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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我差点喊了出来,看着夏医生说道:“别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他公司的安危,我必须要试一试,再说你是专业的啊,怎么会让我危险呢?”
夏医生抬手扶着额,忍不住抹了把脸看着我,目光都是痛惜:“清扬,我不同意。我对自己的患者都从不用催眠,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危。”
他的那句“我不同意”,让我的心嗵的跳了一下。顿时我和他都有些尴尬,毕竟我和他,都是曾经努力想靠近的两个人。方才竭力的掩饰,到了现在,都无法遁形。
我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说着:“至瑾,如果你为难,我再去找找别人。”说着我站起来想走,“别!”夏医生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顿了下,又无奈的松开,想了一会儿说着:“既然你执意要做,我帮你找个人。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他回来对我说道:“我们这里有个主治抑郁的研究员,很擅长催眠,我带你去找他。”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上了九层,到了一间诊室,门外挂牌是“朱长修”研究员。
“长修,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宋清扬。”夏医生给我们做着介绍,我打过招呼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比夏医生大不了几岁,看着也很沉稳,也许是心理医生的特质,面色都很平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可能是助理,在摆弄着一个仪器。
他看着夏医生笑道:“你不是也能做吗?还找我。”听他的语气,和夏医生应该是极熟悉的。
小助理插嘴笑道:“医生都不给自己亲人开刀,下不了手。”
“又开玩笑。我只是选修,怎么比的了你专攻。”夏医生笑着拍拍朱长修的肩膀,“先帮她试试耐受度,看看能不能做。”
朱长修点头,带我和夏医生进到里面的治疗室。这里四处用隔音板装修过,走进去后不闻一丝响动,他示意我坐在专门的椅子上,可以微微向后仰着,坐上半躺着很舒服,夏医生把我的手机拿了去关机。
朱长修先是让我辨识了一些图片,又闻了些气味,做了些基本的检测,并把每一项做了相应的打分。然后想了想,对我也像是对夏医生说着:“我们还是用常规的柔性催眠。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朱长修把帘子都拉上,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小灯。朱长修对我语气很和缓的说着:“来,宋小姐,放松,看着这盏灯。”
我把注意力放到灯上,发现灯的光晕在一圈圈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来回反复自动调节着,几下看来,脑子有点晕,朱长修的声音很平:“宋小姐,至瑾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一点,那现在你想象一下,这里就是通往你记忆的路,你一点,一点向里走着…”
不知道是我对朱长修太陌生还是怎么回事,反复试了好几次,我竟然都进不了状态,越着急越清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朱长修对夏医生说道:“至瑾,宋小姐的状况,有点难催眠。这是个体差异。实在不行,试试用微电流刺激,可以缓缓进入状态。但是如果做微电流,那要签责任书了,我不敢再当做帮忙了。你懂的。”
“不要。”夏医生不禁说着,“那样副作用太大,普通人受不了。”顿了一下,对朱长修说着,“这样吧,我来试试。你在一旁指导。”朱长修想了想站到了一旁,带开玩笑的说着:“至瑾,这样我可纯属友情帮忙,不能记录在病例,否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夏医生也淡淡笑着,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背道:“清扬,别着急。看着我。”周围又静了下来,看到坐在对面的是夏医生,我心里稍稍舒缓了些,夏医生很平静的说着:“清扬,你的记忆,应该在八十年前,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吧?”
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医生的语速很慢,也很平,屋里很黑,昏黄的一盏小灯,有一股淡淡让人安神的味道飘来,我渐渐的有些犯困,而对面的夏医生,与他本来的熟悉让我的心情比面对朱长修的时候踏实安心了许多,我和他,也是本有着渊源的纠缠啊。看着他忽然让我的思绪跑到了那个烟火漫天的夜晚,跑回了八十年前,杜衡,赵石南,赵凌泉的时代。
…往昔…
赵石南从北平回到了扬州,北平的院子,除了留下两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其余的人也都随着回到了扬州,一车车的器具,一车车的锦缎,都重新回去。
院里的秋千,寂寞萧索,想着来到北平,杜衡欢歌笑语的坐在那里荡秋千,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赵石南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沉重的朱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原来锁了一个人,如今,这里锁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时光荏苒,赵石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从北平,到天津,到西南,只要有锦缎,必有赵家的锦。只是那锦,再不叫成悦,只是普通的赵家丝绸锦缎。但赵家的普通锦缎,也远胜于寻常商户。销的也极好,但是无论销到哪里,赵家的人都知道,锦是一则,更重要的是,要探问少奶奶的下落。
尤其在上海,开了不下十家分店,赵石南得了闲就去上海的分店,有时坐在店里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到了晚上,再用酒把自己灌醉。醉了吧,只有醉了,才能在梦里看到那张纯净的笑脸,那幅抿唇轻笑的俏皮神色。
扬州的老宅,赵石南很少回去,茯苓生了儿子,如今母亲赵老太太终于称心,整日看着乖觉的孙子于心甚慰。赵石南偶尔回去,除了看看儿子,心里竟然空的找不到一点寄托。
茯苓有次怯生生的问着赵石南:“母亲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找了族里的老太爷,起了政辰的名字,你觉得呢?”赵石南摸着孩子的脸蛋,点头应着:“随母亲吧,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名可随了老太太,你起个小名吧。”茯苓的声音低的几乎要哭起来,从杜衡不见,她就几乎没见到过赵石南,好容易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如今孩子想得个名字,竟也如此艰难。
赵石南的声音很清冷:“小名?叫思衡。”说着定定看着孩子,可惜孩子长得像赵石南,如果像茯苓,自然便像杜衡。赵石南看着孩子有些怔忡,如果这是他和杜衡的孩子,该有多好?
☆、情幻生:锦落
茯苓听着这名字,心里像刀绞一般,纵然自己再出生卑微,再不通文墨,这两个字里的深情,她还是读的懂的。但是人各有命,她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赵石南匆匆说了这么两句,也无心再呆,转身就要走。
茯苓从柜子里拿出那双虎头鞋,准备给还不会走路的思衡穿上,偷眼看着赵石南的反应。果然赵石南眉头一蹙,一把把虎头鞋夺了过来,细细看着针脚,竟然手都在微微颤着,冷声问着茯苓:“这鞋从哪来的?”
茯苓声音依旧是低眉顺眼:“从老太太屋里捡的,老太太要扔,我看着怪可惜的,求了回来。”看着赵石南怯怯的说道,“听孙婆子说是少奶奶给思衡的。”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心已经被摘空了,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扯的那么疼?衡儿,如果你恨我,怨我,怪我,都会让我好过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恨,不怨,还留了双鞋给我的儿子?你是要腾出位子成全我,让我幸福?可没了你,我的心都没了,还哪来的幸福?
茯苓眼睁睁看着鞋在赵石南的手里被越攥越紧,一眨眼变了形,前面的小虎头都要揉蔫巴了,忙低声制止着:“少爷,鞋…”
赵石南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鞋捏回了原样,细心的套在了思衡的脚上。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赵石南。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发紧,孩子,他说不上的滋味,不是这个孩子,他不会失去杜衡,可看着穿着杜衡做的小鞋扑腾的孩子,他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茯苓看赵石南的面色松了,知道自己留着这鞋,终是有用。就算赵石南再不待见自己,不待见孩子,看在这双鞋的份上,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只是看着赵石南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不由拿起帕子缩手缩脚的想给赵石南擦拭:“少爷,怎么了?”
赵石南只觉得心悸,麻木的心又被扯的像裂开一样疼。茯苓的手探了过来,他忙一把挡开,淡淡说了句:“好生照顾思衡。”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赵石南回到了以前和杜衡住的院子,如今赵石南回扬州老宅,也只住在这里,留下双叶和半夏服侍。屋里的样子,还摆的和杜衡在时一模一样,连杜衡用来求子的佛龛,也依然让双叶每日上着香。半夏看赵石南脸色不好,问着双叶:“要不要问问少爷怎么了?”
双叶眼睛都不抬,冷冷道:“不用,难受了自然会叫人。”半夏嗫嚅着说道:“哦,知道了。”半夏不明白,双叶怎么自从北京回来,脸就像霜打了似的,没个晴开的时候,而少爷也怪了,偏爱留下脸色难看的双叶服侍,有时挨几句冷言冷语,竟也从不在意。这份本事,真不是寻常人学的来的。
赵石南的心疼的厉害,那双虎头鞋在他眼前来回晃着,进而是北平一柜子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着,他凄凉的笑了,杜衡走了,留了一身的情债给他。他怎么还?
看着佛龛里供奉的佛祖,他迫切的盼着有来生,来世如果能再见她,就让自己一辈子心悸作伴,囚心赎罪,可好?
西山派和改组派的夺权日趋白热化,省主席致力的改组派首领,在中原大战后逐渐采取了折中的态度,党派内许多人渐渐生出不满,最终在北平扩大会议之后,改组派已经无形解体。省主席下台,而北平的许参事,及时弃暗投明,又谋了新的职位。可见人挪活树挪死,过刚易折,适应力强的,终究能立于中流。
改组派的解体,给赵石南的生意也带来不小的影响。当初赵石南由于杜衡急中生智,躲过了徐师长的一劫,那夜无凭无据,许参事又在,赵石南没有因为窝藏革命党被带走。后续徐师长又向西山派首脑提了这事,要把赵石南抓来重审,却由于省主席的极力保荐,没能得逞。而赵石南得人恩果,自然投桃报李为省主席的改组派提供了不少资金。
只是政治,永远是场不知结局的投机,与赌博不差分毫,赌博往往赌的是钱,而政治,赌的是命。赵石南押在省主席身上的注,最终还是满盘皆输。改组派解体之后,赵石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北平的市场自不必说,连江南一带,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用于“上贡”的成悦锦,被别家丝绸所代替。而销往全国的锦缎,被当权的西山派用种种通货的关卡,卡了下来,不准运出省外。因为赵家的丝绸去了哪里,哪里的丝绸市场便受冲击,原本的丝绸市场会被赵家一枝独秀的占了。故而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警世恒言。
混乱的时局,缺了照拂的生意没有正常的渠道,没有正常的流通,自然也做不下去。赵石南此刻才意识到,实业兴国,在这种乱世,就是个笑话。随便一个扛枪杆子的,就能让你没了招,还提什么秩序?什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