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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波 作者:王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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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从青岛、从大连和哈尔滨松花江畔的太阳岛回来。人们称赞我的魄力,称赞我迈出了一
个大的步子。部属们点点,说:“你办事还差不离。”老赵在有些会上批评我改得太慢,在
另一些会上指出我改得太急。还批评玻璃窗擦得不干净,汽车司机不应该用公款做服装并且
指出汽车司机的服装必须改善,这不仅是一个服装问题。老董找我谈,既然老张可以做副处
长,为什么她不可以做副局长呢?她明确指出,在她离休以前(还有一年),必须明确她的
副局级待遇。
    几个平行单位除一个地方按既定计划做了些人事变动外都由原来的领导人承包,都聘用
了原来的工作人员,都宣布了任期与聘用期,都讲了一些提高效率效能破除大锅饭铁饭碗的
弊病的话。
    然后一切照旧。
    报纸上出现了一些调门儿不同的文章。说是铁饭碗是长期斗争的果实,不能笼统否定。
说是提倡穿西服是消费过热。
    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精神永垂不朽。
    蝉鸣也放慢了节奏,没有那么多切分音,咝——无比地悠长,若有若无,半疑半信。
    我感到你的亲切,你的温暖。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不忍看你的含泪的眼睛。如不忍看璀璨的华灯下的一个踽踽独行的老人。如看一个拉
提琴的病人,他不停地、千次万次重复地拉着一个悲哀的曲子,欲罢不能。
    拒绝她伸出的手,是太残酷了。像杀人。
    本来不应该建议您喝一杯金黄的橙汁。为什么在我们伟大的祖国,就喝不上这样一杯橙
汁呢?有许多笑话,有儿时的回忆。就像你燃放的第一枚爆竹,你紧张得全身发抖,好像长
大了,去炸碉堡。然而,你期待着,发着冷,发着热。爆竹没有响。
    机会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
    也许,世界可以重新开始?昆仑山可以按照我们的意志飞到大海,北冰洋可以按照我们
的意志欢迎游艇,树上将会结出红宝石而所有的绵羊都会露出凶猛的、却是无尚尊严的牙
齿?也许,就在他和她拥抱的一刹那,天堂的钟声将会敲响,巨大的海龟将驮着天启圣图爬
到议会大厦前的广场,而所有的绳索,所有的戒律,所有的关于恒星、行星和卫星的规则都
将解体,一轮红日将会把他们烧尽而她的眼眶里的泪水也将蒸发散失?
    不。
    只剩下了一个字词。一个英雄与懦夫都喜欢的字。
    还是让我们平平淡淡地度过我们的一生吧。
    时间就是这样度过的。其实你不知道是已经过了五个月,是已经过了五年。
    忽然连续收到了讣告,得知一个又一个老友凋谢的消息。还有一个由于大脑软化变成了
植物人,没有人认为他还有康复的希望,也没有人愿意他早日平安归去。至少是为了:待
遇。死者无论怎样受尊敬,却不可能获得生者的待遇。死者无论怎样受尊敬,在我们这个越
发古老和越发孩子气的国家,都会很快被淡忘。
    没有遗忘的帮助,炎黄子孙怎么可能绵延至今日!
    我去理发店理发,排队,等待,锻炼意志与性格。问理发员:“你们不是租赁承包了
吗?”
    “是的是的,都包了。唉,只是个形式。”
    “形式?国营理发店包给个人是形式?”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你们不是计件工资制吗?理发不是最容易搞计件吗?而且,现在理发价目不是翻了一
番还多吗?”
    “计什么件?老师傅怎么办?哪个承包的人敢得罪老师傅?您承包三年,三年以后还活
不活?什么多劳多得?多劳多得罪!干得少的挣得更多!”
    他的牢骚太多了。我将信将疑。
    而在我“承包”的这个单位,攻击也开始了。带头攻击我的恰恰是小张。
    “什么改革什么改革!改革了这么些日子了,也没给我们涨工资!也没给我们发皮大
衣!瞧人家××部,一人发了一架钢琴!”
    于是我懂了,改革就是涨工资。改革就是发皮鞋发铜火锅发电冰箱发钢琴。改革就是给
每个男人发两个媳妇、给每个女人发四个情夫。改革就是冬天不刮冷风、夏天吃冰棍不收
钱。改革就是每个人去美利坚合众国去日本去澳大利亚加拿大意大利瑞士公费旅游,而儿孙
们去那里自费留学。改革就是每个人张开大嘴,然后源源不绝地输送灌溉啤酒茅台酒人参蜂
王浆果汁牛尾汤。改革就是给每人发一柄中子枪,目标:咽喉,距离:75厘米,预备——
放!
    而小张他们,在一些时日以前,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地盯着催问着我:“怎么还不改
革呀!”
    “您们要点什么喝的?”
    侍应生彬彬有礼。穿着黑上衣、烟色裤子,打着标准如爵士的黑领结。
    钢琴声在大厅里回旋。洒落如夏日的雨点,来自一朵黑色的、犹豫不决的云。
    你也是彬彬有礼的,好像是经过了精心排练。苏打水和杜松子酒和插着牙签的柠檬,竖
在他和她中间,像北大西洋公约与华沙条约,据说是保障了两个方面的安全。
    “我们缺少的,只剩下悬挂在头上的氢弹。”
    而她是无望的。她是不解的。你知道她在问:为什么?
    她甚至迟疑地说:“让我们捅破那面墙。”
    先捅破他的心吧。如果没有墙和炸弹。如果当真如东方歌舞团众歌星在激光束挥舞中演
唱的《让世界充满爱》那样,世界真的充满了爱,这将是第几次洪水泛滥的年代?
    世界充满了爱。你有救生圈吗?
    我倡导的搞生产搞有偿服务的“中心”办起来了,发挥了潜力,增加了工作项目,也增
加了收益,但是小张叫道:
    “累死我们了!累死了!”
    然后接到通知:我们应该与“中心”脱钩。接到通知:应该补缴税款一大批。通知:要
提成上缴。通知:“中心”经办人帐目不清,作风不严谨,应该立案审查。通知:“中心”
要立即腾出办公室,或者补交房租260%。通知:“中心”的电费、运费、邮费支出都要
增加300%。通知:要重新办理登记注册领取执照手续,否则即按非法机构取缔解散。通
知:“中心”的汽车因违反交通规则已被交通大队扣留。通知:“中心”的防火设施与食堂
卫生状况不合标准,已被勒令停业整顿。
    于是“中心”负责人主持了17次宴会,请了200余名贵客。筵席中被交口称赞的菜
肴叫作“佛跳墙”——佛闻到了这样的肉香也会跳墙过来大嚼,罪过呀,阿弥陀佛!
    于是记者来访,说是准备披露这个“中心”大搞不正之风大宴宾客的丑闻。于是“中
心”5次宴请众记者。
    急流勇退,有魄力的我拍板决策:“中心”停办了。我的具有无比威力的论证是一句反
诘:你愿意进监狱吗?她说:“你像一个王子。”又问:“也许你愿意请我吃自助早餐?”
    回答是:“那是我的荣幸和快乐。”
    礼貌使人愉快也使人疲劳。
    她的嘴不好看,像一只小青蛙。他怕看她的嘴。
    而她的笑是真诚的与苦涩的。她吃了一个梨子,吃了两片干酪,甚至喝了一大杯冰冷的
牛奶。还有昨晚没有喝的饮料。
    他什么也不想吃。他只是索要矿泉水。
    那天晚上他们经过一个空旷的商场。有三一群五一伙的年轻人在那里吸着烟。他们是无
事可做吗?他们在等待世界革命吗?摇滚乐和做爱都已经使他们厌烦了吗?如果让他们参加
一次政治学习讨论或者干脆上一期“五七”干校呢?
    而同行的一位青年同胞,堂堂的“中国心”,收藏飞机上给的饮料铁听及塑料餐具,收
藏旅馆大厅陈列的所有非卖印刷品、主要是各种广告画页,收藏每一个肮脏的塑料袋……
    离去的时候,他把一卷大便纸也收到自己的皮箱里。
    还有另一位异国朋友,离开旅馆的时候把桌上的电话机卸下来,带走了。
    又有一些时日过去了,没有收到什么讣告,死神正在喘息。
    从事第三产业的各位弟兄妹姐在经历了一个轮回以后各归各位。
    小刘呢?小刘说是要走,其实并没有走。他在家休养了自由自在了好长好长时间。这期
间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掩埋了母亲——当然是在母亲死后。他打了家具、为墙壁贴上了塑料
壁纸又把住房的日光灯全部换成了艺术吊灯。这期间他还回了两次老家,翻译了一部心理学
著作。这期间他的倒卖彩电的朋友一个又一个进了监狱而他最终被证明根本没有参加过电视
机交易。他只是豪迈地谈论过那些诱人而又遥远的交易罢了。这期间……那个炎热的夏天他
还没有结婚,现在呢,他儿子已经长出了8颗小牙。
    老张呢?病入膏肓的老张在不聘之后身体日趋好转,医生不断地开来日益健康直至完全
彻底健康的证明,就像以前不断开来日益病弱直至完全彻底病趴下的医疗证明一样。
    怎么办?继续不聘他们?让他们在家续继休息而又照拿工资?
    如果停发或打折扣发工资,一没有这个规定,二那难道不是把他们逼上绝路吗?
    而且两个人、两个人的亲属、老战友与老上级都来找我说项。怎么能不让他们工作呢?
    何况我自己的聘任期也已经超过了,也没有再聘我,也没有让我下去。原来给我发聘书
的人可能早忘了聘任期的规定。
    好吧好吧,我沉稳干练,笑容可掬,天道有常,小刘与老张各归各位。又过了一些时
日,老张送来了只能半日工作的半休证明。小刘交来了请调报告。说是那些交易电视机的朋
友都已释放,而且步步高升。小张因为在无轨电车上与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我去派出所把
他领了出来,他却念念有词地责备我没有坚决与坏人坏事斗争、没有用勾拳把派出所长打倒
在地。
    我们分到了五套房子。经过了几场几乎打出脑仁儿的血战之后,老赵老董老张小张小刘
都分到了新房子。搬家的时候我才惊异的发现,“哭穷”哭得最厉害的小张家,不仅有电冰
箱洗衣机彩色电视机,而且有钢琴电吉他。他的儿子才三岁,已经开始受音乐教育了。而
且,说来难信,他还饮“人头马”白兰地,吸“三五”“万宝路”香烟。
    老董拿来了新的证明,她不但是三代贫农出身、大专学历而且是台胞眷属。上级催促我
——要提拔。
    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我说:不!顶在了那里。
    夏天过去了。再见。一路平安。也许再相逢的时候,我们将不再相识。
    浪花体现的是海洋的力量么?不论怎样的巨浪,都将平息。
    不论平静如何的海面,都将掀起惊天巨浪。
    你珍视平安而又渴求巨浪的心!一只海鸥从大洋上飞过。
    它期待于海的是什么呢?它拒绝于海的,又是什么?
    夏天还要到来。夏天才刚刚开始。夏天将不会被忘记。序幕以前的骚动平息了。好戏还
能不上演吗?当你凝视海浪起伏的时候,你为这个不能不错过了的夏天发了一忽儿呆。
                                                 
                                                  1979年8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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