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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观天象,星移斗转,仿佛给你指明道路。对星象更替变化,要多加思考……’,是吗?”
“列那尔的话?”我忍不住开了口。
“不是,马克·奥理略……陶工谢麦连科夫的女儿确实不凡。她身上有一种真正的古典美。在我们这块被上帝遗忘的穷乡僻壤,竟出现这样的美人!”
“我的红莓-莓-莓-莓果,我的红莓-莓-莓……”我不喜欢这首歌。这种歌,似乎应该是瓦尔娃拉那种放荡、泼辣、牢牢盯住自己相好的娘儿们唱的。
“你记得咱们关于爱情的那次谈话吗?”萨盖达奇内问道。
他想把我俩的关系恢复到无话不谈的友好时期。
“你记得吗?那你就不要错过这个姑娘。请你相信老年人的直觉:同她相遇,是难得的幸福。可能终身难忘……与此相比,你为之操心、担忧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带上她,远走高飞吧。相信我,我看得比你深,也比你远……我是从那个,”他抬起眼睛,看着星星,“高度看的。相信我的忠告吧!”
我自己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丢掉一切,到她安东妮娜身边去。但是眼下,当我的愿望在萨盖达奇内明确的建议中体现出来时,我不知怎的却反对起他的建议了。我豁然看清了这种行为的实质:这是临阵脱逃。
星星在我们的上空闪烁。栅栏里面的一对对舞伴在嗒嗒地跺脚。尘土直冲云霄,阵阵寒意与人们炽热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是啊,我不会从那个高度观察大地。不会心平气和、深思熟虑地观察。
“也许,在您看来,她有‘古典美’,”我说,脑子里浮现出安东妮娜刚才怯生生地站在克里文季哈栅栏门旁的情景,她是那样脆弱,那样无力自卫。“土匪当着她的面奸污她的姐姐,您知道吗?打那以后,她就不同人家说话了,您知道吗?两天之前他们杀死了阿勃罗西莫夫,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他想来帮我的忙!……您羡慕,可是我对我的青春并不满意……如果我经验丰富一点儿,可能我就能干得聪明一点,好一点。”
他喉咙里干咳了一声,摘下了夹鼻眼镜,借着泥抹板墙反射过来的一点白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不戴夹鼻眼镜,这是一张普通秃顶小老头儿的脸,这个赢弱、干瘪的小老头儿,有着涉世很深的经历……夹鼻眼镜赋予他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仪表。
“亲爱的,”他说。“带上她,赶快走吧,现在就走也行。克利马尔劫走了谢麦连科夫,这你也知道。她孤单单剩下一个人。带上她走吧。你要,我就把我的两轮马车和那匹秃马借给你,好吗?到了基辅,在那儿安个家。你们去念书。说不定,你们俩会交好运的,你们会有一个和美、幸福的安定生结。”
“我们俩到不了那儿,”我说。“路,给他们封锁了。昨天波佩连科受了伤退了回来。难道关键是在这个问题上吗?我应该待在这里,这才是关键所在。”
他长叹了一声。夹鼻眼镜又象蜻蜓似的落在他的鼻子上,两只蜻蜓腿一样柔软的夹脚,遮住了鼻梁上两个深色的小窝。那双昏花的老眼顿时躲在后面,他又能够象透过坦克上三合安全玻璃那样安全无虑地观察世界了。
“嗯,”他说。“嗯。万物皆变,唯有人不变。我当年一也曾求她走,可她是教师,她说:‘我不能走’……后来我们未能及时赶到城里去看医生!”
我回忆起书架搁板上那张照片。他老了,而她,一个戴宽边草帽的女教师,依然很年青;他从年龄的高度来观察一切,而她却保留着犯错误的权利。
“送送我吧!”萨盖达奇内对我说。
趁着全村还浸沉在晚会的欢乐中——仿佛是魔鬼,一个短暂、好动的欢乐鬼,来到了人们心窝——我帮萨盖达奇内套上了秃马。
“您别走啦,”我说,“在这儿过夜吧。夜里危险……”
“我危险?”
他放声笑了。笑声不长,却出人意料的响亮:仿佛这是两块镜片在黑暗中互相撞击发出来的清脆响声。
“亲爱的,我在交战双方都有相当高的威信……你倒是有危险的,”他从马车里俯过身,俏声地对我说。“我想,如果我提醒你,我并不违背自己的宗旨,火烧鬼手下人到我这里来过了。”萨盖达奇内拉起我的手。他的手指又细又硬,冷冰冰的,他的指甲象蜥蜴似地掐住我的手腕。“他们来问我当年有没有剩下什么金货。我的天哪,他们已经不止一次上我这里这样问我了……你以为,这些人想抢劫吗?不对,他们要我卖给他们。价钱不论。他们倒也不是摆噱头,这我懂。他们的这次行动,跟谢麦连科夫有牵扯。他们里面有个人说:‘陶工今天要到这里来’。另一个人说:‘小女儿也来!’。‘小女儿最后来!’最后这句是第一个人的答话。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带谢麦连科夫的女儿一起走吧?她有危险。”
“这一切指的是什么呢?”我开口问道。“指的是金子?”
他松开我的手。他向四下里扫了一眼,又侧耳听了听,夹鼻眼镜的镜片闪了一下。
“他们收购金子,”萨盖达奇内悄声地说,“就意味着,他们想打点行装溜之大吉了。在动荡的年月,一向如此。”
“他们几个人?”
便帽来回晃动了一下。
“六个。不算克利马尔。”
“火烧鬼在吗?他什么模样?”
萨盖达奇内长吁一声,仿佛是打开一本书,沙沙翻动书页的声音。
“咳,伊凡·尼古拉耶维奇!你还是想极力把我变成谍报员!我说出了最重要的情况。带上她走吧。他们在策划什么……?
“火烧鬼脸上有烧伤的疤吗?他什么模样?说话是什么声音?”
“他的嗓音特尖,有点儿病态,在脸颊有烧伤,一个眼睛象是往下耷拉着。够了吧?放弃战胜火烧鬼的念头吧。我对你的生命,不能漠不关心。等你年龄大了,你就会懂得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知己有多难呀。走吧!你可以推托有病、有伤,是吗?”
“我怎么才能把他们,把土匪一网打尽呢?”我问。“请您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
“谢谢,米隆·奥斯塔波维奇,光这些,也得感谢……”
他又叹了口气。
“西-利亚-热奈斯-萨维,埃-西-利亚-维耶斯-普维,”他说。接着又翻译说:“‘如果青年时代能够理解,如果老年时代能够办到,那有多好呀!……’看来,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一直送他过了菜田,久久地站在那儿,听他那咿咿呀呀的车轱辘声渐渐远去。夜间挺暖和,只是从传来车轱辘咿呀声的森林方向,偶尔吹来一阵潮湿的寒气。天鹅伸长了脖子,从波列西耶上空飞过,天琴星 闪光。萨盖达奇内那辆咿呀作响的两轮轻便马车,正往天琴星高照的地方驶去。
车轱辘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森林吞没了那辆两轮车。楚马茨基大道在大地上空慢慢地转移方向,勺子星开始向地平线倾斜。克里文季哈院子里的灯火全熄了。团团白色的尘云溶化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就是说,不算克利马尔,他们一共六个人。古潘说的情况,得到了证实。土匪的头目,有着尖得出奇的病态嗓音的火烧鬼,正在进行一场大赌博。谢麦连科夫也被卷进去了……
参加晚会的姑娘们四散回家了,她们在回家路上,不和谐地高声唱着《赫马尔卡》。月亮在那片白天被太阳烤热,而现在散发出暖烘烘蒸气的秋播田上冉冉升起。血红的边缘,象火舌似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行,我对自己说。尽管我在火烧鬼策划的这场赌博中只是一只卒子,但是我坚信:要保护安东妮娜。她有危险,我应该待在她的身边。
第九节
布尔康在我家院子里咕哩咕噜直哼哧。克利马尔把自己的朋友丢给命运来摆布了。大概,他指望,他的朋友能挣断绳子,跟着他随后跑来。但是,它颈上的绳子缠在一架靠在板棚上的梯子上,颈圈就象绞索,紧勒住它的脖子,憋得它透不过气。在月光中,它那两只鼓出的眼睛象玻璃弹子,闪着冷光,口水从龇开的牙缝直往下淌。
“好了,去找你的主子吧,”我割断了绳子。“跑吧。贼狗!”
但是,布尔康聋拉着耳朵,已经有气无力了。它从勒在脖子上的绳套里一解脱出来,马上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两肋一鼓一鼓的。
月亮已经爬到板棚的上空。星光显 暗淡了。窗下花圃里的木犀草,散发出阵阵清香。
“岁月流逝,但那被遗忘了的夜晚……”栅栏门边有人细着嗓子,无韵无调地唱着。这是谢拉菲玛回家来了。她的听觉不怎么样,可记性倒挺好。这首浪漫曲,她背得烂熟。
“姥姥,”我叫了她一声。“情况怎么样?”
她显得很矮,也许,是因为拖在她身后的影子太长的缘故吧,她的影子一直伸展到栅栏,在栅栏上折成了几段。
“咱给晚会送去三磅灌肠,外孙,”谢拉菲玛说。“还有两磅脂油……咱自个儿称的!你以为有谁会说声谢谢吗?还有两只面包!咱未来的亲戚,谢麦连科夫亲家公,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唉!人哪……亲家公,制罐的巧匠,到哪儿去了?”
“我自己也想打听呢,”我说。“姥姥,乱七八糟的下水,你给我半磅。”
她拿来一只钵子。布尔康活跃起来了。
“瞧你,还有闲心喂狗,”谢拉菲玛咕哝着。“还去喂那个杀人犯的狗……”
“姥姥,”我说。“你今天把铺盖搬到板棚里,睡在干草堆上。我不在家里睡。”
“不睡就不睡,”姥姥答道。“你是不是想上瓦尔娃拉家?那儿有水兵呐。如果你上安东妮娜家,谢麦连科夫虽说一只手有残疾,也会揍出你的五脏来。安东妮娜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呀!”
喝了几杯酒,姥姥肝火很旺,说话带刺儿。
“姥姥,”我说,我从地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她的一双小眼睛深深地陷在额头下的阴影里。
“今天夜里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比方说,有人往窗里扔手榴弹。所以你得把铺盖搬到板棚里。”
她眨巴起眼睫毛:总算懂了。当我披上军大衣,出了院子往外走时,布尔康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尾巴,跟在我后面。
“你可要留神呀!”谢拉菲玛嚷了一声。“甭一个劲儿往前拱,也不是个个都急着上市,缺个把,交易照样做得成。”
这席告别话,说到一半,她差一点儿哭出声来,但是她忍住了,很快把话讲完。她对我的新职业已经习惯了.
“怎么样,波佩连科?”我问道。
他站在离陶工家不远的地方,象个农村消费合作社的门卫,缩着脖子,两手把自动枪搂在胸口。月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强,一个个影子,也越来越清晰。谢麦连科夫家院子里那几棵白杨的硬叶子,发出哗哗的响声。窗户里透胜昏黄的灯光。
“没事儿,”波佩连科嘟吹了一句。“咱监视着哪,安东妮娜在家里。她会上哪儿去呢?”
他对这个任务显然不满,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