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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沈君昊借口去外书房看账册,离了凝香院。他冒着延绵不断的春雨,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举步去了沈君儒的住处。
与往日一样。沈君儒尚未归家。原本守门的小厮不想让沈君昊进院子等候,但在沈君昊的坚持下,最终还是领着他去了沈君儒的书房。
沈君儒书房的格局与沈君昊尚未成亲那会儿的书房差不多,只是比沈君昊的书房多了些书籍及画卷。大概是近期沈君儒日日外出的关系,书架虽打扫得很干净,但书页却已经蒙尘。沈君昊随手拿起一旁的画轴。是沈君儒的笔迹,上面画着一个女子,正笑盈盈地端着茶。沈君昊觉得女人似乎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沈君昊急忙放下画轴,走到了窗口。
窗外,沈君儒已经走到了廊下,小厮上前与他说话,大概是告诉他,沈君昊正在书房等着他。沈君儒挥退了小厮,转身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许久没有动作,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沈君昊站在屋内,看着沈君儒的侧脸。廊下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把沈君儒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沈君昊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沈君昊忽然觉得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个三弟。他凝视着他。曾经他很嫉妒他能获得沈沧、沈伦的喜爱,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后来他放弃了讨大人欢喜的念头,于是很佩服他可以做到彻底摒弃自己的好恶,完完全全迎合长辈的喜好,完成他们所有的要求。沈君昊一直觉得这不是常人能办到的,而沈君儒做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君儒终于从失神中醒悟,往书房走来。沈君昊看到他的动作,急忙坐回了椅子上。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大哥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沈君儒的声音冷冷淡淡,就像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湿冷夜风。
沈君昊看着面无表情的他。他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沈君儒是爱笑的,因为每个人都喜欢他。那时他会追着他叫大哥,而他很讨厌他,总是赶他走。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即便在同一个屋子待上一整天,他们也不会说上一句话。
沈君昊感觉到两人间的压抑气氛,他不想绕圈子,更不想耽搁时间,让云居雁担心,索性单刀直入地问:“我是来问你,是否知道暗香疏影瓶?”
“暗香疏影瓶?”沈君儒的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冷笑。
“所以你是知道的?”沈君昊追问。
“大哥想说什么?”沈君儒不答反问,“确切地说,你想控诉我什么?谋夺属于你的东西?”
沈君昊从未听过沈君儒如此尖锐地说话。他的眼中闪过诧异与怀疑。他很确信,沈君儒并没有喝醉,他的身上一丝酒味都没有。“我不想与你说无谓的话,我只是问你,你是否有过一只暗香疏影瓶?”沈君昊急于知道答案。
“我刚刚从枫临苑回来。”沈君儒答非所问,同时也是告诉沈君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我希望你能亲口回答我。”沈君昊坚持。
沈君儒冷笑,不疾不徐地说:“你想要什么答案,那便是我的答案。”
“这些事不可以开玩笑的……”
“我并没有开玩笑。”沈君儒的声音盖住了沈君昊的,“若是你没有其他要问的,我想休息了。”
沈君昊依旧只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他压着心中隐隐的怒火,对着沈君儒说:“你或许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
“我并不觉得委屈,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我们只能接受。这是祖父告诉我,在很久很久以前!”沈君儒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所以你不想接受,所以你要改变?”沈君昊试探。
“改变?”沈君儒冷笑,“大哥觉得我想怎么改变?”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
“暗香疏影瓶是不是你借故给三妹的?”
“我说不是,你信吗?”沈君儒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沈君昊,眼中闪过一丝挑衅,又夹杂着嘲弄,甚至是轻蔑。
沈君昊被他的表情激怒了,黑着脸问:“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看沈君儒不说话,他又追问:“因为你觉得我对不起你,所以你想讨回公道?或者,你觉得所有人都欠了你?”
“没人欠我什么,就好像明轩也从没欠过你什么。”
“你不要岔开话题!”沈君昊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对于蒋明轩,如果他果真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关系,那么的确是他不该怀疑朋友。可围绕着蒋明轩,发生了太多的事,不可能每一件都是巧合。他怎么能不怀疑他?
沈君儒看了沈君昊一眼,转身走到书桌后。眼睛的余光看到一旁的画轴被动过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君昊,最后定格在灰色的青石地砖上,眼神变得愈加幽暗。
沈君昊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是追问:“花瓶的事,你虽然不愿承认,但有人见过你曾拿着花瓶……”
“见过又如何?”
“所以你确实曾拿着花瓶……”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沈君儒的语气满是不耐烦,“若是你想让我承认其他的事,我承认就是,但不管怎么样,也要祖父和父亲相信你才行。”
“我们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而我们的母亲更是……”
“不是!从来就没有什么‘一起’!我的存在只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只能配合着你的需求,我连你的影子都算不上!”沈君儒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
“三弟……”沈君昊想解释。他承认,在这件事上,沈君儒是受害者,但严格来说,这并非他的意愿,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
沈君儒的情绪却因为沈君昊的一声“三弟”更激动了。他上前一步,身子紧靠着桌子,伸手握拳,用力压着桌面,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不要说我们的母亲如何!”他的声音压抑而沉痛,“你没有资格提起我的母亲!”
沈君昊完全呆住了。他从未见沈君儒发这么大的脾气。看着激动异常的沈君儒,沈君昊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君儒一径瞪着沈君昊。他怨,他恨,他想摆脱他,他想做自己,可是他永远无法如愿,就像他的母亲永远无法摆脱自己的长姐一般。想着母亲隽秀的字体却是字字血泪,满纸的痛楚,沈君儒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肤。
“不管你信不信,也不管三妹到底说过什么,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和你口中的暗香疏影瓶无关。现在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沈君儒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第650章 伤痛
寂静的夜,沈君儒独坐书房,陪伴他的只有翩翩的烛火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他不知道沈君昊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当他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一个人呆呆坐着,孤寂,冷清。
他倾身拿起一旁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打开,纤长的手指划过画中女子的脸颊,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他正抚摸着女子的脸颊。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她有感情,她只是他的侍寝丫鬟,就连为他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他从没料到,有一天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这些日子,他很想摆脱沈君昊,摆脱和他有关的一切,就像他的母亲不惜一切想摆脱自己的姐姐一般。可惜,他的母亲永远是姐姐的填房,而他这辈子都是沈君昊的“三弟”。这是他的命运,是他的人生,更是令他窒息的枷锁。
这些日子,他努力远离与沈家有关的一切,可是他永远都走不出现实。每一日,不是蒋明轩等人有意无意提起他和他的妻子,就是旁人像看笑话一样拿他和沈君昊作比较。在世人眼中,他是失宠的可怜虫,而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沈家大少爷。至于他的改变,很多人都觉得是她促成了这样的改变。她,一个令蒋明轩和沈子寒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沈君儒凝视着画中的女人。他对生母的印象不深,但是从她留下的文字,她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们是姐妹,先后嫁给了同一个丈夫。姐姐的香消玉殒,让妹妹成了郡王府的世子夫人。可事实上,表面的风光背后却满是辛酸的泪水。他永远记得母亲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即便我永远闭上了眼睛,也摆脱不了替代品的命运。
沈君儒的眼泪自眼角滑下。他注视着画中的女子,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倾身吹熄了桌上唯一的灯盏。一瞬间,房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窗外呼呼的风声变得格外清晰。
他喜欢青竹,因为她和他的母亲很像。这种相像并非容貌上的,而是她们给人的感觉,同样的温柔娴静与小心翼翼。
是的,小心翼翼。沈君儒悲凉地轻笑。
母亲留下的每一段文字都记录着她的小心翼翼。她战战兢兢地生活在王府内,小心翼翼地伺候公婆,迎合丈夫,与妯娌往来。可没人认同她。所有人都把“先夫人”如何如何挂在嘴上。而她的丈夫更是从来都看不到她,只是从她们相似的容貌中寻找故人的影子。
沈君儒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隐隐的抽痛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这些年,直至他看到母亲留下的文字,他才明白为什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用含泪的眼眸看着他,为什么她总是说,他要让着兄长,敬着兄长,因为在所有人心里。他永远都及不上他,就像她永远无法取代别人。
一句“别人”。多少的心酸,多少的痛楚。沈君儒相信,母亲对长姐的心情是复杂的,就像他对沈君昊,有恨,有怨,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君儒擦去残留在脸上的冰冷泪水。在黑暗中卷起画轴放回了原处,复又点亮了烛火。
他知道沈君昊为何质问他,他也知道。在风波不断的日子,为什么沈君昊的眼中仍然有深达眼底的笑,一切都是因为她。用蒋明轩的话,她是一个无法让人忽视她存在的女人。就像沈君昊的母亲一样,她们同样都是天之骄女,上天赋予了她们美貌、才情与良好的出身,还有人人羡慕的姻缘。她们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永远都不会明白生活在阴影下是什么感受。
沈君儒走到书架旁,拿出一个花瓶,打开了花瓶后的暗门。狭小的隔间内,一只花瓶静静孤立。暗香疏影瓶,皇宫才有的宫廷贡品。沈君儒把花瓶拿在手中端详着。
不同于沈君儒这边的孤冷,此时的凝香院灯火通明。沈君昊推开房门就见屋子里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料。“针线房送衣服过来了?怎么这么晚?”他随口询问,随即才发现都是一些小孩的衣物。“不用这么多吧?”他们的孩子自然应该用最好的,可是他听说小孩子长很快的,几乎一天一个样,哪里穿得了堆积如山的衣服。
“你也觉得太多吧?”云居雁轻蹙眉头,“这些都是母亲刚派人送来的。她说,她命人给骥弟做衣裳的时候,顺带多做了一份。可是――”所有的衣服都是男装,大大小小都有。万一她生的是女儿,这些衣服岂不是都浪费了?
沈君昊看着眼前一堆堆的东西,只能上前搂住云居雁的肩膀,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道:“你看,外婆多疼你,害得你父亲都没有表现的机会了。”
“你正经一点!”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