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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呢,冬桑拿了封信过来,对双叶说着:“扬州来信了。”
双叶红肿眼瞪着冬桑道:“你不知道我不认字啊?和我说有什么用。你念了吧。”
冬桑看了看杜衡说道:“给少奶奶。”
双叶忍不住大声道:“少奶奶能起来看吗,还不快念。”
冬桑拆开信,他也只认识几个字,赵老太太找的又是家塾的先生,文白夹杂,冬桑看了半天吭哧不出来。双叶骂道:“你到底行不行,吭哧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冬桑看看郎中道:“您要不帮着看看?”
郎中拿来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没什么要紧事。”
双叶几分疑惑:“没什么要紧事老太太巴巴的送了封信来?”
郎中顿了下,说道:“老夫人的意思,大致是说少奶奶既不能生育,也不能料理家事,尸位素餐,不过是指责之语。没有什么关键。”
“尸位素餐是什么意思?”冬桑和双叶面面相觑,没听明白。
而躺着的杜衡忽然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歪着头吐出一口血来,郎中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杜衡昏沉着听不进去,却没料到杜衡不仅听了进去,反应还如此激烈。双叶惊叫道:“少奶奶!”
郎中赶紧把了把脉,舒了口气上了针,说着:“不妨事,方才的话许是听了进去,气血没有归心。夫人本就郁结,把腌臜吐了出来,倒不见得是坏事。兴许这几天还能醒来。”双叶和冬桑这才放心。
除夕的年夜,赵家的宅子热闹喜气,同室同宗聚在一处,交杯换盏,说着吉祥,道着喜庆。锦葵托病没有出席。茯苓挺着微微突起的肚子,一脸的笑意。
几个同宗的婶子聊着:“怎么少奶奶竟不见了,二太太也不见了,只这三太太出来了?”
有人答着:“听说少奶奶失宠了,留在了北平。二太太,怕是还是那个女儿头,不好意思出来吧。”
几个人低声笑了起来,有人说着:“还是三太太有福气,收了没几个月,有了身子,以后可有了好日子。”
茯苓的耳朵里听着这些议论,也没往心里去。而锦葵在屋里,即便没听到也能猜的到别人在背后是如何议论,只是麻木的撕扯着手里的绸缎,杜衡走了,有茯苓,茯苓若是走了呢?会不会还有别人,这些人怎么就打不尽,杀不绝?“啊…”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压抑的低声吼了出来。
守岁到了后半夜,又是漫天的烟花,赵老太太带着一群人在赏着烟花。茯苓到处看着,却没看到赵石南的身影。
后院的亭子上,赵石南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一口一口的灌着酒,看着漫天的烟火,背着那个娇弱的女人一起看烟花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软软的身子,浅浅的呼吸,赵石南闭上眼睛,似乎那一切就在耳边,那微微的风,好像能把去年的气息,吹个些许到他脸庞。
他靠在栏杆上沉沉的睡着了,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直到烟花放完了,也没人再找到赵石南,赵老太太也奇怪了,吩咐下人到处去找,终于在亭子上把喝醉了酒的赵石南拖回了屋里。
杜衡在屋里,昏昏沉沉的听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微微动了一动,双叶看到大为惊喜,吩咐着冬桑:“少奶奶对爆竹有反应,你快去捡那响动大的,多放几个来。”
冬桑忙跑到院子里噼里啪啦专拣那声音大的去放,杜衡的手终于动了动,巨大的声响终于将她从遥远的梦境里拖了回来,她悠悠的睁开眼,双叶喜极而泣:“少奶奶,你终于醒了。”
杜衡喘息了半天,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话:“拿些粥来。”
双叶忙不迭的跑出去端了粥过来,杜衡喝了小半碗,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对双叶说着:“扶我到窗户边看看。”
不过是三五步的路程,杜衡走的艰难,几乎是趴在双叶的背上到了窗口,冬天的窗户封的严实,全糊上了纸,只能看到时闪时现的火光,杜衡依在窗边,去年的除夕,她的身子也不好,却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只是最易变的,就是故人的心。
昨夕何夕,有此良人,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外面是漫天的烟火,杜衡靠在窗边,只觉的心酸,眼泪早就流干。
杜衡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但是整个人恹恹的,时常喘息着,也时常发呆着。有时拿着赵老太太的来信,反复的看着。
双叶看着说道:“少奶奶是何苦,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您还反复的看。”
杜衡凄然的把信放下说道:“她说的没错,我是在尸位素餐。这个位子,我呆的太久了。”
“少奶奶,你在说什么啊?”双叶有些担心。杜衡没有接话,眼神飘向了远方。这一个多月,她想了很多。如果说之前她对赵石南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如今,这丝幻想已经彻底的破灭。赵石南有了孩子,自己的确很多余。可是上天偏偏没有收她,她只能这么继续守在这个院子里。她甚至能想到自己的余生,就是这么圈禁到老,到死。
杜衡开始经常做着一个梦,在梦里照着镜子,总是一头白发,便又每次都吓醒来。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双叶:“这样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双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看着杜衡像灯枯油尽一般,却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反复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月底的一天,冬桑忽然跑进来说道:“少奶奶,外面有两个人找你。有一位姓钟的先生和一个小姐。”虽然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不许少奶奶出去,也不许别人进来,但这座宅子,已经太像一座坟,难得有人进来,冬桑便自作主张的进来禀告。
“找我?”杜衡呆住了,姓钟,难道是钟主编?杜衡有了些精神,忙吩咐双叶从柜子里找着衣服,双叶拿了件青色的棉布旗袍,杜衡赶紧换上迎了出去。
但是门口两个守门的下人却怎么也不肯放钟主编他们进来,看杜衡出来,只是把门打开,杜衡只能和钟主编站在门口说着话。
钟主编递给杜衡一个信封:“终于找到你了,好在当初报社的人员都有登记地址。你的地址还是白芷登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你,加上一点补助,八块大洋。”
杜衡有些意外的接过来,她没有想到钟主编是亲自来送钱:“太麻烦了,其实我都没打算再要了。”
钟主编笑着:“你可以不要,我不能不给。上次你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本来我想等你过去,但是等到现在也没见你。我要离开北平去上海了,总不能把这笔债带到上海去。”
“去上海?为什么?报社不开了吗?”杜衡惊讶的问着。
“开不下去了,我并不知道报社里有革命党,牵扯进去后,报社被封了很久,春节后才又启动,但是人员和资金都受到了损失,而且也成了当局的眼中钉,时不时的审查,没法办了。我只好换个地方。”钟主编耸耸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何必非把自己局限在绝境。”
杜衡心里深深的震了一下。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着:“您知道白芷的消息吗?”
钟主编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看杜衡面色憔悴,顿了顿说着,“你要保重身体。我要走了,还有两个作者的稿费也没有送去,我得把这些债都还清。杜衡,你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以后若是可能,希望能再和你共事。”
钟主编说完淡淡笑笑,和身边的那位小姐一起离开。杜衡手里捏着装着大洋的信封,心里的死水似乎被一石激起千层浪。钟主编的那句话几乎要振聋发聩:“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杜衡的心,终于在这个初春的季节引了一丝活水。自己又何必尸位素餐,终老于庭?手里的八个大洋,够一张去上海的车票吧?杜衡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双叶看出不对,追在杜衡身后问着:“少奶奶,你不是真的想离开吧?”
杜衡转身看着双叶,凄然说道:“双叶,不走我还有活路吗?”
“这,可是——”双叶说不上来,她不希望少奶奶走,可亲眼看着少奶奶受的那些罪,她又觉得不走真的没了希望。无奈之下,双叶只好去找冬桑商量。冬桑沉默了很久,说道:“随少奶奶吧。活着比啥都强。”
四月的北平,桃李正侬,深夜的赵家宅子,冬桑带着双叶往门外跑去,守门的问着什么事,冬桑说着:“少奶奶身子不好了,我和双叶去请郎中。”守门的也见惯了半夜给杜衡请郎中的事,把两人放了出去。
到了火车站,冬桑递给身边的女人一个布袋:“少奶奶,上次和少爷要的银钱,只剩这么多了。您拿着,一路保重。”
杜衡点点头,道了声谢,看了眼远处的北平城,向车站里走去。
☆、惜流景:败露
杜衡上了车,火车在夜幕下向着上海的方向呼啸而去。杜衡抚了抚手上的镯子,从赵家出来,除了凌泉还给她的这只镯子,她什么也没带。玉叶也好,珍珠手钏也罢,玫瑰锦旗袍也好,都留在了北平的宅子里。既然同过去告别,就不带一丝牵挂走吧。
冬桑怔怔站了一会儿,缓缓往回走去,走到胡同口,忽然想起请郎中这茬,忙又等了半天,直到东方渐渐泛白的时候,才匆忙跑到胡同外的济善堂请了个郎中过来。
冬桑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守门的最犯困,容易懈怠,果然两个眯着眼睛的守门只摆摆手就把冬桑和郎中带一个小童一起放了进去。双叶躺在杜衡的床上,用帘子隔着,装模作样的被郎中诊治了一番,开了药,冬桑又把郎中送出去。
双叶把头蒙在杜衡被子里哭出了声,她舍不得杜衡,可一来杜衡是偷偷走,二来她和冬桑都是赵家家生的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了还有爹娘在扬州赵家手里,所以只能忍痛和杜衡分开。但上千个日夜的相处,杜衡又从不摆少奶奶的谱,双叶已经早把杜衡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乍的分开,心里像被割了似的疼痛。
冬桑偷偷进来,在外间重重咳了一声,双叶抹了抹眼泪,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外间急忙问着:“少奶奶走了?可还妥当?”
冬桑低声说着:“妥当,我亲眼看着进了车站,再往里也送不了了。”
双叶垂下了头,哭的哽咽:“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上海,能是个什么样子。”
冬桑叹了口气:“还是想想咱们怎么和少爷交代吧,搞不好少爷大怒,有的受。”
双叶白了他一眼道:“你怕了?怕就说是我做的。你不知情就是了。反正我爹早没了,就剩我娘和一个出阁的姐姐,还能怎么样。”
冬桑起急道:“我怕什么?大不了被少爷狠打一顿,我皮糙肉厚也断不了气,我是怕你——”说的急又忙收住了口,双叶的脸一红,转身回了里屋把门用力拍上。
冬桑和双叶想了几天也不敢主动和赵家说,但下人们纷纷看出了不对,就算少奶奶病了,也不至于几天都声息不闻,以前双叶常去厨房吩咐少奶奶要吃什么,如今也很少去了,每次去也神色不自然。不到十天,下人们心里已经都泛起了嘀咕。守门的听闻了议论,也心里发憷,若是少奶奶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谁也担当不起。但双叶和冬桑一口咬定少奶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