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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楚希带着几十名手下来到附近乡间找黑狗,他们转了大半天。家狗、野狗见了不少,其中也有黑狗,然而都是黑白或黑黄相间,个个跟小奶牛似的,就是没一条纯黑的。经过此处村寨,发现村民逃避战乱都跑光了,他们在村中搜刮了一番,看看有没有未及带走的细软与值钱的东西,走出村寨之时,正好看见一名道士领着两条毛色纯黑的大狗,不禁大喜过望。
梅振衣有通明法眼,在这些军士说话间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概搞清楚,心中也在猜疑,有神通法力的修行人对个别人制造出一两个幻像不难,但是幻化出千军万马,还能在大阵厮杀时始终让对方无法分别,而自己手下军士不受影响,就是传说中的“撒豆成兵术”了,一般的仙家是无法做到的。
谁干的?根据谛听的察知,十有八九就是下界天魔烈长缨。
梅振衣也在猜疑另一人的身份,就是那位给岳无华出主意的癞头和尚,在眼皮上涂黑狗血,或者以大蒜、狗血等秽物破撒豆成兵,只是后世的民间传说,据梅振衣所知,根本破不了这种天魔幻术。
当时民间还没有流行这种故事,应该是癞头和尚自己杜撰的,难道他是个骗子?转念一想又不对,癞头和尚应该是一位仙家高人,他分明就是引人来找谛听与哮天,或者说通过这种方式,引梅振衣去找烈长缨,自己却不露面。
士兵们在杀狗放血,梅楚希听见手下的笑谈与马屁,站在那里一脸得意之色,一转头看见那位道士还站在一旁,战战兢兢脸色发白。
这一眼看清了道士的发簪,梅楚希眼神一亮,见四下无人他的贪心又起,走过去喝道:“你头上的发簪可使金子打的?出家人不捉持金银宝物,你犯戒了!”
梅振衣退后一步稽首道:“军爷此言差矣,我非苦行沙弥!但贫道此刻身无长物,只有两犬随行,而这支发簪是修行法器。”
梅楚希:“什么法器不法器,金子就是金子,乱世之中,你一个出家人头上顶着金子四处招摇?”
旁边的军卒们已经听出了校尉的意思,三五个人晃着刀走过来呵斥道:“道士,我们梅爷是好心,前方不远就是大军战场,叫你赶紧回头别走这条路,这可是救命之恩啊!你那支金簪就孝敬了吧!”
梅振衣拔下雷神剑道:“这位军爷,你是看上贫道的发簪吗?”
“拿来吧!”早有一名军卒劈手夺了过去,满脸堆笑送到梅楚希面前献宝。
旁边又有一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身无长物,就让我搜一搜,撒谎可不行。”
梅楚希用手一掂发簪觉得挺沉的,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喝了一声道:“何必为难出家的道长,事情办完就该走了!到村里找锅灶,剥皮开膛炖狗肉,找找谁家有酒,吃饱喝足了再回营。”又转身对梅振衣道:“莫往前去,前方被叛军盘踞正在交战,你去等于找死,本军爷真是救了你。”
这队人马扛着死狗正要回头往村寨里走,耳边突然传来闷吼之声,这声音不大很是低沉,却冲入脑海深处让人瞬间失去知觉,几十名军士一声未吭全部栽倒在地——哮天终于忍不住施法了。
两条已被“放血”的“死狗”落地,化为一名黑披风武士与一个年轻的和尚,哮天一脚把趴在地上的梅校尉踢翻过来道:“梅真人,这人的形容轮廓有几分像你。”
梅振衣苦笑道:“这也正常,他叫梅楚希,是我的远亲后裔,也出身芜州梅氏。”仙家妙语声闻已将梅楚希的来历以及莫州战事奇闻说了一遍。
哮天一愣:“你身后的梅氏族人,也是这种德性?”
谛听说道:“世间骄驰狼兵自恃刀枪,一旦废纪横行与匪盗无异,与出自何氏何族无关,人世轮回中常见。”
哮天问道:“梅真人,现在怎么办?”
梅振衣:“你既已出手,先把梅楚希叫醒问问,我还有事要他办。”
……
躺在地上的梅楚希悠然醒来,睁开眼睛一望四周,突然打了个激灵,惊恐万状的坐直了身体,只见几十名手下东倒西歪躺在那里,两只黑狗不见了,道士背手站在面前,一左一右多了一名劲装武士与一名黑衣僧人。
“我听说你们岳大将军有令,有乡民献黑狗破敌者,重赏纹银五两,我们两条狗就是十两银子,你怎么没给钱呢,是不是自己贪墨了?”劲装武士提着一根似是明玉琢成的大骨头棒,一边喝问,一边挥棒子在梅楚希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325回 但使凡夫修欲乐,犹甚蛇吻取毫珠
这一棒子打得梅楚希眼前金星乱冒,差一点又给敲晕了。梅楚希眼一瞪,硬着头皮道:“老子落到你们这些叛乱妖人手上,要杀要剐随便,叫一声求饶就不姓梅!”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误会了,以为对方是叛军中的妖人,他为人虽然不学好贪功贪利,但也是历尽征杀的悍将,关键时刻不怕死,谛听笑着问道:“哮天,你说是杀还是剐呢?”
哮天收起髓骨棒,眨了眨眼睛道:“杀狗放血之厄,幽冥境中他迟早将自受,你在幽冥世界等着他就是了,何必此时此地与一个凡人计较?”
谛听点头:“道友此言甚是!”
两位神犬侍者都退到一旁,梅楚希有些懵了,他的脑筋本就不甚灵活,转不了这么大的弯,根本听不懂谛听与哮天在说什么。
梅振衣开口问道:“梅楚希,你来自芜州梅氏吗?你应该读过家塾,领兵横行乡里之时,圣贤讲的道理全忘了吗?……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份箓书上的字?”
梅振衣在梅楚希的眼前打开了一份道人的箓书。梅楚希打了个冷战,赶紧拜倒在地,双手将雷神剑捧过头顶道:“原来是纯阳仙长,恕罪,恕罪,小的糊涂了!”他自小在芜州长大,虽从未见过梅振衣,但纯阳道长的事迹还是听过的。
梅振衣没有接过发簪,摇头道:“你之错,在你之行,不因我的名号而有分别。”
“是是是,小的错了!”梅楚希连头都不敢抬。
梅振衣又问:“西河侯梅效何在?”
梅楚希:“侯爷于汜水督师,阻幽州叛军南下黄河,行在离此以西三十里。”
梅振衣也通兵法,一听梅效如此用兵就知是关门打狗的用意,想在黄河南岸将史朝义逼入绝地,不论史朝义在莫州与岳无华作战是胜是败,只要黄河以北地幽州平定,整个大局已定。
“你曾是梅效手下亲兵,托你做一件事,立即快马将我的发簪送到西河侯手中,然后自回前锋营……哮天,将他的手下都弄醒吧!”梅振衣吩咐道。
梅楚希得了吩咐带着手下正要走,哮天又喝道:“慢着,黑狗血有了,那十两银子呢?”
梅楚希赶紧掏出两锭银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哮天笑眯眯地接过,揣起一块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又扔给谛听一块道:“这是你的!”
……
西河侯梅效年已花甲,仍然身轻体健,在汜水接过梅楚希送来的金色发簪,唬得大惊失色跳了起来。梅楚希不认识,梅效可清楚这发簪是谁的东西,连忙问明来历,吩咐手下固守军营,自己骑了一匹快马连夜出汜水城。
夜间无法策马狂奔,护卫亲兵想追都追不上,那支金簪化为一道金光照在马前,指引着梅效的道路,三十里外进入了一座无人的村寨,金光又化为金簪被梅振衣收回。
梅振衣站在打谷场中,月光下的身形尽显仙家静谧。梅效滚鞍下马拜见,梅振衣一挥衣袖将他扶起道:“你的用兵与莫州异事我已知晓,明日莫州城下决战之时,就让士兵在眼皮上涂黑狗血,自会破了叛军的幻术,但世间众生厮杀我不会插手,是胜是负,双方自行用兵而定。”
梅效连连称谢,又问道:“梅楚希冒犯尊长,该如何处置?”
梅振衣:“我不是在世凡人,你也不必告诉他我是梅振衣,他与手下违反的是军纪,就按军纪处置,不因我而轻也不因我而重,……自古骄弛狼兵自恃刀枪,一旦废纪横行与匪盗无异,你在芜州起兵时以保境安民为号,成功业后莫行乱境殃民之举,慎之,慎之!”
梅效连连称诺,梅振衣想了想又说道:“其余军士按军纪处置无需多言,但梅楚希,不论是鞭笞还是脊杖,我要你这位西河侯亲手行刑以儆效尤,明白吗?”
梅效:“明白了,有我的责任。”
梅振衣:“权且记下,他是前锋营校尉,待莫州决战之后,再看他有没有命挨这顿板子。”此时天光见亮,村外有马蹄之声,梅效的护卫亲兵终于赶到了,梅振衣隐去身形不见。
……
第二日岳无华领全军出战,将士们眼皮上都涂了两抹据说能破妖法的黑狗血,这不是真正的黑狗血,而是谛听与哮天幻化之物,能与这两只神犬的神识相感应。
史朝义掩军杀来时,唐军士兵都看清楚了,对方军中有不少人身形都似飘忽的虚影,冲在战阵前得最多——这些都是幻化的军兵。
云端上的梅振衣看得更清楚,每一道虚影,都能在战阵中找到一位一模一样的士兵,这位士兵能指挥与自己一样的虚影佯作厮杀冲锋,自己可躲在一旁趁势袭击。一眼望去这样的士兵总共有八千人之众,也只有梅振衣这等仙家高人,才能一念间看得如此清楚。
他有些惊诧,世间任何正传道法,都不可能让这么多资质不同普通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这样一种奇异的法术,这种神通绝不仅是这些士兵自己修成的,而是心神被大神通高人所迷所摄,不自觉受人控制施展。
通明法眼看透这些人的心念,梅振衣查知史朝义军中供奉了一位神灵“长缨圣母”,这位神灵曾在梦中显圣传授“极乐双运道”法诀,修行这种法诀很好入手,只要定坐中发欢爱之欲就可以,久在军营的士兵思男女之事太正常了,其法门如下
定坐中观想一性感女体,尽挑情美妙,引欲乐之极——这一步很多人可证;再由欲念生心火化为喷薄灵热,灵热蔓炉鼎,现灵台世界镜像,由观入幻——这第二步很难,观想定念不足者证不了。
其实丹道修行法诀也有类似之处,以入静息法发动元精,以“一阳生”为炼精化气之始,但“一阳生”追求的是“无欲之刚”,并非定坐中刻意摄欲发动欲火灵热,待到元气冲督与识神相合之后,引玉液降重楼时,还要破魔境历风月劫,润化炉鼎灵台。如此推演,长缨圣母所传佛门密法还应有第三步,入欲乐之境定心不失、神智不迷,引玉液自顶轮而降,这才算破关入门的次第成就。
修行这种“双身法”凶险艰难异常,须定慧过人,稍一失误便入魔境,绝不可以在军营中这样大规模的传授,而长缨圣母偏偏就传授了,且根本没传第三步法诀,以这上万叛军的心性资质,没人能证到第三步,连第二步“由观入幻”都很难办到。
但是近万士兵都证了第二步,由观入幻,在定坐中进入如真幻境,见到了“长缨圣母”,与之享受无边至乐,这不是他们自己修证的,而是天魔烈长缨施展灵台化转之功,将他们引入了欲乐魔境。
这些士兵沉迷魔境难以自拔,还自以为得到了妙法真传,神识见知皆为烈长缨所惑所用,烈长缨蔓延灵台外感,教他们施展幻术,此幻术很特别,不能真正的伤人却叫他人无法分别,看上去每个幻像都是受士兵自己控制的,是真的得到了修行神通。
只有仙家高人身临其境才能分辨,这其实是烈长缨灵台展开引众生制造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