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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自然界的现实,终究无情。物物相残,其实正是造物者的刻意安排,准乎此,又何以苛责待食其尸的一天鸦群?
孟天笛几乎不忍再多看下去,偏过头来向着秦老人看了一眼。
秦老人一双细长眼睛,亦似有所涵蓄地向他看看一一或许他已有所见,看见了一个高尚有着悲天悯人气质的灵魂……
所谓“见其生,不欲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正是说明了一个人的伟大同情与怜悯,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其定义,应该也不是仅仅只限于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对其同类的同情,似乎也应该扩及其他,包罗一切吧!
秦老人的眼角,微微显示出一种欣慰与赞赏。
自从与对方这个年轻人第一眼相识,他就默默地注意着他,由于见微知著,以及深刻的阅人经验,这项观察,常常微妙之极,有时候简直不需要说一句话,即能洞悉入微……
那一丝赞赏的欣慰表情,似乎说明了他选择了一个适当的青年,作为他的终身托付,以及……
这些都是他还闷在心里的隐秘,自然孟天笛还不知道。
却是快了。
很快的这个年轻人也就知道了!
在孟天笛意似询商的眼光里,秦老人微微摇了一下头,表示对于马的无助。
其实无需秦老人的认定,任何人都知道,如果一匹马只有等死一途,况乎眼前这匹黑花大马已似淌尽了身上的血,更似万无活理。
孟天苗随即不再犹疑,右手轻抬,以“巨灵金刚指”力,猝然发出了暗器“弹指金丸”,一丝尖风响处,正中马的前额。
黑花大马陡然垂下了头,便不再移动。
秦老人点了一下头说:“好指力!”
微微一笑,又说:“但不知你这暗器可以多远见准?”
孟天笛尚不知他的弦外之音,略谦道:“也不过五丈而已,再远可就力道不继了。”
秦老人轻轻“哼”了一声:“那也就够了!”
孟天笛一笑道:“你老夸奖。”
秦老人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这弹指金丸,不但能伤人,还能打兔子,却不知能射杀天上飞鸦不能?”
孟天笛只当他要自己射杀天上乌鸦,不由怔了一怔。
秦老人嘿嘿一笑:“乌鸦虽丑,却知孝母,较诸枭狡之流,真不知强了多少,眼下就有一只大枭,你何以偏偏没有看见?”
秦老人话声不疾不徐,俟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倏地侧身向着左上方树梢指了一下。
孟天笛在对方说到“大枭”时,心里已自警觉,待将回身察看,只听见“咔嚓”一声爆响,大截树枝,连同落雪,直由身后左上方空中折落下来。
非仅如此。
随着断树落雪的同时,一条人影,怪鸟凌空般地陡然拔起,直向丈许外另一棵更为高大、枝叶茂盛的巨形杉树上扑去。
秦老人、孟天笛二人胯下座马,惊啸一声,忙不迭闪身向一边跃开,躲开了猝然折落而下的巨大断树。轰然作响声中,飞雪四溅,断枝如矢,声势好不惊人。
却于此惊乱的一霎,两口树叶飞刀,飞电流穿,已自对方手上掷出,自空而下,猝然飞临,双双取向二人前心要害,疾射过来。
擒
却不知怎么一来,随着秦老人略为抬起的手势,两口飞刀,竟然全数到了他袖子里。
便在此同时。
孟天笛已自马背上飞身拔起,“呼——”一缕轻烟般的轻巧,飞身上了树梢。
那人一双飞刀落空,眼看着孟天笛的来势,哪里再敢逗留,更疾速拔起,二度腾身,向另一棵大树攀去。
一遁一追,霎时间数度起落。
空中满是人影,加以群鸦鼓噪,气氛极是凄厉。
墨羽缤纷里,大群乌鸦已落向地上的马尸。
秦老人策马一隅,只是抬头看着,仿佛他是局外人,眼前一切,全然与他无关。
孟天笛施展轻功“一丈云”身法,一连三个快速起伏,终于迫近对方身后。
那人一脚踏向树枝,有感于身后的强大劲道,左肩下沉,风车似的一个疾转。
两个人可就照了盘儿。
秦老人果然没有猜错,真的就是那个下书之人。
刀削过的半边脸上,满是狰狞。
借着他猝然转身之势,一双冷森森的剑锋,交织出半天银光,双双直劈而下。
孟天笛可也不含糊,早防着他了。
呼地冒了个变儿——轻功身法里,这叫“拔尖儿”,全凭丹田一气,施展时形若虚幻,有鬼神不测之妙。
无疑的,便是他家学渊源“一丈云”身法中之佼佼了。半面人双剑是怎么落空的,自己纵然还摸不清楚——敌人孟天笛却己似幽灵,落在他身后。
看到这里,秦老人亦不禁为之点头赞赏不已……
半面人再想回身,哪里还来得及。
更何况昨夜新伤未愈,身子骨总是有欠利落。
随着孟天笛凌厉有势的“劈空掌”力,半面人终是无能得逞。
脚下一沉,“咔嚓”踩折了一截树枝,整个身子,从空中掉了下来。
他却是强悍得紧。
即使如此,落下的身子,还有所冀图。
“扑通”而坠,紧跟着猝然弹起,一双长剑匹练般划出两道银光,随着他蛇也似的穿身势子,直向马上的秦老人身上扎去。
这一手确是始料非及。
秦老人却是稳得很。原意是不想动手,偏偏却非逼着他动手不可。
座马嘶声里,秦老人仰起的身子,眼看着就有坠马之危,他却是“危”而不乱。
马势乍起,他的一双枯瘦手掌,已自拍出。半面人即使作“困兽之斗”,亦不得逞,极似受阻于秦老人拍出的掌势,陡地就空一个斤斗,摔落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手中长剑亦为之出手。
一个“鲤鱼打挺”,半面人再一次挺身而起,却已是慢了一步。
空中人影乍落,宛若大星天殒。
带着大片疾风,孟天笛已是自空而坠,掌中长剑银蛇吐信,光华猝闪,已比在了对方咽喉之上。
半面人几已站起的身子,缓了一缓,又坐了下来。
“不要杀了他……”秦老人出声喝止,缓缓策马而近。
孟天笛一口长剑,光华璀璨,半面人胆敢稍有异动,定将难逃白刃穿喉之惨,一时间,那一张原本就已失色的脸上,更不禁浮现出灰白的凄惨。
“哼……你们打算怎么样?想吓唬你家二爷么?告诉……你们,两位老当家的可是已经动身来了……你们还……想……”
话声未顿,已为孟天笛的剑气,直逼咽喉,力道尖锐,使他发出了一串骤哼,陡地接触到孟天笛凌厉的眼神,一时便不再出声。
孟天笛这才把对方这个人看清楚了。约在五旬上下,蓄着一丛短发,由于小半边脸,整个为刀剑削落,看上去有棱有角,右面斜吊下去的眼角,嵌着滚滚欲坠的眼珠子,真个邪气得紧,即使看上一眼,也有毛发悚然、无比阴森之感。
秦老人已来到近侧,正要向孟天笛有所嘱咐,忽然眉头微微一皱,勒住了马缰。
冷冽的空气里,传过来一丝奇异声音。
原来群鸦已不再鼓噪,只是争食万尸。这一丝骤然飘来的异音,听来便分外清晰。
吹竹
有人捺笛吹竹。
是那种苦涩冷凄的声音。
秦老人第一个有所警觉,细长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了。
孟天笛心头一惊,刚觉出笛音古怪,地上被擒的半面人已是神色大变。
无视于孟天笛比在他喉间的长剑,竟然长叹一声,右手翻起,陡然一掌,自个击向顶门,登时溅血而亡。
这一掌,功力内聚,极是可观,用为“自行了结”的毒招,局外人自是无能防止。
事发猝然,孟天笛呆了一呆,眼看着半面人坐着的身子,霍地向后翻倒,竟是七孔流血而亡。
孟天笛第二个反应,便待飘身下马,却为一旁的秦老人出声而止。
“不可!”
陡然制止住欲动的身子。
秦老人冷笑道:“不要妄动。这是地久老儿的断肠笛……哼……哼……莫非两个老儿已经来了?”
孟天笛眩头一惊,已觉出耳畔笛音变了腔调,极是刺耳难听,先还不十分在意,一经留意,顿时直钻耳膜,再想不听,也是不行的了。
兵法有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喻之武林中的强者论战,也为极高。是以越是功力深湛的高人异士,越看淡于刀来剑往,或“暴虎冯河”的气血相争。
因而,眼前的“断肠笛”音,可谓攻心之略了。
秦老人显然是此道的一个行家。前此对战“银发鬼母”已见其锋,眼前焉得示弱?
他却是静静凝神,留意倾听。一管长笛,已在手上,却迟迟不以就口。
那是因为对方笛音正盛,一时不易插入。
原来笛音七调,有所谓的“小工调”、“凡字调”、“六字调”等,每字之音,均有阴阳之谓,清浊之分,因其音之连贯各别,故于一念之际,各有所宜之音。
眼前来自疑为“天长地久”二老之一的笛音,并非俗下曲调,此类用之武术攻心对仗,要知皆为自创,取意天籁自然,大别于一般宫商,设非“知彼”,悉其所出,便难取胜。
秦老人之所以迟迟不与就口,其故在此。即使是极短的一瞬,也似难熬。
孟天笛犹能强自镇定,却已分心无能。
这时若有敌人抽剑跃出,他便万难抵挡。显然已处身危急之境。
偏偏秦老人苦思未果,一双长眉,只是频频眨动。自然,他定力功深,对方笛音,虽极具摧枯拉朽之势,想要对他构成伤害,却是不易。
敌人功力深湛,有心而探,自是出“口”不凡,一曲“上平声”持久不易,虽有高低,尽是浊、阳之韵,秦老人几次待要插入,都有所碍难。
蓦地一只乌鸦,翩翱眼前,发出了刺耳的一声鸣叫——巧在音是属“阴”。
搭上了这个调儿,秦老人陡然切入,一轮滑音婉转而出,便解了当前的一步之危。
于是,阴、阳调和,如凤凰之和谐,化枯涩而祥和,便自娓娓动听了。
敌人立刻有所发觉,待要转换音色,振衰起疲,其势已是有所不及。如是,敌高我低,敌低我高,两两相缠,终是难分难解。
孟天笛大感轻松,再不受制于人。
试看秦老人之一轮滑音,追搭对方,极其得当,对方每一发音,敌硬我柔,敌涩我明,或快或慢,或尖或细,两两相随,一任对方波谲云诡,终不为其所脱摆。
这番功力,说来简单,实是绝难,设非功力深湛,足堪与对方匹敌,简直无从施展,更遑论阴阳调和为之搭配了。
耳听着两者笛音,忽东忽西,或如九天之鸣凤,或似萧萧斑马之嘶,如铁骑窜出、银瓶乍破,间或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终而一天飞雪,而至万花飘零之微……
至此,双方笛音戛然而止。大地沉眠,忽入“涅槃”之境,再无一丝异音,而风引树摇,残雪尽落,一切俱都是在“静”态之中。
却只是极短的一瞬。
孟天笛心里一动,念头方转,便由前番“静”态,回到了眼前现实,动、静之间,虽是存乎一念,其间竟然像是隔着一片海也似的辽阔,一场“撅笛”之战,至此乃自告歇。
试观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