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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是圣明天子,为什么连宠爱一个女人都要被缚手缚脚的!”
这话可算是戳到了顺治的死穴,他自幼生活在孝庄太后的强势之下,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他指手划脚,他冷哼一声,如盛夏山雨欲来时的铅云浓重低沉,道:“皇姐放心,贤嫔的事,朕自有理论,谁想要在这宫里危言耸听,朕断断容不得他。”
他缓缓转脸,切齿道:“皇后,你身为中宫,却妖言惑众,陷害嫔妃,还意欲诬陷襄亲王,其心可诛!暂且禁足坤宁宫,听候处置!”
皇后颓然委地,娜仁托娅和绣珠过来,两个人搀着她,黯然离开了绛雪轩。
顺治将淑懿半揽在怀里,温然道:“贤嫔受委屈了,走,朕陪你回宫!”
淑懿虚推一推顺治,娇声道:“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不算委屈,皇上还是陪淑惠妃姐姐回宫吧!”说罢,露出为难的神情,顺治明白她是怕再次树敌,只得恋恋不舍地看着淑懿扶了云珠的手回宫。
这里顺治吩咐人陪孔四贞回宫,孔四贞笑道:“罢了,这么晚了再兴师动众地扰了太后,倒不好了,还是我自己悄悄地回去吧!”
顺治听了有理,只得依了。
淑惠妃空欢喜一场,临了还叫顺治百般不愿之下,脸色铁青地与她回储秀宫,她心里郁然,却又不敢显出来,也只得咬唇同顺治回去了。
孔四贞见人都走得远了,拊掌清脆一击,道:“出来吧!”
博果尔从耳房上挂着的樱草色撒花软帘后头,转了出来。
孔四贞与他会心一笑,道:“方才我被苏嬷嬷拉着做菊花卤子,给绊住了,只得叫你暂时躲在这里,幸而他们没搜来,不然,岂不叫你搅进来了!”
博果尔狡黠一笑,道:“怕什么,她们搜出我来,我只说与姐姐‘人约黄昏后’就是了!”
孔四贞在黑魆魆的夜色里,脸庞一红,嗔道:“你又胡说什么呢!”
博果尔温和笑道:“姐姐莫怪,我是玩笑的。”孔四贞不语,此事已毕,也该各自分手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还想在这里多耽一刻,黑暗中博果尔的双手从身后环抱过来,孔四贞只觉背心里一忽儿热,一忽儿冷,两只手颤颤地去拨博果尔铁箍般的胳臂,可绵软软地怎能拨得动,她心头突突直跳,说出的话也是绵软颤抖的,“你……你别……”
她的声音立时淹没在博果尔密密的吻里,绛雪轩的轩堂里不复方才的夜凉如水,静默中只是灼灼欲燃。
淑懿一直放心不下四贞,隔了一日,终究顾不得嫌疑,寻了个托辞,来慈宁宫瞧她。
孝庄太后正在歇晌,淑懿便一径随了苏茉尔去了后殿。
孔四贞正站在后殿的檐下,观赏内务府才送来的几盆芙蓉。青郁郁的天色落在她的身上,敷上薄薄一层青郁郁的影子,四贞格格的脸上却含着笑,如浅碧深红绽出的溶溶春意。
淑懿见她一身桃红绣杜鹃花的旗装,檀色花瓣里点缀着金灿灿的细蕊,每一根细蕊都是以金线绣成,藕合色夹金线的缎鞋,覆着密密的玫瑰花,又有两只彩蝶展翅欲飞。发髻间别了一支芍药点翠米珠步摇,那长长的米珠流苏在耳畔摇曳生姿,又零星儿地点缀了几颗碧玺花钿,淑懿仔细一看,两颗碧玺均是极珍贵的金绿猫眼儿,且是最上乘的蜜黄色。
孔四贞痴痴地望着那几朵芙蓉,似是在看花,又似是看着别处,淑懿在抄手游廊底下站了许久,她竟没看到。
淑懿拿着绢子掩唇干咳了两声,四贞才回过神来,见淑懿姗姗地走过来,方才脸上花骨朵般的微笑更如绽开了一般,迎着淑懿过来。
淑懿指着孔四贞笑道:“格格今日似有喜事啊!”
孔四贞低眉一笑,道:“我能有什么喜事?”
二人一面说,一面沿着甬道向后院中的空旷处走。
淑懿绞着绢子想了想,道:“格格平日不爱奢华,嫌点翠的钗环靡费,往往用烧蓝代替,今儿怎么又戴上了?格格不爱穿娇艳之色,今儿岂止娇艳,简直要艳冠群芳了!”
四贞两颊若天边流霞,笑道:“这支步摇是皇额娘赐的,以前我总不戴她,皇额娘叨念过好几回,如今快过节了,我也拿出来戴戴,倒叫你取笑我。”
淑懿温和道:“不敢!我在姐姐面前不藏私,有什么便说什么罢了!”又警惕地向四周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悄悄道,“淑懿谢姐姐那日相助,也请姐姐替我谢谢襄亲王。”
四贞脸上又是一红,拂去旁逸斜出的花枝,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皇后也是太没有分寸,为了争宠,竟不惜拿太后的凤体开玩笑,也该叫她尝到些厉害,敛一敛性子了!”
淑懿眼波流转,道:“皇后禁足后,听说皇上很生气,姐姐在慈宁宫,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你是说废后?”四贞瞟了一眼身后飞檐上的黄琉璃,正是太后寝殿所在,她摇摇头,道,“反正太后没跟我提起,我也没听苏嬷嬷说起过,你何必关心这个?她被废了,不是更好吗?”
淑懿一时没说话,其实从私心里,她并不希望皇后被废,留着这个有勇无谋的娜木钟占据中宫之位,总比叫贵妃这样外柔内阴的人做皇后要好,可是世事难测,娜木钟若偏要自取灭亡,谁也挡不住。至少淑懿不希望娜木钟因她被废,免得在孝庄那里添上一笔恶债。
四贞见淑懿不语,亦了然道:“是了,她是皇太后的亲侄女,总是疏不间亲的好啊!”
淑懿秀眉微扬,道:“不仅如此,皇后固然张扬跋扈些,难道那些人就是好相与的?皇后还算是个把事做在明处的!”
四贞点头道:“是了,一入宫门,就要卷入这无尽的纷争算计中去,所以还是不做天家妇的好……”她的话戛然而止,淑懿见她脸上有几分怅然,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再问,便指着花圃中那两株芙蓉笑道:“这几朵芙蓉开得真奇了!一朵花竟开出两样颜色来!”
孔四贞笑道:“这是尚寝局的李司苑新培育出的名品,叫‘鸳鸯芙蓉’,一半银白,一半深粉,如世间男女的情爱,一半柔情似水,一半热情如火。”
淑懿凝视四贞片刻,忽而笑道:“其实,臣妾倒觉得,格格一时欢欣喜悦,一时恹恹不欢,才合了这‘鸳鸯芙蓉’的意头!”
四贞当局者迷,被淑懿这样一提醒,才想起这两日心神恍惚,整日如饮了醇酒醉去一般,脸上恰似那深粉的半面芙蓉,映在澄澈如练的天光下,冲淑懿笑而不语。
淑懿望着碧澄澄的天空,一行寒雁归去,审慎道:“有句话,臣妾多嘴一句,虽然没了先帝,懿靖大贵妃与皇太后如今面上还算和睦,却难保没有些旧时恩怨,太后又是个精细的人,姐姐既住在慈宁宫,还需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四贞感激一笑,道:“多谢提点!”
淑懿从四贞那里出来时,已是未时三刻,孝庄早已歇晌起来,正半坐在福寿延绵琉璃榻上,一口一口吃苏茉尔沏的老君眉,脚边一个小宫女执着美人拳为她槌腿。
淑懿请苏茉尔通传了,走至孝庄跟前,翩然行礼,孝庄叫人搬过白檀木的紫棠色圈椅来,赐了淑懿坐下。淑懿见她只穿着银灰羽缎面寝衣,因笑道:“太后多盖一件夹纱被吧,才起来,看着了凉!”
孝庄抚了抚黑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的额角,笑道:“这几日大约是秋燥,总觉得身子热热的,吃什么都觉火气重,再想吃口清淡的吧,那青菜豆腐吃了又浑身没劲儿!”
淑懿柔声道:“太后只怕是虚火旺盛之故。可巧臣妾拿了西洋进贡的白参来,是清补之物,大暑天儿吃也不怕的,方才来时,太后正歇晌,臣妾没敢惊动,就给了四贞格格。”
孝庄凤眼微眯,笑道:“我知道你们要好,你想来看看她只管来就是了,不必顾虑着哀家。”
淑懿心想孝庄果然精明,她趁着孝庄歇晌的空儿,来慈宁宫送东西,就是为了与孔四贞说几句私房话。
淑懿恭敬笑道:“臣妾与四贞公主本无交情,只因敬佩公主为人,又因为公主卧病,到底是与臣妾有些瓜葛,臣妾心中不安,所以时时探望。”
孝庄一摆手,道:“你不必多想,后宫中无论嫔妃公主,只要和睦了,哀家就高兴。”
淑懿见日色西移,透过湖蓝的绡纱,几点紫盈盈的耀目光斑,正落在她的青灰缕金的旗装下摆上,心有所动,立起身来,低垂粉颈道:“太后圣明,臣妾不贤,未能得皇后娘娘欢心,是臣妾之过。”
孝庄一挥手,示意她坐下,赤金无纹的护甲冷冷地划过榻边的紫檀小几,笑道:“娜木钟是哀家的侄女,她是什么性子,哀家最清楚,宫里这些风浪,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个聪明孩子,皇上又喜欢你,哀家疼娜木钟,也疼你们,我还要靠着你们,为皇上多多诞育子嗣呢!”
淑懿只有诺诺称是。
孝庄又呷了一口茶,顺手牵过哥窑开片天球瓶里养着的一支烈烈榴花,唏嘘道:“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争风吃醋也难免,毕竟如贵妃这样稳重的,还是少,”她忽然凝神盯着几片通透无暇的红瓣,沉吟道,“既然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四贞那日从绛雪轩回来,就神思迷离的,哀家想来想去……她跟皇帝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莫不是日久生了情……哀家问她,也问不出来,你与她交好,她可跟你透过什么意思没有?”
淑懿两手交叠,放于膝上,听得这话,那长长的赤金嵌翡翠粒的护甲,不经意一动,在柔白的手背划出一道细痕来,她低眉敛容道:“这……臣妾不曾听说,亦不敢置喙。”
怪不得方才四贞格格似有难言之隐,原来是为这事,只是孝庄这回可想差了,她只以为那日去绛雪轩的只有一个顺治,却想不到耳房里还有一位博果尔。
孝庄摩挲着斗彩葡萄茶碗,道:“哀家也是关心则乱,四贞是难得的大方贤淑,若能做皇帝的嫔妃,倒是皇帝的福气呢!只是,孙延龄那边……”
淑懿试探道:“难道孙延龄想要与格格完婚?”
孝庄缓缓摇头道:“这倒没有,如今的情形,哀家也不想她嫁过去。若是四贞归于孙家,孔有德的旧部必然也就与孙延龄的部下合为一体,西南就更按不住了。可若是西南局势一旦有变,只怕到时不得不让四贞去安抚孙延龄,以镇摄三藩。”
淑懿望着庭院窗下,花丛间徘徊不去的那只细蝶,扑动着红艳艳蓝晶晶的翅子,无枝可依。
她搓着衣角,感叹道:“若是平凡百姓家的女儿,尚可以择良人而嫁,贵为和硕格格,却要将姻缘与边陲的安危联在一起。”
孝庄显出一丝无奈的歉然,道:“可不是嘛,不然,哀家何以舍得她这样大的年纪了,依然叫她待字闺中呢?”
淑懿在暗暗盘算,如果可以设计让太后对孙延龄灰心,断了将四贞格格嫁给他的打算,那么博果尔,一定会对自己赴汤蹈火以死相报的,博果尔虽然只是先帝幼子,但身份最为贵重,当年懿靖大贵妃在宫中的位份,可比孝庄还要高,他又是个少年英才,就连顺治也十分倚重他……当然,要对孙延龄用计,还得从前朝想办法。
就是不知道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