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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甚么?”施琅道:“是诛杀奸臣鳌拜。”韦小宝道:“是啊。鳌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鳌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甚么鸟、甚么弓的。’那是甚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施琅道:“是鸟尽弓藏。”韦小宝道:“对了,连你也这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韦小宝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鳌拜。”
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甚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看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是痛恨,臣子不必出口怨言,只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杀头的罪名。
施琅心意徬徨之际,给韦小宝诱得说出了“鸟尽弓藏”四字,话一出口,立知不妙,可是已经收不回了,何况除韦小宝外,尚有林兴珠、洪朝二人在侧,要想抵赖,也无从赖起。
韦小宝道:“施将军说‘鸟尽弓藏’,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我是不懂的。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尚书、翰林很多,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不过我跟着皇上的日子不少,好像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却不爱听人说他是鸟尽弓藏。
同是两只鸟,这中间恐怕大不相同,一只是好鸟,一只是恶鸟。是不是啊?”
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施将军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跟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杀了,然后兵发台湾,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他一语道破,凶焰立敛,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甚么,还请大人开恩指点。”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摇,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
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之仇,以后差他不论干甚么,自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
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北施、中施,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有好报,皇上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
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会好得起来?”坐回椅中,说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奏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去台湾安抚。”
韦小宝摇头道:“你拜表上京,待得皇上旨意下来,这么一来一往,几个月的时候拖了下来,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没有一千句,也有八百句了。这种事情,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同去台湾彻查,方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心。外边传说你连名号也定下了,叫作甚么‘大明台湾靖海王’,是不是?”
施琅听到“大明台湾靖海王”七字,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你在荒岛之上,听得到甚么流言,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但这话一传到北京,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忙道:“这是谣言,大人万万不可听信。”
韦小宝淡淡的道:“是啊。我和你相识已久,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施将军平台,杀的人多,冤家一定结了不少。你的仇人要中伤你,我看也是防不胜防,难以辩白。常言道得好:
朝里无人莫做官,不知朝里大老,哪一位是肯拚了身家性命,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投闲置散,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当下咬了咬牙,说道:“大人指点,卑职感激不尽。既然事势紧迫,卑职斗胆请大人明日起程,前赴台湾查明真相。”
韦小宝大喜,但想是你来求我,不妨刁难刁难,说道:“凭着咱哥儿俩的交情,为了替施将军辩冤,辛苦一趟也没甚么。就是在我岛上住得久了,再出海只怕会晕船。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
施琅肚里暗骂:“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也从没见你晕过他妈的甚么船!”陪笑道:“大人的众位夫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陪同一起前往。卑职挑选最大的海船请大人乘坐,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大人尽可放心。”韦小宝皱眉道:“既然如此,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为施将军走一遭了。”施琅连连称谢。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两个儿子虎头、铜锤,一个女儿双双,上了施琅的旗舰。彭参将待要阻拦,施琅当即下令,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众船启碇开行。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笑道:“庄家已经离岛,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凡是圣明天子,必有个忠臣钓鱼。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咱们得改个名才成。”施琅道:“正是。大人请看改个甚么名字最好?”韦小宝想了想,说道:“皇上曾派人来传旨,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咱们就叫它为‘钓鱼岛’罢。”施琅鼓掌称善,说道:“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汉光武,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风高雅。对,对,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
韦小宝笑道:“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为钓鱼侯了,日后再晋升官进爵,叫作甚么钓鱼公,口采就不怎么好了。”施琅笑道:“渔翁得利,大有所获,口采好得很啊。”韦小宝点头道:“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通吃侯,我觉得倒也好听,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日后奏请皇上改名为钓鱼侯,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心想:“甚么通吃伯、通吃侯,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只当你是个弄臣,全无尊重之意。就算改为钓鱼候,又有甚么好听了?”口中却道:“自古道渔樵耕读,渔翁排名第一,读书人排在第四。钓鱼公、钓鱼王的封号,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可惜史籍无从稽考。若能在岛上找得韦小宝的遗迹,当知在康熙初年,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且曾派兵五百驻扎。
不一日,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来到台湾,在安平府上岸。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如何大破红毛兵,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隆重款待。饮酒之际,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
施琅忙出去接旨,回来脸色有异,说道:“韦大人,上谕要弃守台湾,这可糟了。”韦小宝道:“那为甚么?”施琅道:“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不许留下一家一口。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原来朝中大臣建议,台湾孤悬海外,易成盗贼渊薮,朝廷控制不易,若派大军驻守,又多费粮饷,因此决意不要了。”
韦小宝沉吟半晌,问道:“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甚么?”施琅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伍子胥甚么的话,已传到了北京?”韦小宝微笑道:“常言有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甚么‘大明台湾靖海王’,那也是有的。”
施琅道:“那……那怎么办?台湾百姓数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一古脑儿迁去内地,叫他们如何过日子?倘若勒逼迁移,必生大变。何况大清官兵一走,红毛兵跟着又占了,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拱手送给红毛鬼,怎叫人甘心?”
韦小宝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儿,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皇上最体恤百姓的,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说不定皇上就准许了。”施琅略觉宽心,说道:“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甚么风言风语,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似乎不肯离台,显得……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韦小宝道:“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你既到了北京,甚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谣言,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
施琅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大人指教得是,卑职明天就动身。”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台湾的文武官员,就请大人暂且统带。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
韦小宝大喜,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滋味着实不错,笑道:“你不得圣旨,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皇上怪罪起来,却又如何?”
施琅一听,又大为踌躇,寻思:“他是陈近南的弟子,反逆天地会的同党。皇上虽对他宠幸,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不给他掌权办事。他一得兵马大权,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我……我这可又死罪了。”转念一想,已有了计较:“我只须将全部的水师带去,他就不敢动弹。他如大胆妄为,竟敢造反,水师回过头来,立即将他平了。”当即笑道:“兵马大权交给别人,说不定皇上会怪责,交给大人,那是百无禁忌的。”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施琅连夜传令,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由他全权指挥,便宜行事;又请师爷为韦小宝写一道奏章,说是忧心国事,特来台湾暂为坐镇,俾朝廷无东顾之虑,请赦擅专之罪;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以臣在台亲眼所见,似以不撤为宜。
诸事办毕,已是次日清晨,施琅便要上船。韦小宝问道:“有一件大事,你预备好了没有?”施琅道:“不知是甚么大事?”
韦小宝笑道:“花差花差!”施琅不解,问道:“花差花差?”
韦小宝道:“是啊。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朝中诸位大臣,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施琅一怔,道:“这是仗着天子威德,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