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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振了。他自从发了大财之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赌钱,早已无甚趣味,掷掷骰子,只是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自是豪赌,那还理会什么小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就跟你去。”
他回入房中,将小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手脚绑住了,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说道:“珍珠还不够,我去珠宝铺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贵。”韦小宝道:“不打紧的,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小郡主道:“我……我在这里很怕。”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赌钱,小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挟了一块工鱼干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糕落入口中。可得小心,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小郡主道:“你……你别去。”嘴上有糕,说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韦小宝假装没听见,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了,兴匆匆的跟着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强了守备。
韦小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着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小宝的腰,笑道:“桂兄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小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道:“好什么?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小宝笑道:“王爷吩咐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王道:“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个情,准你的假,咱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小宝的手,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大乐。他在皇宫中虽然得人奉承,毕竟只是个太监,哪有此刻和王爷携手而行的风光?
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通常称之为侍卫总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听说王爷今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闹热闹。”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着实巴结。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自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一名内监匆匆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
康亲王笑道:“很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
韦小宝心想:“平西王世子?那不是吴三桂的儿子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低笑道:“好兄弟,恭喜你今天又要发财啦。”韦小宝笑道:“那得看手气怎样?”索额图笑道:“手气自然是好的。除了赌钱发财,还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气。”韦小宝道:“那是什么?”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朝中大官,个个都不落空。”韦小宝道:“哦,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我可不是朝中大官。”索额图道:“你是宫里的大官,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得多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精明能干,懂事得很。”低声道:“待会吴应熊不论送你什么重礼,你都不可露出喜欢的模样,只淡淡的说:‘世子来到北京,一路上可辛苦了。’他如见你喜欢,那便没了下文。你神色冷淡,他定然当你嫌礼物轻了,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
韦小宝哈哈大笑,低声道:“原来这是敲竹杠的法子。”索额图低声道:“云南竹杠,不砰砰嘭嘭的敲他一顿,那就笨了。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哥儿们如不帮他花花,一来对不起他老子,二来可对不起云南、贵州的老百姓哪!”韦小宝笑道:“正是。”说话之间,康亲王已陪了吴应熊进来。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甚是英俊,步履矫捷,确是将门之子的风范。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小宝过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桂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上书房力擒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
吴三桂派在北京城里的耳目众多,京城中有何大小动静,每天都有急足持信前往昆明禀报。康熙擒拿鳌拜,是这几年来的头等大事,吴应熊自然早知详情。吴三桂曾和他商议,觉得皇帝铲除权要于不动声色之间,年纪虽幼,英气已露,日后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吴应熊这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大携财物,贿赂大臣,最大的用意,是在察看康熙的性格为人,以及他手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何等样人物。今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没料想竟会遇上康熙手下最得宠的太监,不由得大喜,忙伸出双手,握住韦小宝的右手连连摇晃,说道:“桂公公,我……在下……(他先说了个“我”字,觉得不够恭敬:想自称“晚生”,对方年纪太小:如说“兄弟”,跟他可没这个交情,若说“卑职”,对方又不是朝中大官,自己的品位可比他高得多,急忙之中,用了句江湖口吻)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父王跟大家谈起来,都称颂皇上英明果断,确是圣明天子,还说圣天子在位,连公公这样小小年纪,也能立此大功,令人好生仰慕。父王吩咐,命在下备了礼物,向公公表示敬意。只是大清规矩,外臣不便结交内官,在下空有此心,却不敢贸然求见。今日康王爷赐此良机,当真是不胜之喜。”他口齿便捷,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听。
韦小宝听得连吴三桂这样的大人物,在万里之外竟也知道自己名字,不由得骨头大松。好在这些奉承的话也听得多了,早知如何应付,只淡淡的道:“咱们做奴才的,只是奉皇上的圣旨办事,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而已,有什么功劳好说?小王爷的话可太夸奖了。”心想:“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这小汉奸果然一见面就提到‘礼物’二字。”吴应熊是远客,又是平西王的世子,康亲王推他坐了首席,请韦小宝坐次席。席上大官甚多,尚书将军。个个爵高位尊,韦小宝虽然狂妄,这次席却也不敢坐,连声推辞。康亲王笑道:“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家敬重你,那也是爱戴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用再客气了。”说着将他按入椅中。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官位在诸人之首,便坐在韦小宝身边,其余文武大官按品级、官职高下,依次而坐。
韦小宝忽想:“他妈的!从前丽春院嫖客摆花酒,妈妈坐在嫖客背后,顺手拿几件糕饼给我,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那时只想,几时老子发了达,也到丽春院来摆一台花酒,叫老鸨、王八、小娘们都来陪酒。哪知道今日居然有亲王、王子、尚书、将军们相陪,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般神气的模样。”
众人坐下喝酒。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随从站在长窗之侧,对席上众人敬酒、挟菜,以及仆役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均是目不转睛的注视。
韦小宝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是了,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高手,跟随来保护吴应熊的,生怕有人行刺下毒。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外面。待会最好双方狠狠打上一架,且看是沐王府的人赢了,还是吴三桂的手下厉害。”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只盼双方打得热闹非凡,斗个两败俱伤。
这情形康亲王自己瞧在眼里,他身为主人,也不好说什么。
那侍卫总管多隆武功了得,性子又直,喝得几杯酒,便道:“小王爷,你带来的这十几个随从,一定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武功高手了。”
吴应熊笑道:“他们有什么武功?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一向跟着兄弟,知道兄弟的脾气,出门之时,贪图个使唤方便而已。”
多隆笑道:“小王爷这可说得太谦了。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已到了九成火候。那两位脸上、颈中肌肉纠结,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还有那几位满脸油光,背上垂的大辫子,多半是假发打的,你如教他们摘下帽子来,定是秃顶无疑。”吴应熊微笑不答。
索额图笑道:“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没想到你还有一项会看相的本事。”
多隆笑道:“索大人有所不知。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金顶门的弟子,头上功夫十分厉害。凡是功夫练到高深之时,满脸油光,头顶却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康亲王笑道:“可否请世子吩咐这几位尊价,将帽子摘下来,让大家瞧瞧多总管的推测到底准不准?”吴应熊道:“多总管目光如炬,岂有不准的?这几名亲兵,的确练过金项门的功夫,但功夫没练到家,头上头发还是不少,摘下帽子,不免令他们当众出丑,望众位大人包涵。”众人哈哈一阵大笑,既见吴应熊不愿,也就不便勉强。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细看这几个人,心痒难搔:“不知那大个儿头儿有多少头发?那瘦子功夫差些,想来头发一定很多。”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康亲王笑问:“桂兄弟,你有什么事好笑,说出来大家听听。”韦小宝笑道:“我想金顶门的师傅们大家一定很和气,既少和人家动手,自伙里更加不会打架。”康亲王道:“何以见得?”韦小宝笑道:“大家要是气了,瞪一瞪眼睛,各人将帽儿摘了下来,你数数我头发,我数数你头发,谁的头发少,谁就本事强,头发多的人只好认输。”众人哈哈大笑,都说韦小宝的想法十分有趣。韦小宝又道:“金顶门的师傅们,想必随身都要带一把算盘,否则算起头发来可不大方便。”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位尚书正喝了口酒,还没咽下喉去,一听此言,满口酒水喷了出来,生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都喷在自己衣襟之上,不住的咳嗽。
多隆说道:“康王爷,上次鳌拜那厮的余党到你王府骚扰,听说你这几个月来着实招揽了不少高手。”康亲王右手慢慢捋着胡子,脸有得色,缓缓的道:“当真是有身份、有本事的高手,那是极难招得到的,肯应官府聘请的,多半只是二三流的角色而已。”顿了一顿,又道:“总算小王求贤若渴,除了重金礼聘之外,还帮他们办了几件事,这才请到了几个真正顶尖儿的高手。只不过每日须得好好侍候他们,可也费心得很,哈哈,哈哈!”
多隆道:“王爷聘请高人这个秘诀,可肯传授么?”康亲王微笑道:“多总管自己便是一等一的高手,还聘请武学高手来干甚么?”多隆道:“多谢王爷称赞。想那年咱们满洲武将在大校场较技,摄政亲王亲自监临,王爷和小将都曾得到摄政王的赏赐。听说这次鳌拜的余孽前来滋扰,王爷箭不虚发,亲手射死了二十多名乱党。”
康亲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