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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人像是又气喘了。
“可知道这两个人?”
“不……”孟天笛摇摇头。
“你还年轻,当然不知道……”
懒洋洋的那种神态,秦老人习惯性地伸了一下细长脖子——孟天笛意外地注意到,对方细长的脖子颈上竟似生满了顽癣,白草草一片,满是肤皮,乍看之下,真像是晰蝎身上的片片鳞甲。
由此而联想到了他这个“病龙”的绰号,倒是有些道理。
眼前的这条“龙”非只是“病”了,并且也“老”了,而且极其衰弱。
如果仅仅只凭外表的观察,实在难以想像出,像他这样一个老迈病弱的人,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然而,前夜,在他仗义施展绝技,惊伤陶妪师徒的一刻,以事实证明了他罕世杰出的奇技,赢得了孟天笛发自内心的钦佩。
便是这种力量,使得孟天笛乐于亲近,甚而为他效死,都在所不辞。
像“病龙”秦风这般不世奇侠,如此武功的人,该是世罕其匹了。
偏偏不然,他竟然也有所惧。
盂天笛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张浅浅鹅黄色的素帖之上,特别注意着“怀君冬夜,天长地久”那八个甚是工整的隶书。
还有那一颗双头鬼脸的“印记”。
黄色的素帖,外面加有一圈黑色的墨框。
字迹在墨框之中。
这就显示着一种“不祥”的兆头。
“黄”色所显示的意义,绝非世俗的极贵,这里所代表的是“报丧”之意。或是“死者为大”,乃尊以“黄”。再加上黑色的一个框框,意思实在已很明显。
丧帖!
像是由无边的旧事回忆里,忽然醒转过来。
“病龙”秦风那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期然地也落在黄色的“丧”帖上。
孟天笛等着他的说明,已经很久了……
秦风脑子在拐了一个极大而弯曲的圈子之后,才似回到了眼前的问题。
“他们是来自‘星宿海’的两个朋友……”
“朋友?”
“朋友!”秦风感慨地说:“而且是老朋友了,五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了。”
孟天笛微微笑了一下。
秦风看了他一眼,立刻警觉而改正说:“以前的老朋友……现在当然不是了。”
“现在是什么?”
“敌人!”秦风苦笑了一下:“比敌人更狠恶的是‘仇人’,他们现在是我的仇人……”
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才说了实话。
孟天笛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说明。
秦老人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那只端着杯子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年轻人,你不要见笑!”
他喘息着,闭上了眼睛说:“一个人的一生,即使你是一个最刚强、最勇敢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你可同意我这个看法?”
说得有理,孟天笛点了一下头。
“那么,对于我来说,现在就是我最软弱的时候……”他叹息着说:“生平从来就没有这么软弱过的时候……”
孟天笛又点了一下头。
秦风又说:“一个人,即使你是天底下最强的人,在你的一生里,你也必有所怕,怕一件事,或是一个人………
他说:“这件事,这个人,在你强大的时候,也许不足为畏,但是一旦到你衰弱的时候,忽然出现,情形可就不同了……”
他的手竟然又微微有些抖了。
又喝了一口水。
一个人紧张的时候,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做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小动作。秦老人所展现的是频频喝水。
孟天笛打破沉寂道:“你是说,这两个人……”
秦风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久,才似有一丝微微的苦笑。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把心里所想的和盘托出。对于孟天笛来说,察颜阅色,也就够了。
现在孟天笛已经知道。
眼前素帖所显示的那两张鬼脸,不仅仅是“病龙”秦风的仇人,而且也是他内心所深深惧怕的人。
只是,他们到底是谁?
“天长”、“地久”
“他们是两个残废!”秦风喃喃地说:“来自星宿海的两个残废!”
“残废?”
“严格说,应是‘残’而不‘废’……”秦风冷冷说:“他们是一双孪生兄弟,当今天下最难招惹的两个怪人。”
孟天笛眼睛不自禁地又瞟向素帖上的那一双鬼脸。
秦风发觉到了,指了一下那颗标示鬼脸的印章说:“就像这双脸一样,一张哭脸,一张笑脸,却是近百年以来,江湖黑道:最厉害的一双要命煞星。”
孟天笛怔了一怔:“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秦风冷笑着摇了一下头:“连姓都说不清,却有个奇怪的外号!”
“什么外号?”
秦风老人的眼睛转向面前的素帖,盯住了上面的四个字:
“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便是这双孪生兄弟唯一的姓名标志了。
秦风又在喘气。
今夜他思想错综复杂,几十年前的往事,一股脑都翻了出来,奇怪的是,除了以上的一点点消息之外,别的竟不欲多说。
一个人隐忍一件事,必然有隐忍的理由,孟天笛即使心里百般好奇,却也掩忍不欲多问。
终于,秦风脸上显现出难见的微笑,似乎已能把窒息自己的低压情绪,暂时置之度外。
或许他已经胸有成竹!
总之,室内忽然变得不再寒冷,颇有和煦的春意。
“那一年,在南普陀‘听松阁’,有所谓五年一度的‘观星问剑’,天下武林各派掌门人,齐聚一堂,你父亲孟九渊也去了!”
孟天笛神情一振。
这件事他幼年曾听父亲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所以记忆深刻,眼前秦风这么一说,自是引起了他极大兴趣。
他随即点头道:“我知道!莫非你老人家也去了?”
“岂止是去了!”
秦老人神秘地笑着:“对我来说,那是一件极有趣的往事,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孟天笛摇了一下头。
“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了!”孟天笛忽然想起来道:“听先父说,那一次好像是有人搅了局!”
“这就是了!”秦风看着他:“说下去。”
孟天笛说:“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只知道五年一度的‘观星问剑’,为的是争夺武林至宝‘金龙令’,各门派的掌门人都去了,很是热闹!”
“你说得不错。”秦老人扬动了一下灰白的眉毛:“但是这些人却是不学无术的多……
比较起来,你父孟九渊,倒是一个脚踏实地,颇具实力的人……”
孟天笛微微一笑:“但是那一次他老人家却并没有夺到金龙令。”
“我知道。”秦老人点了一下头:“你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临时有人搅了局……”
当日情况:孟九渊以“一丈云”轻功领先群雄,青城的雷九公以“霹雳”气功连胜三场,前任“金龙令”得主武当的钟先生,以剑术压场,三人各擅胜场,相持不下,“金龙令”因而迟迟不能定归属,直到……
秦老人“哼”了一声:“为什么说是‘搅局’?”
孟天笛说:“据说,前往南普陀的人,有个先决条件,必须那人先已是一门之主,有了掌门人的身份,才能有资格进一步问鼎中原……”
秦风微微一笑说:“是有这么个规矩,但是你以为这个规矩公平么?”摇了一下头:
“太没有道理了!”
孟天笛看了他一眼,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得不错,我父亲也这么认为,所以才甘心退出,从那以后,不再参与。”
“他是个居心仁厚,心地善良的人。”
孟天笛说:“但是雷世伯却大为不服。”
“雷九?”秦风冷冷一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孟天笛怔了一怔,含笑道:“无论如何,那一次大家都白忙了一场。”
“为什么?”
“因为,最后捧走‘金龙令’的人,竟是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野人。”
秦风一笑说:“为什么说他是野人?”
“听说这个人是由化外之邦‘天竺’来的。”
“天竺来的人,就是野人吗?”
秦风微微含笑的眼神,向孟天笛望着:“更何况‘天竺’这个地方,并不是化外之邦,他们的文化高深极了,并不次于我们中原大国,讲到心性内涵的培养,性命双修的一面,很多地方更不知高过我们多少……”
轻轻叹了一声,他脸现慈祥地说:“孩子,你应该记住,切切记住,千万不要心存自大,犯了‘看不起’旁人的毛病,要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三人行,必我有师’,这话是有道理的。记住了这句话,你将终生受用无穷……”
孟天笛其实本心并无此意,眼下却无以为驳,被他这么一说,不禁大为窘迫,一时脸也红了。
秦老人看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那个当年拿走金龙令的人,只是衣着怪样,让人误会他是外邦化外之民,其实他根本就是我们汉人,只是所练的武功,掺杂极广,大别于中原传统的武学,据我所知,当中有极丰富的‘出世’之学,这和我们西汉文、景时候的黄老学问,有很多相通之处,所不同的是,他把这种修为运用到了武功上面……”
这番论调,却是开前人之所未及,大大提高了孟天笛的兴趣,正是他苦心孤诣梦寐之所欲求,眼前老人这么一说,真个“醍醐灌顶”而发“黄钟大吕”之音了。
多年块垒,如鱼鲤在喉,一吐出来,不禁大为松快畅通。
似乎连眼前大敌,都置之度外。
秦老人含笑的眼睛,颇为神秘地向面前的孟天笛看着:“当日那个人的忽然出现,其实是无意问鼎中原,只不过是印证一下他在天竺苦心自创的武功,却想不到为此而坏了人家的规矩,被认为搅了局面,真是从何说起,那‘金龙’一令,对他又有何用?终其一生,他也未曾提起,更不曾用以示人,却为此反而遭致了许多物议,惹来了多少人的贪心觊觎,为他……”
孟天笛心里一动,一句话待将吐出。
秦老人却为之慨叹道:“以后……那个人病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他身揣‘金龙’之令,便为他取了‘病龙’这个意在奚落调侃的外号……至此,他的行踪更诡秘了,穷其半生,一直是东藏西躲,生怕为外人认出真面目,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这个人原来是……”
“是我!”
秦老人微笑点头,笑靥里无尽凄凉。
福气
原来他就是当今“金龙令”的持有之人!
虽然这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一件往事,却由于这一事件在当年武林所引起的震惊太大,太过离奇,所以至今仍不为人所忘怀。
孟天笛虽不曾亲身经历,却由于当年争夺金龙令关键人物之一的孟九渊,是他父亲,在父亲生前每一次的追述回忆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只当拿走金龙令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涉足中原武林,是个化外野人,哪里知道……
这个人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当然,他更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化外野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在当年夺令离开之后,秦风并不曾真的“销声匿迹”。此后不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