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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乔。”
“萨维切维奇。”
“德赛利。”
“巴雷西。”
“一个长传。”
“维阿。”
“还是巴乔。”
“巴乔带球。他在找人。他还在找人。”
“好球。这一脚远射漂亮。很突然。过一会儿我们看看是谁打了这一脚。对方的守门员出了一身冷汗。他高接低挡,他出了一身冷汗。”
“博班。各位观众,博班,是博班打了刚才那一脚。”
丈夫关掉了电视。
丈夫走得坚决,坚决的具体表现就是过程简单,一如罗绮当初由机关转入允况集团公司,这一来平平静静的一个家其实就散掉了。当然,这里头没有伤痛。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各得其所,各得其乐,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是罗绮怕周末。到底是女人,一到周末日子突然就“空”了。最初的一些日子总是罗绮飞到丈夫的那边去,再不就是丈夫从那头飞过来,见了面却又没有太多的意思,一点都没有久别胜新婚的振奋迹象,无非是把电话里所说的话当了面重复一遍罢了,然后上床,重复过去所有的事。飞了一些日子罗绮与丈夫都不飞了,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守住电视机。可是电视实是没劲透了,像一个提前进入更年期的男人,唆得要命,抒情抒得也不是地方,还特别地爱激动。你说这样的电视又有什么看头。没意思透了。
要是把星期天换成星期七,日子就美满多了。
罗绮在每一个周末的下班之前都要在办公室里头坐一会儿,静一静神,归纳归纳这个星期的工作,然后,决定在哪儿过周末。回家是一种过法,到东郊的别墅又是一种过法。尽管反正是孤身一人,但地点不同,空间不同,产生出来的心情也就大不一样了。玩味玩味自己的心情,是罗绮女士近几年才养出来的毛病。过去没有。过去没这个条件。现在条件大有改进了,这个毛病就得补上。公司的别墅那么多,空也是空着,选中一座住上三月半载,总是能够滋生出别样的感觉来的,就是寂寞也比呆在家里头寂寞得上点档次,自己陪了自己过一天的贵夫人,这样的感觉特别地往心里去,有一点儿舒坦,还是有一点儿难受,说不上来。
说到底周末应该有不少乐趣的,城市发展起来了,到处都是一派灯红酒绿的样子,走上大街,便打开一扇门,门的后面都是温柔富贵乡。乐趣总是有。但罗绮是女人,在不该露面的地方露面就有些不妥当了。罗绮只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许所有的难点就在这儿。时间一长人一独处就越发难了。罗绮害怕的或许就是独处,有朋友聊聊天,很放心地说一点儿私下话,周末的空闲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人活到这个岁数哪里还能有朋友?又处在这个地位,女人到了四十岁真是一道坎,父母老了,你早就是别人的人了,自然不属于他们,儿女大了,他们又不属于你们,婚姻无疑是半死不活。而人与人的交往除了公务就是生意。你还剩下什么?你只能剩下工作。可星期天偏偏就没有工作。
这么静下来想想其实也蛮难过的。
找个没人的地方放松一下,荒唐一下,或许也是个办法。但是这个办法男人行,女人断乎不行。
罗绮越想也就越疲惫了。人疲惫了下去,身体里头却总有一个地方在那儿蠢蠢欲动。到底是哪儿,却又有点说不好。这种蠢蠢欲动与年轻的时候终究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有些盲目,有本钱,有信心,越是蠢蠢欲动就越是趾高气扬的。到了这个岁数、这个地位就不一样,有些不甘,又扯着一些疼处,越是心高气傲越是蠢蠢欲动。女人就这个命,拼了命地往上爬,爬到一定的份儿上却一个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说到底男人的孤寂总是假的,女人要是孤寂了那才真的孤寂。
罗绮实在想找一个说说闲话的人,能够坐下来,面对面地吃上一顿安闲的饭。这样的闲情逸致怕是不会有了。惟一能和自己面对面地坐下来的,只有家里的那个小保姆了。总不能和自己的小保姆坐下来享受闲适的。那个小蠢货,她知道什么叫生活?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四章(5)
罗绮用一声长叹打发了周末的这个下午。
但今天终究是不一样的。今天至少可以找到一个陪着吃晚饭的人了。耿东亮的电话到底打来了,很准时。罗绮拿起了话机,“喂”了一声,听了两句,笑着说:“那就陪我吃一顿晚饭吧。”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五章(1)
西餐厅里的空调安闲而又和睦,光线相当柔和。所有的光都照在墙面上,再从墙上反射回来,那些光线就仿佛被墙面过滤过了,少了些激烈、直接,多了份镇定与温馨。也就是说,西餐厅的墙面是富丽堂皇的,但整个餐厅又是昏暗的、神秘的。服务生们显得训练有素,他们像会走路的肉,一点声息都没有,站有站相,走有走相,即使是开口说话也都是那样的细声细气。只要一坐下来整个世界的喧嚣就远去了。耿东亮坐在罗绮的对面,一坐下来他就喜欢上这家西餐厅了。西餐厅实在是周末的好去处。
耿东亮几乎记不清是怎么被罗绮带到这家西餐厅来的了。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罗绮只是漫不经心地和你说着话,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你的一切就全交给她了,就像鸟在空中、鱼在水中、叶子在风中,没有一个急拐弯,没有一处生硬,只要沿着时间往下流淌就可以了。下了班的罗绮在耿东亮的眼中不再像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她会把自己的威严一点儿一点儿地、很有分寸地消解掉。她微笑着,疲惫地、茫然地、更重要的是又有些尊贵和矜持地微笑着,让你可以充分地放松下来,却又不至于太随便,太放肆。让你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可以依赖她,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敞开你的心扉。
罗绮点好菜,在等菜的间歇和耿东亮说一些闲话。罗绮说:“很久不像这样静静地吃饭了。”随后罗绮就把话题引到耿东亮的那边去,问他退学后的心情怎么样,家里的人是怎么看的,都是耿东亮的伤心处。耿东亮不想在罗绮的面前太抒情,话也就说得很克制,有些轻描淡写,但说话的语气透出了诸多的不如意。罗绮正视着耿东亮,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很用心地倾听。这种倾听的姿态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鼓舞。耿东亮不知不觉地话就多了。有些饶舌,有些词不达意。罗绮则点点头,幅度很小,但每一次点头都恰到好处,都点在那种需要理解和难以表达的地方,这一来耿东亮的说话就轻松多了,依仗她的点头而变得适可而止,成为三言两语。耿东亮没用上几个小时就从心眼里喜欢罗绮女士了。她像母亲,又不是母亲,她不是大姐,又是一位好大姐,重要的是,她并不年轻,又不老。这多好。
服务生送上果酒的时候耿东亮才开始出现了窘迫。他没有吃过西餐。他不会吃西餐。耿东亮就有些无从下手了。这是一件很让人丢脸面的事。罗绮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她拿起了刀叉,很不经意地开始用餐了。这是一个示范。这样一来耿东亮就轻松多了,按照她的一招一式去做,总是不会错的。
罗绮“吃”得真漂亮。她的模样称得上是“吃”的典范,优雅、从容、美,透出一股富贵气息。她坐得极安宁,用锃亮的餐刀把牛排切开一小块,然后用锃亮的餐叉送到齿边去,她的牙齿细密而又光亮,有一种静穆的干净。罗绮取下餐叉之后总是抿着嘴唇咀嚼的,还抿了嘴无声无息地对着耿东亮微笑。罗绮的做派绝对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带着自己最喜爱的孩子随便出来吃一顿晚饭。她在咀嚼的间隙没有忘记教训耿东亮几句,诸如,吃慢点。诸如,注意你的袖口。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平淡的认真,让人感动,愿意接受。耿东亮一直不习惯女人身上太浓的女性气质,但罗绮是一个例外,她让你感觉到距离。这个距离正是她身上深藏的和内敛的矜持。这一点决定了她不可能像真正的母亲那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令人不堪忍受。这一点让耿东亮着迷。
耿东亮在吃西餐的时候一直担心罗绮把话题引到“干妈”、“干儿子”那边去。男人好为人师,女人好为人母的,这都是天性,躲不过去的。好在罗绮没有。她一直在很疲惫地咀嚼,她的疲惫使她的咀嚼更加高贵了,就好像吃饭不是“吃”,而是一种优雅的娱乐、一种休闲的活动。后来罗绮便把话题转到公司里去了,问耿东亮“习惯不习惯”,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耿东亮一一作了答复。耿东亮在答复的过程中没有忘记提及不愉快的话题,耿东亮说:“挺好。我只是不习惯他们给我起的艺名,我叫耿东亮都叫了二十年了。”罗绮放下叉子,擦过嘴,说:“给你起了什么艺名?说给我听听。”
“红枣。”耿东亮说。
罗绮把“红枣”这个名字衔在嘴上,沉吟了半天,说:“红枣,我看这名字不错,挺招人喜爱的。”
耿东亮便不说话了。
罗绮说:“我看这名字不错。”
耿东亮摇摇头,说:“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罗绮伸出手,捂在了耿东亮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闭上眼,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耿东亮说:“你不明白。”
罗绮笑起来了。她用力握了握耿东亮的手背,而一用力她的手越发显得绵软了。罗绮说:“我们别争了好吗?我累了一个月了,只是想安静地吃顿饭——陪我说说话,好吗?”
耿东亮用手指头捏住了一块牛排,塞到了嘴里去。
“你瞧你。”罗绮的目光开始责备人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红枣,”罗绮说,“你会习惯的。”
晚饭一直吃到临近十点。吃完饭罗绮便把红枣带进出租车了。她没有征求红枣的意见,也没有命令和强迫,自然而然地就把红枣带进出租车了。红枣既不愿意跟她走却又不愿意离开她,这一来索性就把自己交给她了,罗绮一进出租车就说了一声“真累”。司机说:“上哪儿?”罗绮叹了一口气,说,“先开着吧,逛逛街。”红枣第一次和陌生的女人挨得这样近,然而,令他自己都十分惊奇的是,他没有窘迫感,没有局促感。好像他们都认识好多年了,原来应该如此这般的。红枣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心情随着汽车的车轮信马由缰。这个晚上不错,大街两侧的灯也分外灿烂了。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五章(2)
东郊的这组建筑群完全是欧式的,被一道漫长的围墙围在山腰上,汽车驶进的时候总要受到一道岗哨的盘查。罗绮的别墅掩映在这组建筑群的中间,这块地方红枣在多年之前来玩过的,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枫叶,大片的枫叶依旧在红枣的记忆中静静地火红。那些火红如今早就变成天上的彤云了,被天上的风吹到了远处。汽车驶到门口的时候被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了,罗绮掏出证件,用两个指头夹住,送到车窗的外面。汽车驶进了山坡,山坡上一片安宁,地上只有树木的影子。路灯的造型是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