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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薛嵩在自己门前转动一个轮子,轮子带动整套机构,他的花园和房子,连同地基,就缓
缓地升起来。当然,速度极慢,绝不是人眼可以看出的。要连转三天三夜,才能把整个院子
升到离地三丈的柱顶。把它降下来相对要容易得多,但薛嵩轻易不肯把它降下来,怕再升起
来太困难。根据这个说法,那天晚上,刺客们摸进薛嵩的家,马上就发现在平地上有个孤零
零的笼子,红线睡在里面。他们点亮了灯笼火把,把笼子团团围住,但找不到入口,就问红
线说:你是怎么进去的?这个小女孩回答得很干脆:不告诉你们。她坐在笼子中央的蒲团上
磕瓜子,离每一边都很远,这样,想从栅栏缝里用刀来砍她就是徒劳的了。那些刺客互相抱
怨,为什么不带条长枪来,以便用枪从栅栏缝里刺她;与此同时,他们还抓住栅栏使劲摇
撼。红线则轻描淡写地说道:省点劲罢。柚木的,结实着哪。那些刺客看到要杀的对象近在
咫尺却杀不到,全都气坏了。有人就用刀去砍柚木栅栏,才砍了一下,红线就变了脸色。打
了一个唿哨。砍到第二下,红线尖叫了起来:薛嵩!薛嵩!有人在他们头顶上应道:干什
么?红线叫道:把房子放下来!于是随着一阵可怕的嘎嘎声,刺客们头顶上的天就平拍了下
来。反应快的刺客及时侧了一下头,被砸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反应慢的继续直愣愣地站
着,脑袋就被拍进腔子里,腔子又被拍到胯下,只剩下下半身,继续直愣愣地站着。
对于这件事,必须补充说,房子从头顶上砸下来,对红线却是安全的,因为那柚木房基
上有个四方的洞,正好是严丝合缝嵌在笼子上。按照红线的设想,这房子应该一直降到地面
上,把所有的刺客都拍进地里。但实际上,它降到齐腰高的地方就停住了。红线喝道:怎么
回事?薛嵩不好意思地说:卡住了。滑轨有毛病,总是这样……红线说:真没用!她纵身跃
起,甩开了身上的枷锁(假如有的话),从笼顶上一个暗口钻了出去,赶去帮薛嵩修理机
器。那些倒在地上未死的刺客就叹息道:原来入口是在顶上的啊。
根据这种说法,那些刺客回到老妓女门前时,头上也是红肿着的,但不是蜂螫的,而是
砸的了。根据这种说法,刺客头子不是刺客里最聪明的人。他手下有个人比他还要聪明,当
他们倒在地下时,那个人拉了头子一下说:咱们就这样躺着,等人家修好机器来砸死我们
吗?刺客头子很不满意这个说法,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就下了撤退的命令。他们从地基
和地面之间爬出来以后,那人又出了个很好的主意:咱们现在摸回去,谅他没有第二层房子
来砸我们。刺客头子不喜欢别人再给他出主意,就朝他呲出了满嘴雪白的牙。于是这些人就
这样退走了。
假如这队刺客照这人的主意摸回去,就会看到薛嵩和红线打着火把,全神贯注地修理那
些复杂的机器,这故事后来的发展也很不一样了。认真地想一想,我认为那些刺客会悄悄地
摸上去,把红线抓住一刀杀掉,把薛嵩抓走,交给老妓女,让他在老妓女的监督之下,给凤
凰寨造房子,修上下水道。这种说法我虽然不喜欢,但它也是一种待穷尽的可能。
三
1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来上班。把上面提到的故事写在纸上之后,我又开始冥思苦想起
来。昨天的事情说明,在暴躁、易怒的外表下,我心柔弱,多愁善感,就像那个小妓女。说
起来难听,但我对此并无不满。本着这种态度,我开始为领导考虑,有我这样的下属真够他
一呛:报上来的研究题目尽在那些部位,怎么向上级交待呢。我现在想了起来,我住院时他
来医院看过我,提来了一袋去年的红香蕉苹果。那种水果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倒像是胖大
海。这种果子我当然不吃,送给了一位农村来的病友,叫他拿回去喂猪──不知猪对这些苹
果有何评价。但不管怎么说罢,他来看过我,还带来了礼物……现在我是真心要拟个过得去
的研究题目,但怎么也拟不出。我觉得自己可以原谅:我刚被车撞过。所以,我把题目放
下,又去写故事了。
塞万提斯说,堂吉诃德所爱的达辛尼亚,是托波索地方腌猪肉的第一把好手。薛嵩也是
湘西地方烧玻璃的第一把好手。假如他想在第二年春天烧玻璃,头年秋天就到山上去割一大
车蓑草,晾干以后,交给寨子里一个女人,叫她拿草当柴来烧,还给她一些坛子。这样她就
有了一车白来的干草,但她只能把它烧掉,不能派别的用场──虽然蓑草还可以用来作蓑
衣,还要把烧成的灰都收集起来。这样,经过一冬,薛嵩就得到很多洁白如玉的灰,都盛在
坛子里。这种灰有很大的碱性──他得到了烧玻璃的第一种原料,就是碱。他还到河滩上采
来最洁白的砂子,这是第二种原料,到山上采集最好的长石,这是第三种原料,还有第四和
第五种原料,恕我不一一尽数,搜集齐了一起放到坩锅里去烧;然后把烧融的玻璃液倒到熔
化的锡上冷却──一块平板玻璃就这样制好了。这块玻璃有时厚,有时薄,这是因为薛嵩虽
然很注意原料的配比,却总忘掉它的总量。分量多了,玻璃液就多,浇出的玻璃就厚,反之
则薄。假如太薄,玻璃上会有星星点点的圆洞,就如擀面擀薄了的景象。这种玻璃使薛嵩大
为欢喜。等到玻璃凉了,他把它拿起来,看着这些洞哈哈大笑。这种玻璃没楞没角,像块面
饼。多数是方形,也有梯形和三角形的。薛嵩自会给玻璃配上窗框,给窗框配上房子,这些
房子有些是三角形,有些是梯形,依玻璃的形状而定。这种玻璃蓝里透绿,透过它往外看,
就如置身于深水里。
薛嵩还是打造铜器的第一把高手,他把铜皮放在木头上,用木榔头敲。随着这些敲击,
铜皮弯曲起来,逐渐成形。他再用铁榔头砸出边来,用锡焊好,一个铜夜壶就造好了。他还
是制造陶器、浇铸铁器、编造竹器的高手,最优秀的皮匠和厨师。至于作木匠,他到湘西才
开始学,也已成了高手。总而言之,他有无数手艺,多到他自己也记不清,像这样的人当然
很有用,只是要把他盯紧一些,否则他会胡闹。在烧制玻璃时,他发现粘稠的玻璃液可以拉
出丝来,就五迷三道地想用这种丝来造衣服。这样平板玻璃就造不成──全被他拉成了丝。
而这种衣服是透明的,穿上以后伤风败俗。让他造夜壶也要小心,稍不留神,夜壶就不见
了,变成一个铜人。铜皮下面有猾轮,有肠衣做的弦牵动,还有一颗发条心脏,这样就可以
到处乱跑,还能说几句简单的话。虽然还有夜壶的功能,但很讨人嫌。黑更半夜的,它每隔
一小时就跑到你面前来滴滴嘟嘟地说:请撒尿。根本不管你想不想尿。老妓女就有这样一把
夜壶,她很不喜欢,把它放在柜子里,它就在柜子里乱转,在柜子里滴滴嘟嘟地说,请撒
尿。好在他还有从善如流的好处,你不喜欢这把夜壶,他马上就去打另一把,直到你满意为
止。不过,这都是他迷上红线以前的事。现在你再找他做事,他总是说:我忙,等下回吧。
根据现在这种说法,老妓女迷恋薛嵩,不只是迷恋他巧夺天工的手艺,还迷恋他勤勤恳
恳的态度。以前,他来看老妓女,看到她因年迈走了形的身体,就说:大妈,你要是信得过
我,就让我给你做个整形手术。拉拉脸皮,垫垫乳房,我觉得没什么难的。老妓女不肯,这
是因为她觉得人活到什么年龄就该有什么样子,不想做手术;还因为学院派不喜欢这类雕虫
小技;但最本质的原因是:薛嵩没做过这种手术。这家伙胆子大得很,只在猫屁眼上练了两
次,就敢给人割痔疮。后来,他一面和老妓女做爱,一面拨弄她瘪水袋似的乳房,说道:越
看我越觉得有把握。要是别人胆敢这样不敬,老妓女就要用大嘴巴抽他。但是薛嵩就不同
了。有一阵子,老妓女真的考虑要做这个手术。这是因为薛嵩小手小脚,长着棕色发亮的皮
肤。头上留着短发,脑后还有一络长发。老妓女喜欢他。既然喜欢,就该把身体交给他练练
手。
有关这位老妓女,我们已经说过,她总把阴毛剃得精光。她嘴上有些黄色的胡子,因为
太软,用刀剃不掉。薛嵩给她做过一个拔毛器,原理是用一盏灯,加热一些松香,把胡子粘
住,然后使松香冷凝,就可以拔下毛来(据我所知,屠宰厂就用这个原理给猪头退毛,直到
发现松香有毒),现在坏了(确切地说,是没有松香了,也不知怎么往里加),老妓女只好
用粉把胡子遮住,看上去像腿毛很重的人穿上了长统丝袜。有关这个拔毛器,还要补充说,
薛嵩的一起作品都有太过复杂、难于操纵的毛病。如果不繁复,就不能体现自己是个能工巧
匠。繁复本身却是个负担──我现在就陷入了这种困境……
2
后来,透明把薛嵩逮住,给他套上枷锁,押着他去干活。因为薛嵩已有两年多不务正
业,积压的工作很多。但只要押着他的人稍不注意,薛嵩就会脱开枷锁跑掉,跑到坟头上去
凭吊红线,因为根据这种说法,红线已经死掉了。薛嵩经常跑掉,使老妓女很不高兴,虽然
他不会跑远,而且总能在坟头上逮到,但老妓女害怕他在这段路上又会遇上一个小姑娘,从
此再变得五迷三道。所以她就命令薛嵩造出更复杂的锁,把他自己锁住。造锁对能工巧匠来
说,是一种挑战。薛嵩全心全意地投入这项工作。他造出了十二位数码锁,定时锁,还有用
钥匙的锁,那钥匙有两寸宽,上面有无数的沟槽,完全无法复制。这些锁的图纸任何人看了
都要头晕,它们还坚固无比,用巨斧都砍不开。但用来对付他自己,却毫无用处。他可以用
铁丝捅开,也可以用竹棍捅开,甚至用草棍捅开这些锁。假如你让他得不到任何棍子,他还
能用气把它吹开。老妓女以为他在耍花招,就直截了当地命令道:去造一把你自己打不开的
锁。薛嵩接受了这个任务,他思考了三天三夜,既没有画图纸,也没有动手做。最后,他对
老妓女说:大妈,这种锁我造不出来。老妓女说:胡扯!我不信你这么笨!此时她指的是薛
嵩不会缺少造锁的聪明。后来她又说:我不信你有这么聪明!此时指的是薛嵩开锁的聪明。
最后她说:我不信你这么刚好!这就是说,她不信薛嵩开锁的聪明正好胜过了造锁的聪明。
实际上,聪明只有一种,用于开锁,就是开锁的聪明;用于造锁,就是造锁的聪明。薛嵩叹
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开去做别的工作了。
希腊先哲曾说:上坡和下坡是同一条路,善恶同体;上坡路反过来就是下坡,善反过来
就是恶。薛嵩所拥有的,也是这样一种智慧。他设计一种机构时,同时也就设计了破解这种
机构的方法──只消把这机构反过来想就得到了这种方法。在他那里,造一把自己打不开的
锁,成了哲学问题。经过长时间的冥思苦索,他有了一个答案,但一直不想把它告诉老妓
女。那就是:确实存在着一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