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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中)〔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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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错。“有几个人同声回答。”土地都是公有的,人人享有同等权利。 土地有好有坏,谁都想得到好地。 那么,该怎样分才公平呢?该这么办:凡是分到好地的人就该按地价付钱给没有土地的人。“

    聂赫留朵夫自问自答。“但究竟谁应该付钱给谁,很难确定;再说村社公益事业也需要筹款。因此得这么办:凡是分到土地的人,都要按地价付钱给村社作用途。 这样就公平合理了。 你想要土地,就得付钱,好地多付些,坏地少付些。 你不要土地,就不用出钱,公益金就由拿到土地的人替你付。”

    “这样比较合理。”砌炉匠动动眉毛说,“谁的地好,谁就多出些钱。”

    “那乔治倒是个有头脑的人。”相貌端正、胡子鬈曲的老头说。“但价钱要大家出得起才好。”

    高个儿农民声音低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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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已预见到下一步的问题。“价钱不能定得太贵,也不能太便宜……要是太贵,人家付不起,就会亏空;要是太便宜,相互买卖,就会拿土地做生意。 我在这里就是要把这件事办好。”

    “这话很对,这话有理。 行,这样办很好。”农民们说。“他的头脑行。”肩膀宽阔、头发鬈曲的老头又说。“那个乔治!想出来的办法多好。”

    “那么,要是我希望弄到一块地,该怎么办?”管家笑嘻嘻地说。“要是有空地,您就自己拿去种吧。”聂赫留朵夫说。“你要地干什么?没有地你也够饱的了。”眼睛含笑的老头说。会议到此结束。聂赫留朵夫把他的建议重复了一遍,但并不要他们当场答复,而是劝他们同大伙商量商量,再来给他答复。农民们说他们会去同大伙商量,然后再给他答复。 他们告别了东家,心情激动地走了。 他们响亮的说话声,久久地从大路上传来,越来越远。 但村子里农民们的谈话声从河上传来,一直到深夜。第二天,农民们没有干活,都在讨论东家的建议。 全村分成两派:一派认为东家的建议对他们有利,没有危险;另一派认为其中有诈,但不知道诈在哪里,因此顾虑重重。 不过到第三天,大家都同意东家的建议,走来向聂赫留朵夫宣布整个村社的决定。 在接受东家的建议上,有个老太婆的一番话起了作用。 她说东家在考虑他的灵魂,他这样做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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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拯救灵魂。 老头儿们同意她的话,这就取消了对东家行为有诈的忧虑。 聂赫留朵夫在巴诺伏逗留期间施舍了不少钱,这也证实老太婆的解释有道理。 不过,聂赫留朵夫在这里施舍钱财,起因是他第一次看到本地农民贫穷和困苦的程度,大为震惊,因此虽然知道施舍是不合理的,但还是忍不住散发了一些钱。 目前他手头的钱特别多,因为收到了去年出售库兹明斯科耶树林的钱,还有出卖农具的定金。老百姓听说东家对求告的人都给了钱,顿时就有许多人从附近各村赶来求他帮助,其中主要是妇女。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按什么原则行事,该周济谁,该给多少。 他觉得既然他有的是钱,就应该周济那些确实很穷的求告者。不过,有求必应却是没有意思的。 摆脱这种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一走了事。 他就赶紧离开这地方。在巴诺伏逗留的最后一天,聂赫留朵夫来到正屋,清理房子里的杂物。 在清理时,他在姑妈那个配着狮头铜环的红木旧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找到许多信件,里面夹着一张几个人合拍的照片,上面有索菲雅姑妈、玛丽雅姑妈、做大学生时的他和卡秋莎。卡秋莎显得纯洁、娇嫩、美丽、生气勃勃。从正房的杂物中,聂赫留朵夫只取走了信件和这张照片。 其余的东西都让给了磨坊主。磨坊主通过笑嘻嘻的管家的介绍,以十分之一的价钱买下这些东西,包括巴诺伏的正屋和全部家俱。聂赫留朵夫回想他在库兹明斯科耶时如何舍不得放弃财产的感觉,感到奇怪: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思想。 现在他越来越感到放下包袱的轻松愉快,并且象旅行家发现新大陆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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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得新鲜。

    十

    聂赫留朵夫这次回城,觉得这个城市特别新奇。傍晚,他穿过一片光亮的街灯,从火车站回到寓所。 个个房间里都还有臭樟脑的气味,阿格拉斐娜和柯尔尼都疲劳不堪,满腔怨气,甚至为收拾衣物吵架,而那些衣物的就在于挂出来晾一晾,透透风,再收藏起来。聂赫留朵夫的房间没有被占用,但也没有收拾好。 许多箱子堵住通道,进出房间十分不便,因此聂赫留朵夫这时回来,显然妨碍了出于奇怪的习惯而发生在这里。 聂赫留朵夫以前也参加过这类活动,但农村的贫困在他头脑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使他觉得这种活动显然是荒唐的,因此十分反感。 他决定第二天就搬到旅馆去住,听凭阿格拉斐娜收拾衣物——她认为这是必要的,——直到他姐姐来了,再由她最后清理房子里的全部东西。聂赫留朵夫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所房子,在监狱附近随便找了一家简陋、肮脏的配备家俱的公寓,要了两个房间,吩咐仆人把他从家里挑出来的东西搬到这里,自己就去找律师。外边天气很冷。 在雷雨之后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春寒。 天很冷,风那么刺骨,聂赫留朵夫穿着薄大衣觉得身上发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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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断加快步伐以暖和身子。他回忆着农村里的各种人:妇女、孩子、老人,他们的贫穷和困顿(他仿佛第一次见到似的)

    ,特别是那个模样象小老头、乱蹬着两条细细的腿、一味苦笑的孩子。 他情不自禁地拿农村的情形同城里的景象作对比。他经过肉店、鱼店、服装店,看到那么多肥头大耳、衣冠楚楚的老板,不禁感到惊奇,仿佛第一次看见似的,因为乡下没有这样的人。 这些老板显然满心相信,他们千方百计哄骗不识货的顾客,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十分有益的活动。 在城里,丰衣足食的还有臀部肥大、背上钉有钮扣的私人马车夫,头戴饰丝绦制帽的看门人,头发鬈曲、身着围裙的侍女。 特别显眼的是那些后脑勺剃得光光的出租马车夫,他们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轻便马车上,鄙夷而好色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聂赫留朵夫发现这些人都是乡下人,他们丧失了土地,因此被迫进城。 这些乡下人中间,有的善于利用城市条件,过起上等人的生活,并且洋洋自得。 但有的在城里过的生活比乡下还不如,因此更显得可怜。聂赫留朵夫觉得那些在地下室窗口干活的鞋匠,就是这种可怜人;还有那些洗衣女工也是挺可怜的,她们身体干瘦,脸色苍白,披头散发,露出瘦胳膊,在敞开的窗前熨衣服,而从窗子里不断冒出带肥皂味的蒸汽。 聂赫留朵夫遇见的两个油漆工也同样可怜,他们系着围裙,赤脚套着破鞋,从头到脚都沾满油漆。 他们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晒得黑黑的筋脉毕露的胳膊,手里提着油漆桶,不住地相互对骂。他们的脸色显得疲劳而愤怒。运货马车夫,一身灰土,脸色乌黑,坐在大板车上摇摇晃晃,也是同样的脸色。 那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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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衫褴褛、面孔浮肿,带着孩子站在街角要饭的男女,也是这样的脸色。 聂赫留朵夫乘车经过小饭店,从窗子里望见里面的人也是这样的脸色。 那儿,在几张摆满酒瓶和茶具的肮脏桌子之间,穿白衣服的堂倌正摇晃着身子,来回穿梭,桌子周围坐着些满头大汗、脸色通红而神情呆滞的人,嘴里又嚷又唱。 有一个人皱起眉头,努出嘴唇,眼睛呆呆地瞪着前方,坐在窗口仿佛在拚命回想什么事。“他们聚集在这儿想做什么呀?”聂赫留朵夫想,不由自主地吸着由寒风送来的灰尘和空气中新鲜油漆的刺鼻味儿。在一条街上,一队运铁器的货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发出可怕的隆隆声,追上了他,震得他脑袋和耳朵作痛。 他加紧步伐,想赶到货车前头去。 在这铁器的隆隆声中,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慌忙停住脚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辆轻便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军官,容光焕发,肤色红润,留着两端翘起的八字胡子,胡子上涂过油。 他热情地向聂赫留朵夫招招手,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聂赫留朵夫!是你吗?”

    聂赫留朵夫开始感到很高兴。“啊!申包克!”他快活地说,但他立刻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就是当年到聂赫留朵夫姑妈家去过的申包克。 聂赫留朵夫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过听说他尽管一身是债,从步兵团调到了骑兵队,却不知凭什么法术始终待在有钱人圈子里。证明这一点的是他那志得意满的神气。“啊,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眼下我在城里一个熟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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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老兄,你可见老了。“申包克跳下马车,把胸脯挺起来说。”我是从你走路的样子认出你来的。 喂,咱们一起吃饭去,怎么样?你们这儿哪家饭馆好些?“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奉陪。”聂赫留朵夫回答,一心想尽快摆脱这个朋友而又不至于得罪他。 “你为什么事来这儿?”他问。“有事啊,老兄。 关于监护的事。 我现在当上监护人了。在管理萨玛诺夫的产业。 说实在的,他是个财主。 他得了脑软化症。 可他有五万四千俄亩土地呢!”他神气活现地说,仿佛他自己拥有这么多土地。“他那份产业被糟蹋得厉害。土地全都租给了农民。 可是他们一个钱也不交,欠款就达八万多卢布。 我去了一年就改变了局面,让东家增加收入百分之七十。 你说怎么样?”他洋洋得意地说。聂赫留朵夫想起,他听人说过,申包克因为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一屁股债,这才通过特殊关系,当上一个挥霍成性的老财主的产业监护人。 现在他就靠这种监护工作生活。“怎样才能摆脱他而又不至于得罪他?”聂赫留朵夫一边想,一边瞧着他那张容光焕发、胡子抹油的胖脸,听着他亲切地谈论哪家饭馆的菜好,吹嘘他搞监护工作的本领。“嗯,咱们究竟上哪儿去吃饭呢?”

    “我可没工夫。”聂赫留朵夫瞧瞧表说。“那么还有一件事。 今天晚上赛马。 你去吗?”

    “不,我不去。”

    “去吧!

    我自己现在虽然没有马。但我总是赌格里沙的马。你记得吗?他养着几匹好马。 你就去吧,咱们一块儿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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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我也不能去吃晚饭。”聂赫留朵夫微笑着说。“嘿,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现在上哪儿去?

    要我送你去吗?“

    “我去找个律师。 他住在这儿,拐个弯就到。”聂赫留朵夫说。“噢,对了,你在监狱里忙什么事吧?

    你是不是在替坐牢的人说情?柯察金家的人告诉我了。“申包克笑着说。”他们已经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倒说说!“

    “对,对,这都是真的。”聂赫留朵夫回答,“但街上怎么说好呢!”

    “是的,是的,你一向是个怪人。 那么赛马你去看吗?”

    “不,我没有时间去,也不想去。 请你不要生气。”

    “噢,生气,哪儿的话!

    你现在住在哪儿?“申包克问,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眼神停滞,眉头皱起。 显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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