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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亲王立时会意,拍腿笑道:“是我胡涂,是我胡涂。”吩咐马夫:“牵我那匹玉花骢出来,请桂公公瞧瞧。”
那马夫到内厩之中,牵出来一匹高头大马,全身白毛,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昂首扬鬣,当真神骏非凡,黄金辔头,黄金踏镫,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若不是王公亲贵,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可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鞍鞯。韦小宝不懂马匹优劣,见这马模样俊美,忍不住喝彩:“好漂亮的马儿!”
康亲王笑道:“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乃是有名的大宛马,别瞧它身子高大,年纪可还小得很,只两岁零几个月。漂亮的马儿,该当由漂亮人来骑。桂兄弟,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怎样?”韦小宝道:“这……这是王爷的坐骑,小人如何敢要?王爷厚赐,可没的折煞了小人。”康亲王道:“桂兄弟,你这等见外,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难道你不肯结交我这个朋友?”韦小宝道:“唉,小人在宫中是个……是个低贱之人,怎敢跟王爷交朋友?”
康亲王道:“咱们满洲人爽爽快快,你当我是好朋友,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以后大伙儿不分彼此。否则的话,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气啦!”说着胡子一翘,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韦小宝大喜,便道:“王爷,你……你待小的这样好,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康亲王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肯要这匹马,算是我有面子。”走过去在马臀上轻拍数下,道:“玉花,玉花,以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韦小宝道:“兄弟,你试着骑骑看。”
韦小宝笑应:“是!”在马鞍上一拍,飞身而起,上了马背。他这几个月武功学下来,拳脚上的真实功夫没学到什么,纵跃之际,毕竟身手矫捷。
康亲王赞道:“好功夫!”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跑。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只觉又快又稳。他丝毫不懂控马之术,生怕出丑,兜了几个圈子便即跃下马背,那马便自行站住了。
韦小宝道:“王爷,可真多谢你的厚赐了!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回来再来陪你。”康亲王道:“正是,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小兄弟,请你禀报皇上,说我们看守得很紧,这厮就算身上长了翅膀,也逃不了。”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康亲王道:“要不要我陪你去?”韦小宝道:“不敢劳动王爷大驾。”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原不想见他,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陪同韦小宝去查察钦犯。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园,来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刀把守,另有两名卫士首领绕着石屋巡视,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卫士首领得知皇上派内使来巡查,率领众卫士躬身行礼,打开铁门上的大锁,推开铁门,请韦小宝入内。
石屋内甚是阴暗,走廊之侧搭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煮饭。那卫士首领道:“这铁门平时轻易不开,钦犯的饮食就由这人在屋里煮了,送进囚房。”韦小宝点头道:“很好!你们王爷想得甚是周到。铁门不开,这钦犯想逃就难得很了。”
卫士首领道:“王爷吩咐过的,钦犯倘若要逃,格杀勿论。”
卫士首领引着韦小宝进内,走进一座小堂,便听得鳌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正在大骂皇帝:“你奶奶的,老子出生入死,立了无数汗马功劳,给你爷爷、父亲打下一座花花江山。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轻轻,便不安好心,在背后捅我一刀子,暗算老子。老子做了厉鬼,也不饶你。”
卫士首领皱眉道:“这厮说话无法天天,真该杀头才是。”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小房的铁窗之前,探头向内张去,只见鳌拜蓬头散发,手上脚上都戴了铐镣,在室中走来走去,铁链在地下拖动,发出铿锵之声。鳌拜斗然见到韦小宝,叫道:“你……你……你这罪该万死、没卵子的小鬼,你进来,你进来,老子扠死了你!”双目圆睁,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发足向韦小宝疾冲,砰的一声,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虽然明知隔着一座厚墙,韦小宝还是吃了一惊,退了两步,见到他狰狞的形相,不禁甚是害怕。卫士首领安慰道:“公公别怕,这厮冲不出来。”韦小宝定了定神,见铁窗上的铁条极粗,石墙极厚,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又怕他什么?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我问他。”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出。鳌拜兀自在厉声怒骂。韦小宝笑道:“鳌少保,皇上吩咐我来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你骂起人来,倒也中气十足,身子硬朗得很哪,皇上知道了,必定喜欢得紧。”
鳌拜举起双手,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当当猛响,怒道:“你奶奶的,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你去跟皇帝说,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假意,要杀便杀,鳌拜还怕了不成?”
韦小宝见他将铁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没这么容易就杀了你。要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住上二三十年,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爬着出去向皇上磕几百个响头,皇上念着你从前的功劳,说不定便饶了你,放了你出去。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
鳌拜厉声道:“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要杀鳌拜容易得很,要鳌拜磕头,却是千难万难。”
韦小宝笑道:“咱们走着瞧罢,过得三年五载,皇上忽然记起你的时候,又会派我来瞧瞧你。鳌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万别有什么伤风咳嗽,头痛肚痛。”
鳌拜大骂:“痛你妈的王八羔子。小皇帝本来好好地,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人教坏了。老皇爷倘若早听了我的话,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用,宫里一只汉狗也不许进来,那会像今日这般乱七八糟?”
韦小宝不去理他,退到廊下行灶旁,见锅中冒出蒸气,揭开锅盖一看,煮的是一锅猪肉白菜,说道:“好香!”那老仆道:“给犯人吃的,没什么好东西。”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来钦察犯人的饮食,可不许饿坏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饿不了的。王爷叮嘱了,每天要给他吃一斤肉。”韦小宝道:“你舀一碗给我尝尝,倘若待亏了钦犯,我请王爷打你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亏待了钦犯。”忙取过碗来,盛了一碗猪肉白菜,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又递上一双筷子。
韦小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置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说道:“这筷子太脏,你给我好好的擦洗干净。”那老仆忙道:“是,是!”接过筷子,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
韦小宝转过身子,取出怀中的一包药末,倒在那一大碗猪肉白菜之中,随即将纸包放回怀里,将菜碗晃动几下,药末都溶入了汤里。他知道康熙要杀鳌拜,却要做得丝毫不露痕迹,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意,回到住处,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也不管有毒无毒,胡乱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这十几种药粉之中,必有两三种是毒药,给他服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
那老仆擦完筷子,恭恭敬敬的递过。韦小宝接过筷子,在鳌拜那碗猪肉中不住搅拌,说道:“嗯,猪肉倒也不少。平时都这么多吗?我瞧你很会偷食!”那老仆道:“每餐都有不少猪肉,小人不敢偷食的。”心下诧异:“这位小公公怎么知道我偷犯人的肉吃,可有点希奇!”韦小宝道:“好,你送去给犯人吃。”那老仆道:“是,是!”又装了三大碗白饭,连同那大碗白菜猪肉,装在盘里,捧去给鳌拜。韦小宝提着筷子在锅边轻轻敲击,心下甚是得意,寻思:
“鳌拜这厮吃了我这碗加料大补的猪肉白菜,若不七孔流血,也得……也得八孔流血而死。”他本来想另说一句成语,但肚中实在有限,只好在“七孔流血”之下,再加上一孔。他放下碗筷,踱出门去,和守门的卫士们闲谈了片刻,心想这当儿鳌拜多半已将一碗猪肉吃了个碗底朝天,向卫士首领道:“咱们再进去瞧瞧!”卫士首领应道:“是!”两人刚走进门,忽听得门外两人齐声吆喝:“什么人?站住了!”跟着飕飕两响射箭之声。那卫士首领吃了一惊,忙道:“公公,我去瞧一下。”急奔出门。韦小宝跟着出去,只听铮铮之声大作,十来名青衣汉子手执兵刃,已和众卫士动上了手。韦小宝大惊:“啊哟,鳌拜的手下之人来救他了。”
那卫士首领拔剑指挥,只吆喝得数声,一男一女分从左右夹击而上。护送韦小宝的四名御前侍卫便在左近,闻声来援,加入战团。那些青衣汉子武功甚强,霎时之间已有两名王府卫士尸横就地。
韦小宝缩身进了石屋,忙将门关上,正要取门闩支撑,突然迎面一股大力涌到,将他推得向后跌出丈余,四名青衣汉子冲进石屋,大叫:“鳌拜在哪里?鳌拜在哪里?”一名长须老者一把抓起韦小宝,问道:“鳌拜关在哪里?”韦小宝向外一指,说道:“关在外边的地牢里。”两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外边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进来,疾向后院窜去,突然有人叫道:“在这里了!”长须老者大怒,举刀向韦小宝砍落。韦小宝急闪避开。旁边一名青衣人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只踢得韦小宝飞出丈许,摔入后院。
六名青衣人齐去撞击囚室的铁门。但铁门甚是牢固,顷刻间却哪里撞得开?只听得外面锣声镗镗镗急响,王府中已发出警号。一名青衣人叫道:“须得赶快!”长须老者道:“废话,谁不知道要快?”一名青衣汉子见一时撞不开铁门,提起手中钢鞭去撬窗上的铁条,撬得几撬,两根铁条便弯了。这时又有三名青衣汉子奔了进来。囚室外地形狭窄,九个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手脚。
韦小宝悄悄在地下爬出去,没爬得几步,便给人发觉,挺剑向他背心上刺到。韦小宝向左闪让,那人长剑横掠,嗤的一声,在他背心长袍上拉了条口子。韦小宝幸得有宝衣护身,这一剑没伤到皮肉,惊惶下跃起身来,斜刺冲出。另一名青衣汉子骂道:“小鬼!”举刀便砍。韦小宝一跃而起,抓住了囚室窗上的铁条,身子临空悬挂。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在撬挖铁条,见韦小宝阻在窗口,挥鞭击落。韦小宝无路可退,双脚穿入两条铁条之间。两根铁条已给撬得弯了,他身子瘦小,竟从空隙间穿过,一松手,已钻入了囚室。当的一声响,钢鞭击在铁条之上。外边的青衣汉子纷纷呼喝:“我来钻,我来钻。”那使钢鞭的汉子探头欲从空隙中钻进去。可是十三四岁的韦小宝钻得过,这汉子身材肥壮,却哪里进得去?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暗叫:“救兵快来,救兵快来!”
耳听得外面铜锣声、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响成一团。突然间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压落。韦小宝一个打滚,滚出数尺。
但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脸上泥沙溅得发痛、他不暇回顾,急跃而起。只见鳌拜双手舞动铁链,荷荷大叫,乱纵乱跃,这时那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从窗格中钻进来,鳌拜连手铐带铁链往他头上猛力击下,这青衣汉子登时脑浆迸裂而死。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