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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蒙娜双眼含泪。她怕的就是看不见亚历山德罗。他忧心仲忡地凝视她。“我一定得去,麦吉拉,”他加重语气说。“我们在这里很危险。”
“去!去!亚历山德罗,”她哭道。“但是,哦,别去得太久!”
他消失在树丛里,粗枝桠儿被他嘎嘎地折断,蕾蒙娜觉得她又成了孤苦伶订的了。上尉也跟着亚历山德罗走了,任她怎么叫唤,它也没有回头。山谷里一片寂静。蕾蒙娜头枕着巴巴的脖子。一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冗长。最后,就在黄色的光芒掠过天空,深红色的羊毛一瞬间变成金色的时候,她听见了亚历山德罗的脚步声,紧接着看见了他的脸。脸上神色飞扬。
“我找到那条路了!”他欢呼道;“但我们又得从这儿往上爬;讨厌的是,现在天太亮了。”
他们心惊肉跳、哆哆嗦嗦地催马爬上山谷,又来到光天化日里,朝西快跑了半英里,依然尽量紧挨着密密的树丛。这时,领头的亚历山德罗突然折进了树丛里质面上看不出缺口;但枝桠分开又合拢,他的头露出在枝桠上面;小马仍然一个劲向前快跑。巴巴踏上这条林木覆盖的小路,不高兴地喷着鼻子,密密匝匝、荆棘扎人的枝桠刮拉着蕾蒙娜的面颊。更糟的是,枝桠勾住了挂在巴巴两边的网兜;倾刻之间网兜就被紧紧缠住了,巴巴又是站起又是踢腿。这会儿可是真的碰到了难题。亚历山德罗下了马,割断扎阿兜的带子,把两个包裹都牢牢地放在他自己的小马背上。“我步行,”他说。“我只要再骑上一小段路。等到路窄的地方我来牵着巴巴。”
“路窄,”确实是这样。蕾蒙娜直发怵,吓得闭上了眼睛。一条小路,在她看来似乎只有巴掌宽──一条碎石小路,在一道断崖边上,他们从上面走过时,石子儿滚啊滚啊,滚下断崖,早就不见影儿了,回声还在传来;两匹马每走一步,就有石子滚下去。只有叶儿尖尖像刺刀的丝兰花才勉强能在这断崖上站住脚。断崖上开满丝兰花;长长的花梗有十五、二十英尺,结满密密匝匝、闪亮光洁的子房,像光泽如缎的杯状花一样在阳光下闪烁。下面──几百英尺之下──是谷底,一片茂密的树丛,看上去挺柔软,简直就像一片沼泽。树丛上不时地冒出高大的美国梧桐昂起的脑袋;远处的平原上,婉挺着晶莹闪烁的小河,小河的源头外界不知道,几乎没人看见过,那里的水将成为今天这些疲乏的人的救星。
亚历山德罗兴高采烈。这小路对他来说就像是小孩玩的游戏。巴巴优美的步于刚一踏上滚动的石于,他就看出这匹马的脚步跟印第安小马一样稳健。现在,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都可以休息了。他知道,在一个梧桐树丛下,有一个水源,像水晶一样清澈,比人们喝的饮料还要凉,那里还有绿草;让马儿吃上两天是足够的了,甚至三天也行;只要他们从这条小路走下去,那就是找遍加利福尼亚,也休想找到他们。想到这些,他心里充满欢乐,他转过身来,却看见蕾蒙娜脸色苍白,嘴唇张开,眼睛里充满恐怖。他忘了到目前为止,蕾蒙娜只在山谷里平坦的道路上和平原上骑过马。在那种地方她无所畏惧,所以他丝毫也没担心她现在会紧张;但她现在扔掉了僵绳,双手紧抓着巴巴的鬃毛,坐在鞍子上直摇晃。她自尊心太强,不愿叫出声来;但她吓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亚历山德罗突然止步,巴巴的鼻子差点碰着他的肩膀,它猛地停下来,蕾蒙娜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她以为是巴巴失足了。
亚历山德罗沮丧地看着她。要在这危险的小路上下马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步行过去比骑马过去更叫人紧张。但是她看上去再也坐不稳了。
“亲爱的,我真浑,竟然没有告诉你这路有多窄;但这儿很安全。我能在这上面奔跑。以前我为你采蕨子时就是背着蕨子在这上面奔跑的。”
“哦,是吗?”蕾蒙娜气都喘不过来,集中在这深渊上的心思暂时转移了开去,由于改变了念头──一这个办法比任何别的办法都强──她觉得定心了点。“是吗?怪可怕的,亚历山德罗。我从没听说过这条小路。我觉得就像在踩钢丝似的。要是我能下马四肢爬行的话,我倒情愿那么做。我能下来吗?”
“这儿我可不敢冒险让你下来,麦吉拉,”亚历山德罗难过地回答说。“看着你受这个罪我感到可怕极了;我尽量走得慢一点。这儿很安全,真的;我们整个剪毛队来剪羊毛时都是从这儿爬上来的,──老费尔南多一路上都骑着马。”
“是吗,”蕾蒙娜说,他的每句话都让她感到放心,“我尽力不表现得这么傻呵呵的。还远吗,亚历山德罗?”
“前面的路不像这么陡峭,亲爱的,也没这么窄;不过我们还得走上一个小时才能歇脚。”
但对蕾蒙娜来说,最难堪的时候已经过去,在离断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候,蕾蒙娜已经要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感到好笑了;只是当她回头一看,只见她刚才走过的那条“之”字形的小路,比棕色的带子宽不了多少,从峭壁上婉蜒而下,她不寒而栗。
他们到达谷底时,那下面依然是一片昏暗。这可爱的地方白天姗姗来迟。直到大晌午才见阳光微微照进来。蕾蒙娜打量四周,高兴得欢呼起来,亚历山德罗十分满意。“是啊,”他说,“以前我来这儿采蕨子的时候,好多次暗自祝愿你能来这儿看看。全地区也找不到这么美的地方。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我的麦吉拉,”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说;一把搂住她,把她贴在自己胸前,这种欢乐之情他以前从没体验过。
希望能在这儿住一辈子,”蕾蒙娜叫道。
“麦吉拉会满意吗?”亚历山德罗说。
“非常满意。”她答道。
他叹了口气。“这儿土地不够,无法安家,”他说。“如果有足够的土地的话,我也愿意在这儿住到老死,麦吉拉,再也不会见到白人的脸!”那种被追杀、受伤的动物寻求躲避的本能已在亚历山德罗的血管里沸腾。“但是这儿没有食物。我们不能在这儿住下去。”然而,蕾蒙娜的欢呼促使亚历山德罗动起脑筋。“麦吉拉在这儿住上三天愿意吗?”他问道。“这儿的草足够马儿吃三天。我们待在这儿非常安全;我很害怕我们不管走什么路都不安全。我想,麦吉拉,夫人会派人来追巴巴。”
“巴巴!”蕾蒙娜听说夫人会来追巴巴,惊叫起来。“巴巴是我自己的马!我带走自己的巴巴,她不敢说这是偷!”但嘴上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慌得不成。夫人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会歪曲;蕾蒙娜非常清楚地知道,在这整个地区里,“偷马”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她可怜地看着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看出了她的心思。
“是的,是这么回事,麦吉拉,”他说。“如果她派人来追巴巴,不知道他们会干什么。你说马儿是你的,这不会有任何用处。他们不会相信你;他们也许会把我也带走,要是夫人让他们这么做的话,并把我关进文图拉监狱。”
“她这么邪恶的人会那么做的!”蕾蒙娜叫道。“我们别从这儿出去,亚历山德罗。一个星期别动!我们待不了一个星期吗?到那时她就不会再找我们了。”
“一个星期恐怕不行。马儿没有吃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该吃什么。我带着枪,可现在这儿也没什么可猎取的了。”
“但我带有肉和面包,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认真地说,“我们每天少吃一点,尽量多吃些日子!”她单纯、迫切,像个孩子。由于害怕被追上,她一时间别的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她知道,夫人并不想追她;但要找回巴巴和上尉,那又另当别论。她越想这事,越觉得这对夫人来说是一个现成的报复办法。费利佩也许会阻止她。巴巴就是他送给蕾蒙娜的。他也许会觉得向她要口或不承认给过她这件礼物是件丢人的事。蕾蒙娜的希望全寄托在费利佩身上了。
要是她告诉亚历山德罗,她在留给费利佩的告别字条上写明他们可能去找萨尔别德拉神父,那就会免去她和亚历山德罗的许多优虑了。如果那样的话,亚历山德罗就会知道,追他们的人准会沿着河边公路一直朝海边追去,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北。但蕾蒙娜根本没想到把这事告诉亚历山德罗;事实上,第一天过去后,她已几乎记不起这事了。亚历山德罗向她解释自己的计划,取道坦墨库拉去圣迭戈,在那儿由教区里的加斯帕拉神父为他们主婚,然后到离圣迭戈西北十五英里左右的圣帕斯库拉村去。亚历山德罗的堂兄是那儿的村长,并三番五次地请他去那儿安家;但亚历山德罗一直坚决拒绝,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待在坦墨库拉,待在父亲身边。圣帕斯库拉是个很正规的村子,圣路易斯雷伊传教区被遣散后,传教区的一些印第安后生便到圣帕斯库拉建起了这个村子。加利福尼亚总督下了建村的命令,并拨给了圣帕斯库拉山谷的土地。总督亲笔签署了建村和赠地的文件,赐给这个村子的第一任村长。他是巴勃罗酋长的哥哥。他死后这个职务便传给了儿子,伊西德罗,就是亚历山德罗提到的那位堂兄。
“那张文件还在伊西德罗手里,”亚历山德罗说,“他认为凭这张文件能够保住他们的村子。也许是这么回事;但是美国人已到谷口,我觉得,麦吉拉,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在那儿住上几年再说。山谷里有近两百个印第安人,比坦墨库拉要好得多,伊西德罗的村民们境况比我们要好。他们有成群的牛马、大片的麦田。伊西德罗的房子坐落在硕大的无花果树下;他们说那棵无花果树是全地区最大的。”
“但是,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叫道,“既然伊西德罗有文件,你干吗还认为在那儿不安全呢?我觉得有了文件一切就役问题了。”
“我不知道,”亚历山德罗说。“也许没问题;但我现在总有这么个感觉:任何东西都对付不了那些美国人。我看他们不会把文件放在眼里。”
“夫人被他们抢走的土地也有文件,他们确实没放在眼里,”蕾蒙娜若有所思地说。“但费利佩说,那全怪皮奥。比科,他是个坏人,把他没有权力转让的土地给转让了。”
“正是这样,”亚历山德罗说。“他们不会也这样说任何总督吗,尤其是如果总督把土地给我们的话?费利佩先生通晓法律,能说美国话,有他帮助夫人,尚且不能保住土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麦吉拉,在自我保护这点上,我们比野生动物都强不了多少。哦,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来呢?我为什么要让你跟来呢?”
说完这些话,亚历山德罗就躺倒在地上,一时里连蕾蒙娜的声音也无法使他抬起头来。奇怪的是,这位没有吃惯苦、不太想到危险的温柔的姑娘,居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她爱人的沮丧和优虑所吓坏。什么也吓不倒她。只要能肯定亚历山德罗活着,他不会离开她,她就什么也不怕。这一方面是由于她阅历浅,对于亚历山德罗凭想象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事情她丝毫没有概念;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她灵魂中不可剥夺的忠心和压制不住的勇气──她的本性中从未受过考验的品质;她不知道这算什么品质,但是就凭着这种品质她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