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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它的栅栏。
东方开始麻麻亮了,漆黑的空中呈现出一条条白云。从那儿顿时好象吹来一股暖气。可是西边依然浸沉在黑夜和寒冷之中。
村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蒙上霜的直角屋顶还露在外面。月亮扎到树林上空的一条白云里,无影无踪了。我扛起机枪,站了起来。执勤算是结束了……这场雾真见鬼!时间白花了,真可惜。
雾又浓又粘,我仿佛是在奶糊里走路。回头一看,加弗里拉岗象一座黑糊糊的沉重巨石。仿佛有人突然抹上了一笔浓重的玖瑰红。鸡叫过了,第一只鸟儿从加弗里拉岗的树丛中扑刺刺地飞了出来。它的眼睛还看不大清楚,贴着我的脑袋掠过去,翅膀差点儿没碰到我,一股风冲进了我的耳膜。
我从柳林道上拐下来,走进秋播田。我不能不拐进来,那个时刻临近了。秋播田上的杂草,都披上一层厚厚的盐一般的浓霜。我只是在相距三四公尺的地方,才看清了那条小径。
第六节
我差点儿没有跟她撞个满怀。她仿佛是被雾推出来的。她吓得呆住了。我们两人面对面地站在这条横贯秋播田的小径上,我扛着机枪,她挑着担子。两个水桶一个劲儿地摇来晃去……我把她吓着了,心里感到老大的歉咎。她本来就象鸟儿似的,成天价提心吊胆哩。我从小径上闪开,晒然地笑了笑。
安东妮娜认出是我,紧张的面孔顿时舒展开了。那副水桶晃荡了一下,便沿着狭窄的小径悠然地往前飘去,消失在蒙蒙雾幕里。只听得那根扁担两头吊钩发出的吱哑声,逐渐远去。可我还站在秋播田里……这是一种多么脆弱的、多么叫人见怜的美呀!她好象转盘车上已经旋光的一只精巧的陶罐,但是还没有焙烧,重手重脚地一碰,就可能弄坏,弄得变形。
我站在田里,循声望去,除了雾幕,什么也看不见。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使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回想这个儿高高,身材苗条,头裹黑头巾,肩挑担儿的姑娘从小径走过去的情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我闹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重新回忆起来:安东妮娜从雾里突然钻了出来,她吓了一跳,那副水桶猛地晃动起来……对了,是那副水桶!那副水桶晃动的样子,显得沉甸甸的,象是装满了水,而且肩上的那根扁担,深深地压进了衣服。可是她不是从泉水那儿来,而是到泉水那边去呀!
我心里凉了半截儿。这么一大清早,她跑老远的路,到林中空地的泉眼去挑水,而不是到村子的水并去挑水。这件事,我早就觉着有点蹊跷,而现在弄得不好,会引出祸来。但愿这是我的感觉罢了。我想抓的只是偷偷上瓦尔娃拉家来的那个土匪啊。这跟安东妮娜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嗨,你这个鬼东西……就是说,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了。安东妮呐,安东妮娜……我爸爸机枪扛扛正,跟在她后面走去。“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应该失去她?失去她!怎么能这样呢?……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难道就不能改变了?”可是我的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沿着小径走去。执行任务吧,“小鹰”卡佩柳赫。你想找出敌人的踪迹,找出土匪的帮,凶,联络员的踪迹。你找出苗头来了,跟踪追下去!
秋播田到了尽头,小径变得很滑。它急转弯,直通到山沟里的泉水边上。树木黑压压一大片。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近泉水。泉水从一个已经烂了的井拦里往外直冒。两边耸立着山沟的陡坡。井栏下面,涓涓细流的两边,长着高高的杂草和沼薹,其它的东西都被低垂的雾幕遮住了。
周围没有安东妮娜的人影儿。我凝神细听,只听见水流 。这声音就象老年人在嘟哝。但是,就在上面,就在山沟的上面,传来吊钩的轻微铿锵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乳白色的浓雾中,探出了赤杨的树枝,其中有一根树枝抖动了一下。
我沿着沟坡往上爬。我躲在一棵小赤杨树的后面,一动不动,没有撞到一根树枝,也没擦着一片树叶。兴许,这里不止安东妮娜一个人呢。没什么,我手里有M 机枪和两枚在衣袋里已经焐热的手榴弹。咳,真想不到事情会到这般……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如果那里有土匪的话,那他们也好,我也好,安东妮娜也好,都永远不可能离开这泉水啦。
但她只是一个人。她弯着腰,从水桶里取出几个包裹,放在树墩下面,而后站了起来,往四周张望一下。我从自己那个绿色掩体后面稍稍探出身子,监视着她。她十分惶恐,连嘴唇都在打哆嗦。我心想,她到这儿是一种恐惧感驱使的,而不是出于自愿。我回想起那只窜过松林空地的狍子。可能,这里也有经验丰富的逐兽猎人在捕猎,不必急着去指责人家。
安东妮娜往四下里一瞥,然后象平时一样,迈开轻盈而又富有弹性的脚步,沿坡而下,往泉水方向走去,消失在茫茫的雾震中。我听见泉水溅起的哗哗声。那根扁担在满满两桶水的重压下,发出吱吜吱吜的声响,接着一切又静寂下来。我想像着,她现在正沿着小径远去,仿佛走在一根绷得很紧的钢丝上,微微摇晃着身子,脚跟贴着脚跟。
我走到已经腐烂了的赤扬树墩跟前。挨着树墩有块草皮,颜色比周围的草深一点儿。这块草皮上没有闪亮的乳白色的晨霜。上面放着一棵松果,果尖指着与树墩相反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草皮。树墩下面,在干燥的地方,挖有一个狐狸洞穴大小的窟窿。我一边倾听正在 醒过来的林海的涛声,一边从洞穴中取出四个小包裹。这四个普普通通的小包裹外面,包着一层打了补丁但却是干净的旧粗麻布。孩子们给爹妈往田头或者陶器厂送吃食,就是用这种粗麻布包的。在这几个包裹里,我发现有几个圆面包,一大块脂油、大葱、盐、土豆……谢麦连科夫一家生活并不富裕,很不富裕,因为他们家里没有时间和人手经营副业,而集体农庄给他们做的陶器所记的工分又少得可怜……他们从哪儿搞来这么丰盛的食物呢?
在第三个包裹里,我发现几件补过、洗干净的衬衫和一套男人的内衣,这样……第四只包裹绑扎着一条特别的彩带,这只包裹是指定给女人的。说明这一点的,不仅有彩带,而且还有特别仔细、整洁的包装和粗麻布散发出来的那种野熏衣草的幽香。我把自己两只手在军大衣上 了 ,免得在干净的粗麻布上留下枪油渍迹。然后我解开这个包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开,这里有:一小块肥皂,女式棉布短衫,胸罩和棉织长统袜子。在战争期间,这些东西简直是稀世珍品,特别是长统袜子和肥皂。
这就是说,宁诺奇卡并没有上基辅去,谢麦连科夫对同村人讲的是假话。宁诺奇卡跟火烧鬼走了,同他和其他土匪一起躲在林子里。守诺奇卡,一小圈,一小圈的卷发,兰色的贝雷帽①,战前那种响亮的笑声……你尽是搞些什么名堂啊?
【注 ①:一种圆形的无檐软帽。】
我整整齐齐地把四只包裹系好,放在树墩下面,用草皮盖住。上面又放上松果,果尖指着与科墩相反的方向。我就留在这里等候联络员。我本来想同这个土匪在瓦尔娃拉的房子跟前碰头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出乎意料,大大地出乎意料。
东方,乳白色的条云的上方已经出现了一根模糊的光柱:太阳快跃出地平线了,可是雾却越来越浓。清晨,雾更加紧密地凝缩在一起。这正是抓“舌头”的大好时刻。四周很静,静极了,浓雾象棉絮似的钻到了耳朵里面。
突然,村子那边传来一阵鼓点一般的自动枪声。是“什梅塞尔”!长长的一梭子,声音单调,好象对准一个点,顶着打的。如果对准远处一大片目标进行扇形扫射,那声音会有变化的。
我从肩上取下机枪。又响了一阵“什梅塞尔”枪声,这一梭子很短。接着又响起两次短短的连射,枪声好象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沿小径撒腿往村子方向跑去,双手端着M 机枪,枪口朝前。我隐约听到村子里有个女人叫了一声,但是这叫声被一片鸡啼声淹没了。这是早晨例行报晓的啼呜,雄鸡才不在乎枪声呐。它们在战争年代里对一切现象都习以为常了。
又一枝自动枪啦啦啦地响了几下,象是什巴金式自动枪。我一点儿也看不清,眼前矗立着一堵雾墙。可是我听到子弹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时阿f声。这串子弹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力量了,打在树干上没有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而只是扑扑地响了几下。
有个人沿着小径往泉水这边跑来,背后一定有人朝他打枪: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连串子弹突然散落在我脑袋上方的原因。
第七节
假如波佩连科不胡乱打出最后一梭子子弹的话,我此刻大概已经躺在林子边上秋播田里的那条小径上了。他打来的子弹无意中成了报警的信号,我停止脚步,检查了一下子弹带,把圆盘按按牢,扳开枪机,食指扣住扳机。
“她是不是来得及从小径拐到菜田里呢?”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要是我不得不开枪,流弹可能落到她身上的。”
我根本没有功夫多想别的。猛然间有个穿着一件右肩有一道白印子的黄皮夹克的彪形大汉从雾中钻出,一直冲我跑来。他一手提着一支“什梅塞尔”,这支枪在他手里不象是武器,而象是一把玩具。他的脸歪扭着,一只手象举手枪那样,毫不费力地扬起了自动枪。
我要是事先没作好准备,他就先下手为强了。M 机枪同“什梅塞尔”相比,如同一辆坦克。这种机枪笨重,不灵活,不是为近战设计的。但此刻,我的指头已经扣在扳机上,保险已经打开,我比那个家伙早动手一秒钟。
他挨了一梭子子弹,象撞在车辕上一样。M 是迎面打的,一下子把那家伙抛出老远。在这一刹那间,我认出他身上那件皮夹克是谁的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土匪的脸,就已经恨死他了,我的手指好象被灼热的焊锡焊在板机上。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是无意义的……噢,为阿勃罗西莫夫报了仇!为额头上那颗血淋淋的红星讨了血债!
皮夹克被打成千疮百孔。我眼看着它皱起来,陷进肉里,那家伙蹬蹬蹬地倒退好几步,才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这时,我才松开了扳机。扑来一股子刺鼻的硝烟味和焦糊味儿。皮夹克烧着了,直冒烟。周围的浓雾又紧紧地合拢起来,渐渐又恢复了宁静。
“别开枪,是我,别开枪!”传来了波佩连科的喊声。他怕流弹啊。我听得见大皮靴的拍哒拍哒声和扯直嗓门的叫喊声:“是我,我,波佩连科,自己人!”
我弯下腰,看看这个土匪。他的姿势倒挺优美,仰天躺着,两只庄家人的粗壮大手摊在小径的两边,压倒秋播田的一片嫩苗儿。那张白净的脸上,长着一粒粒很深的麻点。唉,你这个土匪,伪警察、狗娘养的……
波佩连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手拎着自动步枪,一手解开皮袄的扣子,里面象澡堂里那样冒出腾腾热气。他也俯下身来看这个土匪。
“你没有碰到谢麦连科娃吗?”我开口问道。
波佩连科把这个问题当作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