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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吧,这里还在黑手党的地盘之内,尊主他们也正在歇着。”
三个人躬着身分开浓密的芦杆子进到里面,进去丈把远,飞翼金木、青叶子罗柴正盘膝坐在地下,项真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这一宵下来可真是折磨够了,金木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孔此刻显得如此的憔悴不堪,灰白泛着铁青,平素不甚明显的皱纹现在看去却是这般深刻与密集,宛如就这一夜已使他苍老了十年!
青叶子罗柴更是委顿得像个大病未愈的瘩汉,浑身斑斑血迹衬着他青白的脸盘,焦裂的嘴唇翻着燥皮,连那双眼也灰涩涩的夹着一层苦郁,他与金木并肩坐在一块,越发显得两个人的神情颓唐。
“两个半”过来见过了金木,罗柴也有气无力的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阮凡一拍鲁风肩头,低低地道:
“行了!我下来坐坐,也让你小子歇会……”
鲁风一蹲身,阮凡已接着他的双肩凌空一转,轻飘飘的坐在地下,两条小得萝卜粗细的小腿软塌塌地平伸向前,鲁风扭动着身子,叹气道:
“唉!这做牛做马的差事不知何日才能到头……”
飞翼金木侧过脸瞪了鲁风一眼,嗓子哑生生的道:
“你们不是与‘一座山’樊姜在一起的么?樊姜呢?”
“樊姜?”“两个半”面面相觑,阮凡惶急的道:“他不是在尊主你们攻上山去以后也带着二十名弟子跟着去了么?”
金木两眼一翻,愤怒的道:“谁叫他去的?你们两个又到了哪里?”
阮凡慌忙道:“我们奉鹿尊主临行前谕示协助他攻打后山,但只走了一半路便吃对方截住,只得我们两个突围而出,老樊是在我们前往协助鹿尊主时分手的,因为当时山顶打得热闹,山下又没有什么事,老樊唯恐我方人手不够,所以就带着人上去了,我们还以为他与尊主在一道……”
气得金木一咬牙,低吼道:“饭桶,全是一群饭桶!”
“两个半”不敢吭声,只管低着脑袋装熊,金木握着拳虚空挥了几下,恨恨的道:“这一下我们可都有光彩了,‘铁’‘血’‘卫’三门好手尽出,率领三百名精锐弟子猝袭黑手党,结果却弄了个全军覆没,支离破碎,回去怎么向铁掌门交待?又怎么向其他三门一堂的同仁说话?你们不要脸老夫我还要,大草原已为了我们而玷污了……”
项真睁开了一直半闭着的眼睛,他缓沉地道:“金尊主且请息怒,在下有数言奉告!”
金木赶忙堆出一脸笑容,道:“请说!请说!”
项真沉默了一会,低沉地道:“江湖风云变化难测,瞬息之间便易优劣之势,一个人或一个帮派要在江湖上永远称雄为霸,虽非不能却极其不易,强弱与胜负之分只有一线,越过此线便使结果完全相异,是而有言曰胜败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穷一世之间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样少有百年来只胜不败的帮派,一个人与一个帮派的道理相同,难以事事皆占上风,桩桩惧称强横,基于天地等及人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预料不到之事发生,或者败了,却要自惕干失败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时不犯同过,实不用空白悔恨已成为过去之耻而耽搁了再雪此耻的准备功力……”
顿了顿他又淡淡一笑道:“项真年幼,学浅才疏,贸然奉言相谏,若有顶撞干犯之处,尚祈尊主大人大量,莫予见怪才是。”
怔怔的望着项真,好一阵子,金木长长叹了口气:“老弟说得是,但……唉!话虽如此,老夫仍觉难以吞咽此气,又哪里有脸回去谒见掌门呢?”
咬咬下唇,项真道:“且图后谋吧,如今却是怎生寻个所在休养一时才是。”
金木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老弟,你身上的伤实在够重,首先便须设法将你的伤势治好……老弟,为了无双派,你已牺牲得太多……”
项真淡漠的笑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尊主,古人早已说过。”
金木的脸上红了一红,他赦然道:“老弟待无双派如此真诚,不惜以命为援,但我无双派却太过愚昧,尚不能切体老弟苦心一片,碑石山上,若商老兄略听老弟之言,便不会弄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唉!”
摆摆手,项真道:“这也难怪商尊主,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闻说商尊主在平时并非似这般急躁莽撞,尊主倒不用责怪于他。”
金木恨得重重哼了一声,道:“老弟无庸为他说话,日后回去见了掌门,老夫倒要好好与他算一算帐,看看谁能占住道理!”
说到这里,金木又忽地双眼发直,他怔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哀切而伤感的道:“只是,不知道这老匹夫生死如何……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机缘和他在掌门人面前打这场官司了……”
项真垂下眼帘,悠然道:“生死自有命,商尊主却并非凶死之像,在下看来,他活着的成数比较大些……”
金木又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么希望了,还有望朴,他也不应该就这么无声无嗅的便去,好歹也得多活些年……在无双派的首要之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项真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们都称他小白脸?…
金木戚然道:“他们伉俪情深,十分恩爱!”
项真道:“听鹿尊主说过,为此他还抛舍了贵派蓝箭堂的职位。”
金木两眼中无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层泪光,这位倔强悍勇的老人别过脸去,忧伤的道:“最使我伤心的就是娘娘……这丫头,她等于背叛了她的父亲,她的祖宗,背叛了整个无双派……她太傻了,太傻了!……”
一侧,青叶子罗柴低低地道:“如果此事是真,依掌门人的脾气……小姐她只怕要受些责难。”
金木转过脸来,沉重的道:“何止责难?我看掌门人会要她死!”
青叶子罗柴沉默了,他不再说什么,当然,他明白他们掌门人那如火的个性,金木之言,决无过份之处!
项真抿抿嘴,道:“如果贵派掌门人只要他千金得到如此的结果,那却简单。”
金木怔了怔,迷惑的道:“老弟此言怎说?”
项真道:“老实说,如若贵派掌门人需要他千金死亡来结束这场争端,或是需要他千金死亡来消除这一口怨气的话,事情就太简单了。”
睁大着眼,金木仍是有些迷惘的瞧着项真,项真摇摇头,凝重的道:“父女之情不是这般以生死二字便能总括了的,其中还包含了很多,贵派掌门人纵然要他千金之命,只伯,也极为艰难沉重。”
金木渐渐懂了,他道:“老弟是说……”
项真淡淡地道:“在下是说,贵派掌门人对此事心中难以决定,而且,十分痛楚。”
金木思维良久终于颔首道:“老弟!你说得对……黄龙之名,如今老夫相信并非纯以武力而博得了,老弟,你智慧之深亦在千万人上……”
笑了笑,项真道:“过誉了,尊主。”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着,项真仰首凝视头顶的白色芦苇,芦苇在北风里摇晃抖索,发出阵阵枯涩的挤擦之声,这声音有些单调,有些空洞,更有些无可言喻的悲凉,这种植物生长在萧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着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丛丛的,总是像染了那么几分无奈的凄切与冷清,摆动着白色的芒顶子诉说人间的坎坷和苦痛……
良久——
金木低沉地道:“老弟,我们起程吧?”
项真懒懒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好!”
金木站起身来,转脸朝着红胡子屠夫。
“厉鹏,你过来背着项大侠。”
红胡子屠夫答应一声,大步行来,项真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在下自己尚能走得,而且,在下身上还有这几根破铁未曾拔出,背着也极为不便……”
金木关切的道:“那……那怎么办?老弟台,你这一身伤,老夫看在眼里都痛,这是在你身上,若是老夫,只怕早已躺下来了……”
项真洒然一笑道:“诚如尊主所言,黄龙项真若非有几桩长处岂能称为黄龙?在下另一桩长处便是能打之外也能挨呢。”
项真此言一出,不由把金木等人都逗得笑了出来,方才的沉郁气闷也因此而扫除大半,金木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慢慢走吧。”
六个人分开了芦苇杆子,缓缓行了出来,天色已转为阴沉,有些冷,他们在荒野里走着,十二只眼睛却小心翼翼的随时注意周遭的动静,不错,这里仍是黑手党的地盘之内。
红胡子屠夫来到项真身边,低声道:“项大侠,可要我扶着你。”
项真摇摇头,道:“不用了,你也够累的。”
搔搔油光的头皮,这位有屠夫之称的粗犷汉子道:“项大侠!谢谢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为完蛋了,商尊主他们在无畏山庄的大火烟硝里与我们失去联络,我们原想保持住当时的一拨人冲下山去救援,哪里知道竞连人家的山门也突不过……若非是你,项大侠,后果真不敢想,只怕我们连一个回去报信传警的人也没有啦……”
项真吃力的以短剑拄地走着,他和熙的道:“没有关系。厉兄,这些债,我们会找回来的!”
金木闻言回头,笑着道:“老弟!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老夫等人一定全听你的调度,说什么也不敢再动歪点子了!”
项真笑笑道:“尊主言重了!”
各人走着,走着,金木手搭凉棚,往前面张望了一阵,道路蜿蜒在左侧远处,隐迷于灰苍苍的大地尽头,没有人影马踪,静寂如死。
红胡子屠夫吞了口唾沫,道:“尊主,咱人到哪里歇去?”
沉吟了一会,金木道:“此路通到‘佳镇’,但佳镇靠着碑石山大近,又有道路可通,难保没有黑手党的眼线,我们乏累之下实不宜再生枝节……这样吧,朝这里去,先到‘牛家洼’住下再说……”
项真问道:“牛家洼,那是个什么地方?”
金木笑笑道:“是个小村子,在两座山的夹缝里,约模有百多户人家,差不多都是种田的庄稼人,淳朴而简单;我在五六年前去过一次,那里风光秀丽清幽,而且下会有江湖中人杂处,却是个养伤的好所在!”
有些困乏的吁了口气,项真道:“尚有多远呢?”
金木心里琢磨了一下,道:“不出三十里地,我们走快一点,两个来时辰该可以到了。”
这两个来时辰,听在项真耳中却是沉甸甸的,三十里地又是何其难熬,可是,一口气挺着他,江湖上的硬骨头架着他,便是再艰辛,再难熬,也只好走上去了……
两座山夹着这片小小的村落,一条水绕着村侧蜿蜒流出,村首村尾都植有一片淡白粉红的梅林,百十间竹屋茅舍,干干净净的小路几条,这便是“牛家洼”了,带着三分脱尘之概,不染一丁点人间烟火,唔,是个好地方。
有一个来月了,住在村尾梅林边的一栋茅舍里,只费了五钱银子的代价,项真等六个人却过了一段极端平静,安详而又清新的生活。
鲜美的空气与幽雅的梅香,隐约的云雾与耸立的高山,加上几抹雪,几缕云,一片风,一湾水,还有住在村子里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