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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伤心,心肝儿.”他说。“今儿个是他的命名日,明儿个便是你的了。”
“我的还早着呢。”瓦尔娃拉说罢.扭过头去照镜子。
“没什么,没什么,心肝儿,”波佩连科一边没完没了地唠叨着,一边坐到桌边,把盆子拉到自己面前。他知道,形势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所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行动。“主要是能克制自己……咱就不发牢骚。天气又冷又潮,咱照样巡逻,从不发牢骚。”部队里有啥好?部队里站岗的可以领到暖身剂!”
他把一只黄瓜放在盆子里,拿起瓶子,斟了一杯酒。他的十个指头好象弹手风琴一样灵巧地活动着。这位“小鹰”行动起来真是雷厉风行啊。
“对了!”他好象现在才想起似的。“首长同志!刚才奥任的雅茨科到消费合作社来过……就是那个采购员!要我转达阿勃罗西莫夫的指示。说他要来……要协助剿匪。所以转告……乘马车来。他是什么,是大首长?”
话音刚落,波佩连科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第二杯。
“谁是大首长?”我问道。
“阿勃罗西莫夫呗。”
“哪一个阿勃罗西莫夫?”
“咱咋晓得?传达的那个人说,是来协助剿匪的。还说,他有自己的计划。”
趁说话的当儿
波佩连科又倒了一杯。此刻,他东拉西扯,是为给行动打掩护。盆子好象放在流水线上,一只接着一只送到这位“小鹰”的面前。
瓦尔娃拉不再照镜子,扭过头来,看着我们两个。她眼里的泪花儿已经不见了.那对象新鲜李子般的眼睛,射出坚定,紧张的光芒。
“哎,两位‘小鹰’,”她开了腔。“你们给我请吧。你们的战争,我讨厌死了。你们这些人摆出一付正人君子的面孔,可是见了私酒,就没命地灌。你们去喝吧,不过别在这儿。我这儿的客人都是开开心的。你们走吧!”
她的话里充满了乌克兰人那种丰富的感情,所以波佩连科得意地说:“行啦,听了这么一席话,就不必再上菜啦!这哪是话,这是撒上胡椒面的茄子。嘛,你这个女人呀!要是我娶了你……啊!”
瓦尔娃拉一声不吭地把马枪和帽子递给他。
“傻瓜,”她在前室里咬着我的耳朵,说。“全给他搅了。本来我不想这么开始的……不想这样!”
我听到一声熟悉的门闩鼻的吱呀声。
第十三节
我们两人在村中心站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星斗满天,夜里一定很冷。一幢幢泥抹板房,象一只只挺大挺大的萤火虫,排成两行,向黑黢黢的林海爬去。
“她的生活不错,”波佩连科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说。瓦尔娃拉家里的那扇窗被1.2英寸灯芯的煤油灯照得通亮。“会享受!”
我们两人的上空,横亘着楚马茨基大道①。九月时分,楚马茨基大道显得异常清晰。仿佛有人用白划粉在苍穹上划出来的。
【注 ①:乌克兰人称银河为楚马茨基大道。】
“我搞不懂,波佩连科,”我坦白地说。“土匪大概常到村子里来。可是到谁家去的呢?这儿谁在支持他们呢?火烧鬼为什么一直出没在格卢哈雷村附近呢?”
“哎哊,首长同志,你甭在黄瓜畦里找西瓜,”波佩连科说。“咱们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土匪不会来碰咱格卢哈雷村的。职务嘛,”他略停片刻,让我领会这个难词的全部含义,“咱们对付得过去。安安分分,无灾就是福!”
我们两人又站了一会儿。克罗特院子里的那条大狗汪汪地叫了几声,谢麦连科夫家里的那只公鸡喔喔地啼了一阵,马利亚斯家那扇快要倒下来的栅栏门伊呀地响了一下,波佩连科打了两个哈欠。陶器厂上空的天边,豁亮起来,分辨出烟囱和夜以继日冒出的滚滚浓烟:月亮快升上来了。
我还得到谢麦连科夫家里去一趟,详细了解一下他的大女儿宁诺奇卡的情况。战前,他的大女儿把头发卷成一小卷一小卷的,笑起来象银铃一般,把小伙子们弄得神魂颠倒。现在她在哪儿呢?没跟火烧鬼在一起吗?话得说回来,这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我了解到什么情况,如果不去请教年长的知情人,我的工作还是一筹莫展的。
前线上是两军对垒。抓个把“舌头”,你就能了解到需要了解的一切。这儿呢,没有两军对阵的战线,只有黑压压的树林和几十户人家。敌人可能就藏在其中的一家,‘也可能是几家。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波佩连科也好,谢拉菲玛姥姥也好,格卢姆斯基也好,都当不了我的助手,因为他们知道的情况不会比我多。
我想起了萨盖达奇内。想起了这位年高德劭、阅历很深的萨盖达奇内。他虽然老眼昏花,但却能透过伪装网那样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细枝末节,看到事物的本质。
“听我说,波佩连科,”我说。“明天我要上梨庄去。”
“我的天哪,”“小鹰”发出一声哀叹。“那就在防区的旁边啊。现在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上那儿去。您怎么啦,不明白吗?”
“我明白。”
“要不,咱陪您一起去?”波佩连科说。
说完这句话后,他那张狡猾的圆脸上浮起异乎寻常的沉思神情,仿佛在为自己纪念碑上的碑文打腹稿。一篇文字优美的墓志铭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行路人,请慢走!此地安息着波佩连科。他身后留下九个嗷嗷待哺的孤儿,一个沉默少言的寡妇。他可没有留下坏名声。他珍爱酒精,甚至也珍爱有点酒味儿的老白酒,但更珍视男子汉之间的友谊……”
“不行,”波佩连科不再打那篇优美的墓志铭的腹稿.终于叹了口气,说。“家里人会急得团团转。不该让他们受罪!”
“你留在这儿.”我说。“维持秩序。你把小天鹅借给我一下。”
“借小天鹅?”我的部下又痛苦地问道。“咱可得去拉大白莱呀。”
“我马上就回来嘛。”
“也好!”波佩连科带着几分疑惑说道。“要不,您去找格卢姆斯基借他那匹牡马驹吧?小天鹅是匹战马,受过伤……可以说已经退役了。”
“要不,我去问伏罗希洛夫①同志借他那匹牡马吧?”我问道。“去借他骑着阅兵的那匹牡马吧?”
【注 ①:克利缅特·叶弗列莫维奇·伏罗希洛夫(1881—1969),苏联元帅。】
这个理由对“小鹰”起了作用。
“行,”他说。“备鞍子还是套车?”
“套车。套车前,你先在全村走一遭,搞一次征收运动。”
“征收私酒?”波佩连科来了精神,问道。
“不是,征收枪枝;手榴弹什么的。格卢姆斯基会帮你出主意的。你到他那儿去一趟。我们该加强火力啦,不能让土匪再钻到村子里来。”
“好呀!”
“孩子们藏着许多武器。”
“哦,”波佩连科考虑了一会儿,说。“真格儿的,我那老大不知在哪儿藏着一门迫击炮呐,五十毫米口径的。缺瞄准器,不过炮弹找得到。”
“这太……我们需要机关枪,自动枪,手榴弹。要弄到这些家伙,懂吗?不惜任何代价!”
“这咱们有办法,”波佩连科说。“咱们挨家挨户,搜板棚、翻地窖。”
显然,不管征收什么,都合他的心意。
我回到家里,谢拉菲玛不在。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月光之中,银河象一条残雪渐渐溶化了。板棚旁边那个粪堆,象是一堆珍珠在 发光。小公猪亚什卡想吃晚饭了,嗷嗷地直叫唤。我往猪食槽里扔了几个冰冷的土豆,小公猪亚什卡可有个怪脾气,它给姥姥宠坏了,不加几条小鲱鱼,它是不吃食的。小鲱鱼是合作社配给格卢哈雷村居民的唯一的食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包在牛篣叶里的小鲱鱼。我公平合理地跟亚什卡分而食之。
“是这么一回事,亚什卡,”我说。“咱们的光景不大妙……咱俩还都糊里糊涂……你感到孤独吧?我也……咱俩算什么英雄呢?……大肚子的脓包,咱俩就是这种货色……咱俩是小鲱鱼!”
谢拉菲玛回到家里的时候,十二点已经过了,我正躺在板床上,裹着短皮袄和粗麻布暖身子,前线外科医生们留在我肚子里的闹钟已经响过了。
谢拉菲玛碰倒了放在水缸盖子上的那只铜酒杯,酒杯掉在邦邦硬的泥地上,发出铜钟一般的声音。
“喝醉了,姥姥?”我开口问道。
“咋能不喝醉呐,”她兴高彩烈地答道。“咋能呐,德国鬼子滚蛋后,咱第一次接生……那丫头人倒挺好,胖胖的,谁也没有留意,嘿,产崽啦!大喜事呀!嗨,跟这些个笨蛋婆娘在一起,真要逗死人!丫头才十八,任啥不懂,可这些个婆娘们围着她,竟把孩子给忘了。三天两头参加葬礼,她们都学会哭丧了,可把生娃娃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谁这么急着要做娘呀?”
“叶尔马钦科娃呗。就是帕拉什卡!唉,这些饭桶……克里文季哈瞎嚷嚷:‘老天爷,娃儿断气了,浑身都发青啦!’她们抱给帕拉什卡看,把她吓呆了。‘哎哟,’她说,‘嘴里发霉,准是死了。’说完,就号陶大哭起来!亏得咱赶到了。‘哎,’我说,‘让你妈和你的七姑八姨都发抖抖病吧,枉长了这么个傻大个儿。娃娃嘛,个个嘴里都是这个样……散开’我说,干吗在这儿瞎吵吵?‘发青啦,发青啦!……发青,就是说还活着,死了,要发白的!’这个娃儿出娘胎时脐带缠在脖子上啦。有啥可怕的?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朝小耳朵、小鼻子吹了几口气,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咱说:‘他长大了,准保能当个大官儿,嗓
儿挺粗哩。’”
“父亲是谁呢?”
“现在谁知道呐?按月份算起来,是解放咱们的人。打这儿经过的当兵的,一句话,一时高兴呗,来就来吧!添人添丁啦!地都要没人种……”
“起个什么名字呢?”
“你过糊涂啦?今儿个是伊凡斋戒日,又多了个凡卡喽,跟你同名儿。”
“你过来,姥姥,”我说。
她走了过来。月光照得窗洞明晃晃的,我的姥姥真厉害,称得起巾帼英雄。
“弯下腰来。”
我吻了吻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她的脸颊被陶器厂的炉子烘得又干又瘪,硬邦邦的。
“这算是给你的奖章,因为你救了一条人命。”
“瞧,还有这么个说头,”谢拉菲玛抖抖索索地说。“还要接呐。你躺着,……发你的抖抖病,……咱盼着接你的呢,盼着抱外曾孙呐!”
“你盼得到的!”我说,可心里在盘算:这要由火烧鬼来决定了。今后我的活动越积极,越会引起火烧鬼对我的注意。土匪不需要积极的“小鹰”。看样子,什捷勃列诺克一定有什么行动使他们害怕了。
“我明天要出村去。”我对谢拉菲玛说。“要是我不能马上回来的话,你也另别担心。”
我暗自思忖:不管出什么事,格卢哈雷村里毕竟又添了了个凡卡。这倒不坏。
第十四节
“吁,小天鹅,吁!”波佩连科说。他没完没了地调弄辅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