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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谁知那一指,竟然点中了卯。进军红着黑脸死样活气,明显在发烧。赵辉伸手要探,纪康立马抢先:“我来我来,哪儿不舒服?”见人说不到点子,回头叫上俩窑工忙往医院送。赵辉也跟了去,抽血探热顺溜儿做下来,原来是犯了肠胃炎,得亏没大事儿。想必最近油水多,进军体质弱,反倒吃不消。
“你说你,”纪康挤兑他:“养牲口都不能胡乱灌,整出毛病了吧?”
“少啰嗦。”满嘴胡唚,自个儿就活脱脱一头野牲口。赵辉嘀咕。吩咐那两人把进军送回去休息,剐他一记:“咱买点儿东西?完了去给二毛帮忙?”二毛闺女那天满月,纪康本来还要上窑,为这提前收的工。二毛两口子要省钱买新房,结婚没办酒席,后来又给他俩租砖窑。现下总算宽裕些,便两件并做一块儿办。
“啊?!”纪康马上反对:“不是有红包?买啥东西这大热天,还不如回家睡午觉。”
“得,你去。”赵辉根本不着急:“碗筷顺手刷干净。”
“……”纪康形容一整,拉起他就往超市跑:“走,中午人少不用挤。”
赵辉设计成功,佯装扭头撇嘴暗笑。要这小子做家务,那比扛牛过河都犯难。
一九九七年的九月三十日。正午热浪滔天。蒗坪镇中心那条沙石街,早换做了油光埕亮的柏油路。两人踏上百货商店**水泥阶梯,瞬间汇入熙来攘往的购物人潮。说中午人少,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国庆前夕,企、事业单位都要买劳保派福利,吃毕午饭正好抓紧时间赶上街,下午还能提早下班。
赵辉一心想挑件中看又实用的物事,不然费了钱还占人地方。管不了嘈乱,只得静下心来东奔西顾。纪康却最烦无目标瞎逛,这会儿汗流浃背跟他混上三楼,早已经满脸煞气、激愤填胸。问他东西好不好,这也‘嗯’!那也‘哼’!除此再迸不出半个字儿。
赵辉听着来气,一肘子推他:“滚滚滚!楼下杵着去,我自个儿来挑!”
纪康巴不得听这句,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屁都不放立马蹿下了楼。赵辉揣着一肚子气,左躲右闪继续冲杀。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小时后在儿童用品部相中把小摇椅。细钢管裹着蓝花布,上搭小桌板,实惠又耐用。将来孩子大点儿,卸掉轮子还能写作业,乐呵呵掏了钱赶紧搬下楼。可出来大门四下一望,哪儿还有纪康的影子?
赵辉怒发冲冠,抬腿刚要走人,那小子却神出鬼没跑到了跟前:“热了吧?”接过椅子不由分说就把他往一边拽:“快来吃点儿凉的,降降火。”原来纪康在冷饮车边的凉棚下站着喝冰水,刚才挑眼没看见。
赵辉实在热坏了,要了冰棍张嘴就啃,连吃下两根儿才算把那暑气勉强压下去。说起来今儿他是头回尝冷饮,往年看着虽眼馋,却哪儿敢把闲钱乱散?品着甜丝丝、凉津津的冰片儿溜下肚,只觉润到了肠子里,睨向那人忽悠悠就笑出来两朵小红花。
“好吃不?”纪康也瞅着他傻乐,瞧他汗往耳垂上挂,两眼发直伸起手就要来擦。
“老实点儿!”赵辉吓一跳,赶忙拍掉那爪子,不过意又软声哄慰:“你吃过不?你也来一根儿?”
“不要。才灌完苦药接着喝凉水,现在又叫我吃冰棍!”纪康不上当,气哼哼闪一边:“我可不想当进军。”
“嘁,不吃拉倒!”赵辉噗一笑,自顾美滋滋吸啜,抬头猛然亮了眼:“哇!咱镇上竟有这狗?!”
“嗯?”纪康循声望去:“那是……斑点狗?”
“还能假?”蒗坪镇这泥窝窝里,居然也住进了富贵畜生。赵辉稀罕得不行,跨前两步就去逗狗。那狗也不认生,晃着一身花皮立马迎上来。
瞧那小子一脸喜模样,纪康虽没动,也不由微微挑起嘴角,孰料没笑成,就瞬间定了格。那狗大摇大摆拖着根儿黑皮绳,擦过赵辉嘴一抬,竟直登登往他裆上凑。纪康青筋乱蹦满头汗,他退一步,狗进一步,退到墙边没待回气,那狗又打蛇缠棍拱上来。
赵辉张大嘴,眼珠子快掉到地上去。卖冰棍那大婶儿更笑散了筋,捶着板凳根本起不来。腰下连湿两块圆印儿,纪康恼红了脸,见那死狗还要跟,两眼结冰抬腿就踹。
赵辉飞扑上去:“没事儿没事儿,晒晒就好。”开玩笑,那一脚下去还得了。鬼知道这狗什么价?有钱也不能乱糟蹋。
“没事儿?!你说没事儿?!你试……”纪康梗脖子大叫。赵辉一把按紧他的嘴,回头连轰带赶吓唬那狗,正闹得不可开交。
“多多!乖儿子,”对面餐馆里适时一声叫,随声赶出来一妇人,搂上狗脖子连拍胸口:“淘气蛋蛋,害妈妈好找。”那妇人续过别情,粉香四溢牵起狗绳,瞟两人一眼鼻子漏气:“这儿有啥好玩儿?”随即屁/股一摆腰一拧,体态雍容地扭回了门:“乖,咱跟爸爸吃完饭,带你去找只小母狗。”
赵辉傻愣愣瞅着‘俩母子’,嘴角一抽险些蹶下地。眼见那家伙暴跳而起,赶忙拽了人忍笑狂奔:“到点了,到点了,二毛等着呢!”一溜烟风驰电骋穿过了柏油街。
那晚二毛也没铺张,只在单位食堂摆上冷热荤素,几围相熟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敞开肚皮、交杯换盏,着实乐呵了好一回。久不见面的同学聚了满堂,赵辉心情好,自然喝进去好几盅。纪康虽说憋闷气,总不能跟只畜生较劲儿,恼过两把也就丢开不计。一伙熟人热热闹闹直侃到十点半,待食客散罢,才拉着赵辉出了门。抬腿就笑:“喂,你往哪儿去?”
赵辉晕晕陶陶,拐着他胳膊口齿呢呢:“不是,不是往这边儿?”
纪康哑然失笑:“那是西边儿,你家在哪儿?你家在东边儿。山脚下,记得不?”
赵辉饧着两眼,指向远处黑麻麻一片,连拽人带比划:“不是!是你搞错了,在那边儿,那不是东?叫你,叫你别喝多……”
“得,得。我错了。”纪康无话可说。这驴脾气杠起来,扛回家也难搞。倒不如放羊吃草随他乱逛,吹吹风跑乏了,不定还好对付。
赵辉顶着满天星,脚跟儿发飘往前走。只觉路边长草如缎如绵,软溜溜漫漫沁湿鞋袜,清粼粼丝丝儿地凉。一步打一嗝儿,一步一声儿笑,也不知逛了有多久,鼻端忽地飘来馥郁甜香,不觉恍然住了脚。
纪康揽过他的腰,下颌轻擦那柔软的发旋,吻一吻他热烫的腮边,低声笑:“老婆,还记得这儿吗?”
赵辉迷茫张望四顾,痴痴念一句:“是……是苹果园?”
纪康‘情深款款’,两眼清亮如星,忽闪着俯向他柔声探问:“想吃苹果不?哥抱你上树?”话才刚说完,就已笑弯了腰。
赵辉一激灵,登时清醒不少,七情上面伸手就抓。纪康吓得闪身急跑:“哈哈哈,你不是要‘回家’,跟着我干啥?”
“臭小子,你等着,你给我站住!”赵辉提气咬牙,东倒西歪发力直追。
两人跑跑停停、连吵带闹,瞬间就把那果香遥遥抛在脑后。扬起的笑声像点点繁星,搅得夜空支离破碎……
……那天的一切……那纷纷扰扰飘洒着汗香与笑语的细节,在赵辉的记忆里一如昨日,依旧历历如新……却每当他想回头探访,又若飞鸿片影般掠去不见。只在漆黑的梦里、无声的长夜,才顽皮而狡黠地,鱼群嬉浪般层层浮跃……畅涌欢游,摇漾出五色琳琅的炫光……
第四十九章
那晚一路跑过蒗坪镇才缓住了脚。纪康拄着膝盖笑:“你哪儿来那么大劲儿,东西不分还撵得人够呛。”
赵辉本来灵醒了点儿,这会儿追得酒血上头,一捂肚子就跪向路边嗷嗷吐起来,眼泪花儿挟着鼻涕串儿数股水路滔滔不断,吓了纪康一跳:“呀,”忙跑上来拍:“不是才喝了三杯……叫你别追!”
赵辉哪儿还有功夫说话,掏肠挖肚呕得汗都浸了领子,才气绝地朝后一倒,顿觉天旋地转。纪康拉他:“忍忍,忍忍,回家再瘫。”
“不行……”赵辉直哼哼:“晕得厉害,我躺躺。”
“躺啥躺,都打了露了,满地凉气儿。”纪康急了:“起来快,我背你。”
“不要,”赵辉摔手:“颠得我更晕,就一下。”
纪康无奈,坐下来搬起他脑袋搁自个儿**上,按着他太阳穴揉:“说好了一下啊,一身酸气儿……”
“我刚看见陈校长了……”赵辉突然说。还有——那斑点狗。他饧着眼睨向头顶迷蒙的月亮,月亮一忽儿又幻作梅晓红皎白的脸:“梅老师她……”
“管人那么多闲事儿干嘛。”纪康皱眉,打断他:“好点儿没?”
“好……”赵辉咧着嘴:“大的月亮。”
“……”纪康语竭,一欠身穿过腿弯把人横抱起来:“是,真大!你好好看着哈。”
“嗯。”赵辉哼了声,仰头靠上那结实的臂膀。时间以午夜特有的浓稠感寂静流淌,在含着热度的轻微颠簸中,梦境般黏滞且晕眩……他眨着眼。
——某一夜,在若干年前,会不会也有个这样大而模糊的月亮?映照那张脸上生动的风情,明媚而娇憨的笑?而今夜,他扭开脸,同样的皎然如银,当眉月再圆,照亮的,又是哪一番景象?阴冷冷的夜风嗖嗖吹过来,他拽住那人的衣襟往上攀,直至箍紧温热的颈项。
“怎么了?”纪康停下脚,语气疼惜而不解,将他揽严些:“听话,先睡会儿,别想那些没用的。”
“嗯。”赵辉应,紧靠着那沉稳的心跳,缓缓地合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将近睡去之际,又恍然听见声轻斥:“谁?回来!”纪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把他吵醒了,冰冷地:“干什么?”
另一个声音也不高:“巡……巡夜,老板。”依稀是窑里的工头。
纪康没动,也没应声儿。过了会儿,那声音又响:“跑……跑了个窑工。”
赵辉勉力想睁开眼,摁住他胸口撑起身。“没事儿,”纪康把他按回去,轻声道:“睡觉。”随即移动了步子。
那晚回去赵辉就着了风寒,连夜高烧不退。纪康到家刚冲完澡,就又抱着他跑回了镇医院。输完两瓶点滴勉强降下些,六小时后高热又起。
纪康无奈地笑:“过去没吃没喝,大雪天穿两件薄衫,也不见你闹个病痛。”边说边吹凉一匙稀粥递到他嘴边:“这倒好,就吹了场秋风。”
“饱了。”赵辉烧得难受,咽进两口就烦堵地拧开头,又被那人捏住鼻子强灌下去。
那几日浑浑噩噩,极度的疲倦、焦躁而易怒。越想好起来,就越是病得沉。粘连的眼帘内尽是些凌乱的影子,那些疏离的、熟稔的、健在的,以及逝去的脸;白的月亮;某句早就遗忘了的只言片语。那些面孔上活生生的表情令人畏怯。纪康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整夜抱紧他滚烫却冷汗淋漓的身子,第二日早起换一面又给他盖上。
赵辉含糊地:“我看见我爸了,他招手叫我说话。”
纪康一激灵,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扯淡!我爸还没叫我呢。”接着又给他轻轻地揉:“没事儿,没事儿的。别犯傻,乖,不就肺炎吗?你看那医院里,小孩子都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