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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伺候的,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苏嬷嬷发了话之后,投向我的目光立刻变得亲切而友好。
尚未至寒冬,但皇上至孝,慈宁宫里早已提前拢上了火龙地炕,所以一推开朱漆折扇的的雕花门,一股热气立时扑面而至,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的梨花暖炕上端坐的一位中年妇人,她穿着莲青色平金的哆罗呢褂子,满把青丝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子,只有一枚青玉菊纹簪子,通体剔透,显见是上好的美玉,并一枚白玉扁方,在透进绡窗的阳光下湛出柔润的淡淡光泽。我立刻想起一路上苏嬷嬷嘱咐我的,太后丧夫还未出三年,难怪穿得这样素净!
嬷嬷们已经教给我行礼问安的规矩,我忙曲身下拜,太后一见我,就启唇而笑,伸出双臂,笑道:“我的儿,快过来,叫额娘看看!”我对“额娘”这个称呼还不太适应,但是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人要懂得随遇而安,太过执拗,伤的是自己。
我父亲虽是大清的功臣,但在广西一役中兵败身亡,父母兄弟俱亡的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依靠,幸亏太后念着我父母的功劳,愿意接我入宫做养女,养女的身份虽然赶不上公主,但是只要能时时伴在太后身边,有她的关怀和护佑,宫中之人定不会将我小瞧了去,往后就是出嫁,也可以有强大的娘家作倚靠。
想起夫家,我更是懊恼,父亲自幼将我许与故交之子孙延龄,当年我父母在时,我也曾与他见过几面,言语乏味,面目可憎,好在我遇事还是比较往好的地方想,如今离我及笄之年还早,大清的女人,听说帝王家都多有改嫁的,何况我与孙延龄只是订亲而已,到那时谁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乖顺地扑入太后怀里,太后抚摸着我柔柔的发丝,又叫抚着我的肩头,从头看到脚,先看我身上的月白绫子偏襟长袄,再看下头的玉色百褶素面裙子,又看看脚下一双藕色的缎鞋,半晌,叹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偏生这样大的年纪,就给爹娘穿了孝,”双眼含泪地对我说,“孩子,额娘也是给夫君戴孝,咱们娘儿俩是同病相怜啊!”
说罢,搂我在怀里,我也不禁哭个不住,旁边一个穿着素净的妇人忙着上来解劝道:“姐姐快别伤心了,四贞没来时您日日口头心头念着,怎么这才来了,又要叫她哭一场!”
苏嬷嬷也上来劝说,太后这才止了泪,叹气道:“是哀家又想起伤心事了,哀家是伤心自从先帝没了,我们孤儿寡妇撑起这个局面,有多么不容易!”
苏嬷嬷岔开话头,问道:“太后先别伤心了,有件事还得请太后的示下,如今四贞也来了,还得想想,给个什么样的册封才好。”
太后面沉如水,想了想,稳稳地吩咐道:“就封为多罗格格吧,往后还可以逐级往上升。”
我知道在大清,只有世子和郡王之女,才可以被封为“多罗格格”的,看来太后还是很看重我的,这样我以后的日子也可以好过些。
太后又指着她身边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宫女道:“她叫青缡,前年才入宫的,做事倒还妥贴,往后就叫她伺候你吧!”
我福了一福,谢过太后,青缡就过来给我磕头。
太后摸了摸我凉凉的脸颊,笑道:“这里没有外人,这位苏嬷嬷,想必你路上已经认识了,这一位……”她指着方才那个妇人说道,“是懿靖大贵妃。”
懿靖大贵妃我是知道的,出身察哈尔,先帝时曾封为麟趾宫贵妃,元妃海兰珠早逝之后,她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如今连孝端文皇后都没了,这宫里除了太后,自然就数她最尊了,难怪能站在这里。
“额娘……”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屋里几个女人的谈话,众人的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我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穿着象牙色的缕金蟒缎袍褂,在一个乳母模样的女人的陪同下,迈着肉墩墩的小短腿,正向屋里跑过来,
一见他,屋里的女人都笑了,那个乳母忙跟在后面,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了。
男孩儿向着懿靖大贵妃扑过去,懿靖大贵妃抱住他,满面的喜悦与温柔,笑道:“你皇额娘和你四贞姐姐在这里,也没个礼数!”
太后笑道:“在外头好几层的礼数也就罢了,这里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着呢?”
男孩儿好奇地看看我,白嫩如玉的小脸儿上现出甜甜的笑容,转脸就对太后笑道:“皇额娘,我要四贞姐姐带我出去玩儿!”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太后拊掌,对懿靖大贵妃道:“镇日的听你说我们博果尔如何地认生不出头,这回怎么样?可打嘴了罢!”
懿靖大贵妃摸一摸耳垂上的翠玉坠子,低头笑道:“姐姐可错怪我了,往是他是十分认生的,只是这回不知怎么……”
孝庄道:“大概是四贞气质亲和吧,当年定南王孔有德亦是与士兵十分亲厚的……”说到这里,恐是怕我又想起爹娘,忙住了口,只对我说,“博果尔既喜欢跟你玩,你就领着他去玩吧,额娘还没问你这一路如何,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呢,就等你回来再说吧。还有你九弟,今儿下朝之后就去了上书房,等晚上回来再见吧!”
我福一福,曼声道:“劳额娘惦记!女儿怎么都行,请额娘千万不要为女儿过于操劳了!”
太后满意地笑笑,又嘱咐道:“我只说一句,这皇家内院,原是你们姐弟到哪儿玩都行的,可如果看见摄政王的轿辇,可千万要避着些儿!”
摄政王多尔衮,我早已听父母说起过,看到紫禁城的女主人谈起他时,脸上出现的畏惧之色,我就明白了,父亲说的那些话果然不虚。
博果尔牵着我的手,才一踏出慈宁宫,就对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乳母说:“嬷嬷您先回去,我有四贞姐姐就行了!”
乳母温婉地笑道:“那怎么成?太后和大贵妃知道了可以骂奴婢了!”
博果尔撅起红艳艳的小嘴撒娇,乳母只是哄着他,却不肯离开,见此情形,我笑吟吟地对乳母说:“嬷嬷请放心,我在家也常常带着弟弟的,只不领他往远处走就是了!”
在家里父亲常夸我懂事,大约是我的神情和话语让乳母放了心,于是她再三嘱咐了两句,才慢慢地往回走。
乳母一走,博果尔红扑扑的脸上就绽开了明朗的微笑,道:“四贞姐姐真有办法,我带你去御园赏桂花去。”言谈之中却像个小大人似的。
御园中种了几十株桂树,碧叶金蕊,独占幽芳,宛若瑶池仙品,果然这宫中上用的一花一木,与外头的就是不一样,如今正是桂花满园之时,花叶葳蕤,独占御园风情,中间只有一条幽长小径可行,我与博果尔手牵手地走在香径之上,博果尔一边给我解说各种桂花的名头和好处,一面问我是如何来到宫中的。
关于父母幼弟的阵亡,一直是我心底最不愿揭开的痛楚,可是在这样一个心地澄明的孩子跟前,我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障碍,没有不愿,他问什么,我就同他源源本本地说什么。
最后,博果尔双手拉着我的手说:“四贞姐姐,你放心,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他一边说,一边还拍着胸脯,看着他那副稚子童颜还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俊不禁了。
“快走开!没长眼睛吗?”一声蛮横的呼号,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吃了一惊,在这皇家内院,谁敢如此大胆?
转头一看,竟是一个身穿绛红官衣的侍卫,父亲是武将,我自幼对武将的官衔也大致知道,眼前这人不过四五品,竟敢在宫里大呼小叫,突然,视线所及之处,一顶杏黄大轿徐徐而至,我忽然想起了方才太后嘱咐我时,那又惧又恨的神情。
“你骂谁?你才没长眼睛呢!多罗格格在此,竟敢如此无礼!”博果尔声音虽然嫩生生的,却不失威势,到底是绮罗丛中长起来的阿哥。
“外面是谁?”辇轿里面一个阴沉如乌云压顶的声音问道。
那个侍卫立时换上了一副讨好谄媚的面孔,笑道:“回摄政王,是襄亲王和……”那侍卫看了我一眼,仿佛很踌躇该怎样说。
“她是皇额娘接进宫来的女儿,皇额娘才封了她做多罗格格!”博果尔大声道。
摄政王似乎对“多罗格格”没有任何兴致,只坐在辇轿里淡淡地说了一声:“皇上正在上书房呢,先去办了咱们的事要紧,快走!”
一行人抬着轿子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远了,我蹲□,对博果尔道:“皇额娘不是叫咱们躲着他么?你怎么又去招他?”
博果尔甜甜地笑了,骄傲道:“我说过的,会保护四贞姐姐的!”
我摸了摸他头上才留的两个总角,笑了。
没过几日,我听青缡说,十一公主,也就是懿靖大贵妃的女儿,在与他的额附噶尔玛索诺木入宫请安时,摄政王的一个侍卫对他们无礼,十一公主不依不饶,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此时摄政王正在努力叫皇帝答应他在六部的人员安排,也顾不得耀武扬威,将那侍卫打了一顿,远远的充发了才罢。
许多年后,我问起博果尔这件事,博果尔亲吻着我柔软的发丝,一面笑道:“这点子小事你还记得呢!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正文 218端慧番外
端慧公主才下了青油平顶马车;就远远地看见飞扬的殿角,高耸的屋脊;青砖灰瓦;虽不及紫禁城殿宇的广阔气派,到底是宝相庄严;别有一番肃穆氛围。
雪珠已经在好奇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了,搀着端慧的一条胳膊;附在耳边轻轻笑道:“果然是气派不凡;怪道这里香火这样盛。真不枉公主费了水磨功夫,求了太后半日;太后才允了的!”
雪珠素来爱说爱笑,出了宫更是异常兴奋,可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端慧不满地看了雪珠一眼;雪珠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端慧的性子豪放不拘,在外祖家呆了这几年,越发地野了,没想到一朝被太后接回宫中,又要重新过回那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如今的她可不是出宫前的无知幼儿了,头几日倒还忍得了,越到后来,就越发地觉得深居慈宁宫中,如坐了监牢一般,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样找个借口出宫来走一趟才好。
一日,她偶然听伺候的小宫女说,恪贵人曾为求子之事,请求皇帝九哥允她出宫,到广济寺拜进香祈告,九哥居然允了。端慧的小心肝儿当时就扑扑直跳,想着终于能有个借口出来放放风了。
恪贵人不过是个贵人,皇帝都允了,她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公主,九哥最疼溺的幼妹,断无不允的道理。
谁知求到太后那里,孝庄却坚决不允!
“为何?皇额娘不也是虔心向佛之人么,还常常夸赞苏嬷嬷有理佛虔诚,怎么儿臣想去寺里拜一拜都不成了?”端慧满腹委屈,眼里隐隐闪出了泪光。
孝庄平静地抄着一卷佛经,紫毫笔尖微微顿了顿,缓声道:“额娘和苏嬷嬷是理佛,可我们从未东奔西走闹着要出宫的,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在草原上野惯了,想到出去解解闷却是真的!”
听孝庄道出了她的心机,端慧浑不在意,反而接口道:“咱们草原上的女子,无拘无束些又能怎样?额娘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