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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庄园庶民机器工人的兄弟;他急切地想返回梦中以重新建立起那脆弱不堪的统一体,并且无须像布里蒙达那样禁食,只要一睁开眼睛那统一体便立即破碎。他早已不再阅读教会博士们、教规专家们和各种宗教形式关于本质和人的人所共知的作品,仿佛灵魂已经厌倦了那些词藻,但是,因为人在受到教育时是唯一能说会读的动物,动物在许多许多年后才能发展成人,所以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详细研究旧约全书,尤其是犹太人称之为犹太教典的摩西五书,还有古兰经。布里蒙达能看到我们任何人的身体中的各个器官,也能看到意志,但看不到思想,再说她也理解不了这些思想,看到一个人在思考,仿佛他只有一个思想,一种想法,但他想的是各种截然相反的真理,而并不因此而失去理智,她即便能看到,也是因为他在思考。
音乐是另一回事。多门尼科·斯卡尔拉蒂把一架钢琴带到了仓库,钢琴不是他本人扛来的,而是两个脚夫用木棍、绳子、垫肩和满脸汗水从购买地新商业街运到了听他演奏的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巴尔塔萨尔和他们一起来了,仅仅为了领路,他们没有要他帮别的忙,因为这类运输没有科学和艺术是干不了的,要分配重量,协调力量,就像皮卡舞里的叠罗汉一样,还要利用绳子和棍子的弹性使货物有节奏地晃动,总之,每个行业都有其诀窍,每个行业都认为自己的诀窍最了不起。脚夫们把钢琴放在大门外面,他们几乎看见了飞行机器;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到仓库,这倒不是因为钢琴太重,而是由于他们没有掌握这种科学和艺术,并且琴弦的颤动如同痛苦的呻吟,令他们心头一阵阵发紧,钢琴如此易于损坏也让他们提心吊胆。当天下午多门尼科·斯卡尔拉蒂来了,坐在那里为钢琴调音,这时巴尔塔萨尔正在拧藤条,布里蒙达缝帆布,这些事都没有什么响动,不至于影响音乐家的工作。斯卡尔拉蒂调完音,校正了在运输途中错了位的弹跳簧,逐个检查了鸭毛,然后才开始弹奏,首先住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滑动一次,仿佛是把各个音符从监狱中释放出来,接着把声音组织成小音节,似乎是在正确和错误、流利和紊乱、乐句和非乐句之间进行选择,最后才把原来显得支离破碎、相互矛盾的片段连结成新的乐曲。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对音乐所知甚少,只听过教士们唱的圣诗曲调,偶尔也听听农村和城市各不相同的尖利刺耳的民间小调,但意大利人在钢琴上弹出的与这一切都毫无相似之处,它既像儿童们的游戏又像声色俱厉的申斥,既像天使们在玩耍又像上帝在发怒。
一个小时以后,斯卡尔拉蒂站起身,用帆布把钢琴盖上,对已经停下手中活计的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说,等到巴尔托洛梅乌·德·古斯曼神父的大鸟能飞起来的那一天,我愿意乘着它到天上去弹钢琴;布里蒙达回答说,机器飞起来以后,整个天空都响起音乐声了;巴尔塔萨尔想起了战争,他说,如果整个天空都成了地狱的话。这两个既不识字更不会写字,却说出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非常得体的话;如果一切都有其解释,那么让我们设法解释一下吧;如果现在解释不了,总有一天能解释清楚。斯卡尔拉蒂又到阿威罗公爵庄园来过许多次,并不是每次都弹钢琴,但有时要求他们不要中断声音嘈杂的活计,铁匠炉呼呼作响,锤子打在铁砧上叮叮当当,铁桶里的水吱吱地沸腾,在仓库里这种熙熙攘攘的环境中几乎听不到钢琴的弹奏声,但音乐家依然不动声色地演奏乐曲,仿佛周围就是他希望有一天在那里演奏的一片寂静的天空。
每个人通过自己的道路寻找欢乐,不论是什么欢乐,上面有一片天空的简单风景,白天或夜晚的一个小时,两棵树,要是3棵树的话就是出自伦勃朗画笔下的那3棵,或者一阵喝喝低语,至于这样能关闭或打开道路,我们不得而知,终于打开道路后又通往何方呢,通往另一个风景,另一个小时,另一棵树或另一阵低语;请看这位神父吧,他从自己心中拿走一个上帝又放上另一个上帝,但弄不清楚换个上帝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有好处,谁能利用这种好处呢;请看这位音乐家吧,他只会作这个曲子,他不会再活一百年去听人类第一首交响乐,当时错误地被称为九段曲;请看这位残废士兵吧,阴差阳错,他成了制造翅膀的人,而他一直是个区区的步兵,有时候人能知道期待什么,而此人连这一点也不清楚;请看这位视力过人的女子吧,她是为了发现意志而生的,却只使些为别人发现肿瘤、被脐带缠住的胎儿和地下的银币那种魔术般的小手段,现在好了,这两只眼睛要去干命中注定的大事业,因为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又来到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庄园,对她说,布里蒙达,里斯本正遭受一种严重疾病折磨,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去,我想到这是从垂死的人身上收集意志的最佳机会,当然是从那些尚保留着意志的人身上搜集,但我有义务提醒你,这要冒很大风险,你要是不想去就不要去,虽然我有权强迫你去,但我不会那样做;究竟是什么病呢;听说是一条大黑船从巴西带来的,首先在埃里塞依拉发现的。我家乡离那里很近,巴尔塔萨尔说;神父回答说,没有听说马芙拉有人死去,但是,关于这种病,从现象上看是恶性呕吐或者黄热病,名称倒无关紧要,问题是人们像鹤鸟似地一个个死去,布里蒙达,你决定吧;布里蒙达从板凳上站起身,把大木箱的盖子掀开,从里面拿出玻璃瓶,里面有多少意志呢,大概一百来个,与需要的数目相比简直等于零,这还是长时间费尽周折才找到的,无数次禁食,有时如同进入了迷宫,意志在哪里呢,我怎么看不到呢,只能看见内脏和骨头,垂死的神经网络,大堆大堆的血,胃里新乎乎的食物,还有即将排泄的粪便;你去吗,祖父问道;去,她回答;但是,她不能独自去,巴尔塔萨尔说。
第二天一早,天下着雨,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离开了庄园,她当然没有吃东西,他的旅行背袋里装着两个人的干粮,等到身体疲劳或者收集的意志数目令人满意时布里蒙达可以进食或者不得不吃时再用。这一天的一连许多小时里,巴尔塔萨尔都不会看到布里蒙达的脸,她总是走在前头,要转过脸来时必定通知一声,这是两个人之间玩的奇特的游戏,一个并非不想看,另一个并非不想让对方看到,表面看起来这非常容易,只有他们俩知道不互相对视是多么艰难。所以,直到一天结束、布里蒙达吃过饭、恢复了常人视力之后,巴尔塔萨尔才能感到他那已经麻木的身体苏醒过来,这疲劳与其说是因为路途遥远倒不如说是由于没有被对方看所致。
但是,在这之前布里蒙达先看望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每到一处,人们都赞扬她,感谢她,并不问她是不是亲戚朋友,住在这条街上还是住在别的街区;由于这方土地上许多人致力于慈善事业,有时候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患者屋里挤满了人,过道里熙熙攘攘,阶梯上人群川流不息,已经进行了或将要进行涂油礼的神父,应请去诊治尚值得诊治的病人的医生,手拿小刀从这家到那家的放血人;谁也没有发现有一个女窃贼进出,她随身带着一个用布裹起来的玻璃瓶,瓶底上的黄色琉璃吸住了偷来的意志,就像劾胶粘住鸟儿一样。从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到里贝拉她一共进过32个人家,收集到了24个密云,6个患者已经没有意志,也许早就失去了;其他两个紧紧抓住躯体不放,可能只有死神才能把他们从那里拉出来。在她去过的另外5家既没有意志也没有灵魂,只有死去的躯体、几滴眼泪和一片哭喊声。
为了驱除时疫,到处都在烧迷迭香,街上,家门口,尤其是患者的卧室,空气中青烟综绕,香味宜人,仿佛不再是无病无灾的时候那个臭气熏天的城市。许多人设法寻找圣保罗舌,所谓圣保罗舌就是从圣保罗到桑托斯之间的海滩上的一种形状类似鸟舌头的石头,究竟是这些地方有圣灵之气还是它们的名字给了石头圣灵之气呢,反正人人都知道这些石头和另外一些像鹰嘴豆大小的圆石头有治疗恶性发烧的奇效,因为这些石头研成细木之后可以缓解高烧,止住泻肚,有时还能发汗。用这些石头研成的末还是祛毒的特效药,不论是哪种毒,不论是如何中的毒,特别是在被毒虫咬伤的时候,只要在伤口敷上圣保罗万或者鹰嘴豆石,转眼之间毒便被吸出。正因为如此,人们把这些石头称为螺蛇眼。
有了这一切,似乎不会再死人了,有这么多药,这么多救治办法;莫非里斯本在上帝眼中是个犯下某桩不可弥补的过错的城市,所以才在3个月中4千人死于时疫,即每天要埋葬40多具尸体。海滩上的石头都不见了,死了的人们的舌头也不吱声了,他们再也不能解释说这种药没有治愈他们的病。但是,让人们去说吧,这只能表明他们顽固不化,是啊,石头只要研成粉末掺入补药或放进汤里就能治好恶性高烧这种说法并不令人吃惊,因为特雷萨·达·阿松森大婶的事广为流传,她正在做糖果,发现蔗糖不够了,就打发人到另一个修道院的女教徒那里去要,这位女教徒回答说她的糖质量太次,还是不给为好,特雷萨大婶焦急万分;我的天,这可怎么办,那就做成糖块吧,糖块不是多么精细的东西,我们都明白,她不是用她的生命做糖块,而是用蔗糖;但是,由于她心里着急,把糖熬得又黄又硬,与其说是可吃的甜食倒不如说是树脂,唉呀,大婶更加焦急,再没有别的办法,转身对着上帝怪罪起来了,任何方法都会有效果,让我们想想圣安东尼奥和银灯的事吧;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只有这点糖,在别处也找不到,这事不怪我,只能怪你,向你供奉什么是你安排的,是你上帝而不是我有这种神力;说完以后觉得这样恐吓还不够,于是从上帝腰间的丝带上剪下一块扔进锅里,果不其然,那又黄又硬的蔗糖开始变化,变得又白又膨松,终于做成了糖果,这糖果太好了,在各修道院有史以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好吧,你享用吧。如果说这种糖果奇迹今天不再发生,那是因为上帝的腰带早被修女和做甜食的女人们剪碎分光了,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不停地奔波,上下台阶,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都疲惫不堪,返回了庄园,7个无精打采的太阳,7个苍白的月亮;她像从战场回来,看到了成千被炮火打得支离破碎的尸体那样感到恶心难忍;他呢,要是愿意想象一下布里蒙达看到了什么,只要回想一下战争和肉店就够了。两个人躺下了;这天晚上他们都不想要对方的身体,这倒不是因为太劳累,我们知道得很清楚,多少次她都善于激起感情,而是由于他们觉得体内各个器官像是离开了身体,到了皮肤外面,这也许难以说清楚,不过人体是靠皮肤互相了解,互相承认,互相接受的;如果说某些深入和密切的接触是在新液和皮肤之间进行的,其区别也几乎察觉不了,仿佛寻求和找到的是遥远一些的皮肤。两个人连衣服都没有脱,盖上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