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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感觉,雨之中一片明亮的橙黄的光亮,冬云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少女单纯的神情,明快清丽,一双睁大了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的身子裸露出来的肤色是白晰的,映着了背影中门洞里的昏暗。在她的上面,一片低低的房檐下是小阁楼的方方正正的小木栅窗,积木似地悬搭在她的头顶上。他坐在后门这一边,读书做笔记,他的心没往书里去。他几乎没有正面凝神地看过她,一旦她的眼光飘来,他便把头低下去了。他肯定和她说过话,但说的是什么,他记不得了,大概都是临时想起来的无关紧要的话。伴着他的不自然和他心跳的感觉。
她留给他的印象是清爽与鲜亮。只要他面对着她,他的感觉中是一片透亮的。
多少日子中,他只要在后门口坐下来,她就会出现在前门口。他们对坐着,偶尔抬起头来对视一眼,眼光交流融合,感觉在一片绿水之上,飘着他与她的一条船,他与她都只想这么飘下去。能想到要吃饭,很难想到要方便;能想到有细雨,很难想到有狂风;能想到雪,很难想到冰。那条船永远地飘下去,只有他与她。
到他结束插队,进了大学重新回到城里,冬云已经有了男朋友,并且很快就结婚了。他参加了她的婚礼,在婚礼上敬了她的酒,并祝了词。他做得很正常,她在整个过程中也没有不自然。他并没有太多的感伤,他正开始着他的历史研究。
周方秋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中年,常会回忆到与冬云一起时的感觉。他的人生中接触过一些女人,在乡村和在大学,每个生活阶段都接触过。男女之间没有肌肤相亲,而感受刻骨铭心,那只是年轻时才会有的浪漫,不应该是周方秋这个年龄有的了。周方秋有时也会意识到,记忆中的那点感觉,只是人生某一处刻舟求剑般的自欺。人生梦一般,“我”只存在于一个个瞬间的组合中,而一些所谓感伤的深刻记忆,也只是努力对“我”的一种确定,岁月愈流去,愈想把握住一点东西,给自己做一点标记罢了。
周方秋想起来,他曾把自己与冬云的事告诉过妻子。是他们从各方面确定了关系的时候。他带着一种蜜意,想对将要共同生活一辈子的女人,坦诚地倾诉他的一切。在没有装入很多家具的新居,他对她说了他的初恋,他的初恋的感觉。她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那点笑意并无内容,但他觉得很怪。他说完了,妻子看着他,像还等着他说。
后来她说:“你和她真没什么事吗?”
“没……你应该清楚的,我……和你……”
周方秋突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生出一种后悔和无奈。妻子并非不相信他,但周方秋感觉中似乎她只是在听一桩好笑的逸事。他原本希望她能对他的坦白表示理解而施以温情,或者表现出醋意来也好。他原本希望在与妻子结合中,落下他所有旧的感觉,落下以往所有人生沉重的积淀。完全落下去,落得无影无踪。使他回复成一个单纯清明的周方秋,与妻子完全融合起来。然而那些旧感觉并没有消失,却浮了起来,一直飘浮着。
周方秋听说冬云后来的情况,大概是一个月后的事。他听人提到她的时候,感觉隔了一层。她没有做完化疗,医院对她说可以出院了。因为药物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她从医院回到了家中,药也停止了。她见着人便说自己是一个等死的人。看到她的人说她已不像人样,头发几乎是银白的,稀疏并且不加梳理,人瘦得如同婴儿般干枯,脸上的皮都皱成一团。很难有人相信她还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周方秋听着的时候,心里流动着的感觉,并非是同情、慈悲和怜悯,而是医院里那种污污的暗白色。他想着她就要死了。但他没想再去看她一下。人生都将过去,那种污秽感潜在心间。他想她应该是死了,活着的那个她已不再是她,是变化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她如果不是病而一下子死了,他会把她埋在心中的一个地方。他会经常在那个地方流连,祭奠她的。
他的思绪静下来的时候,便感到胸口闷气,有点隐隐的难受。医院里的气息仿佛无边无际地在他的身体内潜伏了下来。窗外黄昏时的色彩迷迷蒙蒙的,渐渐弥漫过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朦胧。他的感觉太琐碎了,他的日常生活便是琐碎的。有时他会生出怪念头来,要是他存在于动乱的社会中,哪怕是战争的社会中,也许他的感觉会是新鲜的,再多的痛苦的色彩也是明快的。
周方秋吁了一口气,舒解了一下胸口的闷气。许多想法流动过后,他就感觉到身子乏力。他以后的生活一直是稳定的,但飘浮感却越来越显明,感觉到整个自我都飘浮去。他会无由地怀疑自己是染着了什么,有时他怀疑是癌,有时他怀疑会不会得了爱滋病。这似乎是玩笑般的念头,但他一点也没有玩笑的感觉。在这个世上,一切都可能的。他不想对任何人说,没人可以诉说。他甚至也不想对自己说,只任由感觉流动着,感觉他身体的一个部位生着了一个菜花似的肿瘤,菜花的头上伸着嫩茎般的多个芽头,慢慢地往上伸展着,开出花枝来,根部是细小暗红的网络状,摇着动着。感觉到爱滋病这个词,他的外面皮肤会生出一点瘙痒,空气中仿佛无数蠕动的病毒在飘浮着。
他使劲地摇晃一下头,把那飘浮着的一切都甩开去。
红色童谣
石钟山
地 道
参谋长尚守志在那个初秋的中午,发现自己的枪稀里糊涂地失踪了。枪套还挂在自家的墙上,可枪套里的枪却无影无踪了。参谋长尚守志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随身带着枪,平时他的枪是锁在保险柜里的,昨天他带着一些人去部队检查工作,那个部队在一座挺偏僻的山沟里,以前他去过,在那里发现许多野物,例如野兔、山鸡什么的。尚参谋长喜欢打猎,他曾打过十几年的仗,现在没仗可打了,尚参谋长手痒痒得很,于是就把枪带上了。想找个机会冲野物放上两枪什么的。
昨天,尚参谋长从部队回来时,天已经很晚了,因此,他没有去办公室,存检的保险柜自然是在办公室里,于是他就把枪挂在了自家的墙上,早晨上班的时候,他把枪的事忘记了。中午吃完饭,回到家里休息,他躺在床上,结果就看到了那个空空的枪套,枪却不见了。对于尚参谋长来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的头“轰”的一声就大了。
保卫部很快就派来了人,又是照像又是看窗看门的,忙得很热火,还冲着参谋长很客气地询问了一些手枪有关的问题。尚参谋长满肚子火气,很不耐烦地也很简单地把问题回答了,仿佛枪不是弄丢了。正当保卫部一干人等满头雾水的时候,尚参谋长家的老三,尚小虎举着父亲的枪正站在一棵筑有乌鸦窝的树下准备冲乌鸦窝里的乌鸦射击。
尚小虎身旁站着后勤部长李满屯的儿子来仓还有作战部长王大牙的儿子小乐还有政治部主任家的姑娘小芹。
尚小虎说:那我就打了。
来仓不耐烦地催促着:打呀,你倒是快点打呀。
尚小虎把举着的枪又收了回来,他冲几个孩子说:万一枪响,让我爸知道了怎么办?
小乐说:那你就钻地道,神仙也找不到。
尚小虎很害怕尚参谋长,参谋长曾经打过他,往死里打,用钉着掌的大皮鞋踢过他的屁股。自从尚小虎的哥哥尚小龙去当兵之后,姐又去新疆当了一名文艺兵,家里就剩下他一个孩子了,参谋长打他的次数就少了起来。这些日子尚小虎的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最后导致他把父亲的枪偷出来耍乌鸦。尚小虎太热爱枪了,有时做梦都梦见了枪。他对枪并不陌生,可以说还相当熟悉,父亲心情好的时候,还教他打过枪,不仅教他打枪,还教他如何在短时间内把枪拆开,又把枪装上。尚小虎在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从容地完成这一切了。可惜他没有更多的机会去玩枪,那时他就有一个愿望,盼着自己早日长大,然后跟哥哥姐姐一样,去当兵,到那时,他就会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枪了。于是,尚小虎迫切地盼望自己早日长大成人。
来仓一说到地道,尚小虎的心踏实了,那是在不久前,他们共同发现的秘密,就是在军区大院的地下,他们发现了地道,那地道四通八达,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样子,有一次他们在中午时分下了地道,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最后他们终于从一个口走出来了,他们发现竞走到了后山,那是郊区的座山,离军区大院开车都得半个小时。后山的出口和一座山洞相连,不亲自走一趟,很难想像地道有多长。
关于枪,关于地道,尚小虎一想起来就激动,他太热爱这些东西了。枪和地道同时让他想起了打仗的年代。那时他还不会用战争来形容。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背着枪在地道里上窜下跳的景象呀。幻想的生活让尚小虎激动不已。
来仓一提起地道,尚小虎如同找到了大后方那般的安全和踏实。现在他不害怕了,射击的愿望压过了恐惧,这回他毅然地把枪举了起来,冲着乌鸦窝就放了两枪。显然乌鸦窝是打中了,可以从树上掉下了两片乌鸦毛得到印证,可惜这时的乌鸦外出觅食去了。否则的话,一定会把乌鸦打落下来。
尚小虎这回什么也不怕了,枪声让他激动和愉悦,这时他像个指挥员似的那么一挥手,喊了一声:冲呀——便向后山的山头跑去,来仓、小乐、小芹等人紧随其后,样子都英勇无比。
尚参谋长那支枪里是压满了子弹的,一共九颗。最后的结果是来仓放了两枪、小乐放了两枪,原来打算也让小芹放一枪的,后来小芹临阵退缩了,这样算来,尚小虎一个人打了五枪。有两枪就打在岩石上,飞出去的弹头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又飞向了别处。
尚小虎是晚饭前回到家里的,他以为自己神出鬼没地把枪再放回去,就万事大吉了。至于枪里的子弹的去向,他抱着打死也不说的态度是可能蒙混过关的。以前曾有过这方面的教训,他曾偷过父亲的军功章,用军功章换过一次“军刺”,那是一把真正的“军刺”,闪着青光,锋利无比。于是他以父亲一枚军功章的代价把“军刺”换了过来,直到现在,那把“军刺”还保留在他的手中,父亲后来也发现少了一枚军功章,父亲首先怀疑是他给偷走了。那一次他显得坚强无比,死咬着说:不知道。后来父亲和母亲翻箱倒柜地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父亲就疑惑地冲母亲说:是不是搬家搬丢了。这几年来,他们搬了好几次家,最后搬到军区大院来才算定下来。母亲也吃不准,便说:可能吧。
从那以后,父亲就把所有的军功章,或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统统都拿到办公室,锁在那个保险柜里了。父亲那枚军功章丢得心不甘情不愿,经常用怀疑的眼光来看他,他显得很冷静,父亲便在这怀疑中越加疑惑了。
这一次的尚小虎却没那么幸运了,他刚一回到家里,还没等把枪拿出来,便被父亲一把按到床上,尚参谋长为枪的情况,下午干脆没有去上班。保卫部的人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名堂便走了,尚参谋长便躺在床上分析,分析来分析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