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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客望着这一幕悲剧结束,他沉默了片刻,慢慢的走到独目者奄奄一息的身躯之旁,独目者的面孔,这时看去有着极度的怪异,脸上的线条,扭曲得完全不似一个曾像个“人”的面孔,他的嘴巴大张着,两只大板牙暴露唇外,稀疏的眉毛随着他胸腔的起伏在颤抖,满脸是血,一只独目,像要突出眼眶一样盯视着俯身向他凝望的黄衫客。
黄衫客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道:“古固,假如你痛苦,那么,这痛苦就会很快消失了!”
独目者喉头呼噜着,独目泛白,他努力翁动着嘴巴:“项……真……你……确是……背着……煞字一个!”
那黄衫客,嗯,他叫项真,平淡的看着古固,平淡的道:“善泳者溺,古固,哪一天,我也说不定栽在另一个地方,或者我们的情形不尽相同,但,结果却一样,我们迟早都得在奈何桥上过一遭。”
古固的眼球上翻,瞳孔的光芒淡散,他哆嗦着,吃力的叫:“等着你……圈抱九龙……全在等着你。”
语音尚在寒冰的空气中缭绕,说话的人却已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寂然不动,是的,他怕永远也不会动了。
项真站好身子,回顾山头的六株巨松,喃喃的道:“深秋了,天地间的气息实在萧索,似秋月之下闻萧声,凄凉……”
他转身下山,有如一朵淡淡的黄色云彩,那么飘渺,那么洒逸,像一颗划空而过的流星,当你发现,已经消逝无踪。
奈何山,依旧耸立在烟雾似的沉霭之中,就像烟雾里的一个幽灵,朦朦胧胧的,凄凄切切的,它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它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或者,它只晓得奈何!
轻轻的风吹拂着那柔黄的衣衫,项真飘逸的行走在这条宽阔的驿道上,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淡墨画,显得如此清雅,而在清雅中,又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虚虚渺渺的意态。
一条清溪,在几株幼松之侧弯向里去,这几株幼松,那么静逸的生长在驿道旁的洼处,青松白杨,相映成趣,另有一番风光。
项真那双如剑斜耸的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入,在清溪之边安适的坐了下来,默默凝视着清冽的流水,那么专注,那么平静,仿佛欲在流水中扑捉着什么,这,或是过去,或是将来。
溪水中,升起一连串的泡沫,泡沫浮在水面上,随波而去,又散了,散得干净,散得不带一线踪影。
悄然叹息一声,项真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的烟雾,他的面容沉静,在沉静里,微漾着悒郁与落寞,而这样,却越加使他的神态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寻不出些儿瑕疵了。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这步履声很急,很乱,没有看到,已可猜测出那奔跑的人,是处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下。
项真淡淡漠漠的往外飘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跄踉奔进,这人一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而两只眼睛又圆又大,但是,他此刻浑身上下却染满了血迹,髻发散乱,面孔上充满了痛苦与悲愤交织成的条线,张着嘴已,流着白色泡沫似的唾液,那样子,狼狈加上凄惨。
忽然这大汉重重的在地下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却在一声尖锐的鞭梢子呼啸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的映现出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鞭痕。
项真向那人背后看去,嗯,在寻丈之外,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月白儒衣的年青书生,正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条九尺多长的细刃蟒鞭,那么闲闲散散的,像在抽苔一头狗那样地鞭打着这高大汉子,看情形,像这样一路鞭打下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汉在地下痛苦的嗥哼了一声,竭力挪动着身子闪躲着,年青书生那张俊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表情,鞭梢子似雨点一样猛烈的抽打下来。
大汉的衣衫像花蝴蝶般染着血迹飞舞,他暴突着眼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血,被鞭梢子带得四散迸扬,但是,这大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叫。
年青书生抿着他的嘴唇,鼻孔微微翁动着,刷的将蟒皮鞭抖了一个鞭花,一下子缠在那大汉的脖子上,猛力将他扯得离地飞起,又沉重的摔在地上。
大汉躺在地上,浑身抖索,四肢在不停的痉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沾满了泥沙,汗水湿透了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他仍然瞪着双眼,仍然那么不屈不服的死死盯着那年轻书生,目光里,有强烈得足可焚熔一切的仇恨之火。
年轻书生阴沉沉的望着他,冷冷的道:“晏立,这段路不会太长,你可跑到尽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给予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大汉强烈的抽搐了几下,凄然却顽悍的笑了笑,哑着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这么狠……我宴立……不……不会向你求饶……”
那姓魏的年轻书生哼了一声,阴森森的道:“求饶也没用,晏立,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帮里也混了近十年的时间,不想你却罔顾信义,丧尽天良,竟敢私通帮主爱妾,晏立,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双龙义帮里竟出了你这种败类!”
叫晏立的大汉,瞳孔中升起一阵迷迷茫茫的怆然,他痛苦的闭上眼,喉结在急速的抖动,可是,他没有为自己声辩一个字,当然,现在便是有所声辩,也不会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青书生用手中蟒皮鞭在颊上揉了揉,冷峻的道:“我魏字自接任双义帮红旗以来,与你相交亦算不恶,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淫恶邪荡,我最是不容,使我难堪的是,想不到第一个交在我手中处置的本帮叛逆,竟会是你!”
晏立又痉挛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出声,那书生,魏宇,淡淡的道:“我无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脱,因为我要忠于帮主的谕令,这一路上,只有请你忍耐,到了地头,帮主的叛妾会与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时,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可以使一切平静了。”
说完了这些话,魏字神色一沉,叱道:“现在,你起来!”
晏立咬着牙,抖抖索索的爬了起来,他刚刚摇晃不稳的往前走了两步,魏字已一声不响的淬然向他抽了两鞭,鞭梢子答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晏立打了个跄踉,但没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样地往前走来,已经快到项真坐着的地方了。
魏宇轻飘飘的跟在后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换,没有一点点怜悯的抽打着前面的大汉,一双眼睛,却警觉的往项真坐着的地方斜了过来。
又是一鞭抽在晏立的头顶上,晏立悲嗥了一声,一个跟头仆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用嘴巴啃啮着地上的泥砂,双手十指痉挛的抓挖着地面,魏字往前迈了一步,生硬的道:“晏立,爬起来!”
晏立奋力往上挺了一下,却瘫痪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试了两三次,但依旧没有爬得起来,魏字脸色冷漠,手腕一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盘舞,刷刷刷,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立四肢拳屈,全身抽动。
一个淡淡散散,像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似的语声,那么带着一丝寒意的传来:“你也知道,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不?”
魏字蓦地缩手后跃,目光尖利的投向来人身上,在驿道的洼入之处,项真正古怪的凝观着他,嘴角微微抿着。
一种本能的直觉,令魏字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压力在胸腹间扩张,他隐隐觉得,这不速之客来得十分突兀与怪异,而且,显然没有存着“友善”的意味。
微微一斜身,头向上仰,魏字双手握拳,一高一低的朝胸前一摆。这是双义帮向外人表明帮号及来历的架势。
项真淡漠的扬扬眉毛,幽冷的道:“我明白,你是双义帮的朋友。”
魏字冷板板的道:“想阁下也是道上同源,双义帮惩罚帮内叛逆,阁下是明眼人,尚请抽身让过。”
项真望望地上的晏立,静静的道:“我想,你应该放了他。”
魏宇刹时脸色大变,他狠狠的盯着对方,生硬的道:“道上规矩阁下全不顾了,插手到别人的家务事上去?要知道双义帮并不是好吃的角色!”
项真奇异的看了魏宇一眼,缓缓向他行近:“现在,冲着你这句话,我就想试一试。”
不知怎么搞的,魏字竟然退后了一步,他强按住愤怒,厉声道:“站住,好朋友,你大约还不知道你如此鲁莽会换来什么后果!”
项真并没有站住,仍旧慢吞吞的向前移动,安详的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
暗中一咬牙,魏宇猝然就地转了一个半弧,上身轻塌,手中的蟒皮鞭抖得毕直,有如一条贯射长空的飞鸿,带着刺耳的啸声戳向对方额心!
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但项真却明明已移闪到三尺之外,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动的,宛似他本来就是站在那里一样,蟒皮鞭的尖细鞭梢子击打着空气,发出一片嗤嗤之
心腔大大的震动了一下,魏宇顿时感到有些晕眩,他来不及再做其他思维,弓背曲身,拔起了寻丈之高,在他身形甫一凌空之际,蟒皮长鞭已又似骤雨急泻,劈啪连声的向敌人抽去。
那么令人不敢置信的,那么玄妙的,项真淡黄色的身躯在急雨狂风般的鞭与鞭的微小间隙里闪挪着,他闪挪得如此轻雅,如此洒脱,却又快得像一抹抹横过天隙的电闪,就像他生来便适于在狭窄的空间活动,就像他生来便融合于快速之中。
在空中一个翻滚,魏宇的右臂自左肋下探出,长鞭在空中抖成盘盘卷卷霍霍呼呼的再度缠扫上去。
项真双足钉立如桩,略一侧身,猝然暴掠,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魏字迅速翻蹿,手中鞭却已在一紧之下被敌人夺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击向自己左肩,几乎连意念还没有来得及转动,那只手掌已接触了他的身体,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重重的震飞出寻丈之外,一个跟头摔倒子地!
魏宇是双义帮的红旗,一身功力深厚精湛,他身躯甫一沾地,猛的吸了一口气,正待翻身跃起,一只穿着浅黄色精致麂皮靴的脚已刷的将他硬生生踏回地上,那只脚,端端正正的踩在他的背心!
仍是那淡淡漠漠的语声,轻悠悠的传向他的耳中:“魏宇,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三目秀士’单殉,就说人给我带走了。”
艰辛的侧转过面孔,魏宇的脸颊上沾满了泥沙,他倔强的吼道:“鼠辈,留下你的名字!”
背脊上忽的一轻,那只踏在上面的脚已经移去,一个冷瑟的声音远远飘来:“波渺渺,云重重,雨恨风凄,一缕孤烟细……”
浑身起了一阵痉挛,魏字的两只眼睛全发了直,他哆嗦着呢喃:“黄龙项真……老天,他是黄龙项真……”
在这一刹,早已失去了地上那个受苦受难的大汉踪影,当然,也找不到项真了,好似一条黄龙在朦胧的瞬息里直升云霄,隐于重重的云雾之中。
大煞手第二章 无尽悲欢 无尽仇
第二章 无尽悲欢 无尽仇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辰,秋风萧萧,在这寂静的夜里,扩散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