弗莱彻的火力变得分散而混乱。弗莱彻抓住这个机会,带着他的人奔回营地:他们被救了。
汤姆一扔完背包里的手榴弹,就没事可干了。他的怒气消失了,理智回来了。
在他的东面,黎明正要微露初光。汤姆离德军前沿如此之近,近得他都能听到德军卫兵的放屁声。在他爬动的时候,肯定是中了枪,因为他感觉到左臂突然一沉,几秒钟后开始有血流出来。他找到一个弹坑,滚了进去。他在伤口上包了一块布,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在中午的时候醒来。太阳高高挂在明朗的空中,云雀正在婉转鸣唱,它们的歌声在空中泛起阵阵回音。
他没有食物,没有水。
他所在的弹坑也浅得让人绝望。
所以他就躺在那儿。整整一天,从金色的傍晚躺到深夜。等到夜幕降临之后,他开始往回爬去,这时的他已经极其虚弱。如果不是因为艾伦,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凌晨3点左右,艾伦发现了他,当时他身体伸直,不省人事,脑袋冲着英军前沿的方向。艾伦一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拖回了家。
第二部分 1914年6月末第11节 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们
艾伦撞开木门,沿着粗糙的木梯冲上阁楼。汤姆躺在床上,穿了一半衣服,左臂打着白色的吊带。他放下书,微微一笑。除去受伤的左臂以外,他看上去既结实又健康。军营生活使汤姆的体格(而且艾伦猜想,自己也是一样)又增加了一项特点:更加坚强,更加自信。两人击了一下手掌,这是他们的新手势。
自突袭行动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都变了。他们俩都经历了危险和近在咫尺的死亡。他们都开始充分理解战争的意义。
“我的天啊,”艾伦说,“现在我们总算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了。”
汤姆点了点头。“没错,那真是见鬼的一晚。确切说是两晚。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第三个晚上了。”
艾伦点点头。然后他神情一亮,放开汤姆的手,“只要能不上战场就行,嗯?”
“这正是我的明智打算,你不觉得吗?”
“没错。对了,大家都认为应该给你一枚勋章,这是你当之无愧的。”他为汤姆感到高兴,这是当然的。他知道汤姆应该得到勋章,而且几乎是肯定会得到。但是……这两兄弟总是在暗暗较劲。孩童时如此,年轻时如此,参军后好像也是注定如此。一直以来,汤姆总是更多地赢得摔跤比赛,赢得骑马比赛,赢得汉普郡每个漂亮姑娘(至少看起来如此),而现在,汤姆又一次赢得了从军比赛。这一事实不该引起愤愤不平,可它确实引起了愤愤不平,虽然只是些微的愤愤不平。艾伦小心翼翼地微笑着,试图不要流露出这种情绪。
可他们是双胞胎,并不完全依靠语言来交流。
汤姆温和地问道,“这让你不舒服了吗,兄弟?”
艾伦摇了摇头,“你是名优秀的、勇敢的军官,得到承认是应该的。”
汤姆噘起嘴:“真的吗?我可不觉得自己很勇敢,更别说优秀了。那天晚上我是气糊涂了。我朝德国鬼子扔手榴弹是因为当时德国鬼子离我比较近。如果铁丝网那边是我们自己的统帅部,不管是黑格还是法国人,无论是哪些混蛋,我都肯定会把他们炸死一大帮。”
“你不会的。”
“你不会的。如果他们想拿那些花哨玩意儿来奖励无畏的勇士,他们应该选择像你这样的家伙。”
艾伦微笑着接受了这种恭维,可他的眼神仍然很严肃。“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更加优秀。但是,少一点吊儿郎当不是坏事。没有人会因此不再那么喜欢你。”
这次轮到汤姆微笑了。他看了看表,“说到吊儿郎当,”他说,“有个小傻瓜现在正等着我呢。不过我会回来吃晚饭,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傻瓜?你是指——姑娘?我的天啊,你不会在这儿有个姑娘吧?”艾伦先是震惊,然后觉得难堪,随即又为这两种情绪暗骂自己。
“姑娘?可能吧。”汤姆大笑道。他开朗的大笑和那违反军容风纪的一头亮发好像提醒着他们那逝去的岁月,战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天啊,你真的有!”
“对,而且你知道吗,你也应该找一个。我可以告诉你,在可怕的战壕呆上一阵子之后,如果你想找点抚慰,跟个法国小傻瓜在床上度过一个下午是再好不过的了。”
艾伦微微有点脸红。这种谈话让他觉得难堪,而且他也不喜欢听军官们像谈论马匹那样谈论妓女。“我不敢确定我能这么做。跟一个……”艾伦顿住,没有说出“妓女”这个词。“我并不是喜欢说教。”
“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没有什么比漂亮的法国傻瓜更让人放松。我现在非常的认真。如果你想让我帮忙,我很乐意。”
“我很奇怪你居然能——”艾伦脸红了。“有时回想起我们在前线的日子,我连饭都吃不下去,更别提……更别提,做那事了。”
“我并不总是这样。可是,并不一定非要做爱才可以躺在姑娘的床上,那也是同样的放松……在床上,你用不着扮演英国军官。这儿的姑娘们都很理解,你知道。他们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