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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兄,下人怠慢,不知你是我的好友,让你久等了,邹某实在是汗颜,汗颜。”
韦紫峰连忙站起,扶住邹廷弼胳膊,笑道:“邹兄客气了,我知邹兄在练字,也就没有催促下人,不想邹兄练字练了这么久,想必最近心里搁着事情吧。”
“知我者韦兄也。”
邹廷弼见对方没有计较此事,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在韦紫峰身边落座,并吩咐下人换茶。
“不知邹兄心里搁着什么事情呢?若是我可以分忧,不妨对我讲讲。”韦紫峰说道。
邹廷弼笑了笑,摇着头说道:“此事我已着手去办,就不麻烦韦兄了。对了,不知韦兄今日过来,所为何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现在是在这里的?”
“当然是从令公子那里打听到的,本来我是打算从广东赶到北京去的,到了天津顺便办些事,听说邹兄在此,我就过来坐坐,跟邹兄说几句话。实不相瞒,我此去北京,是去工商部拜见工商总长的,目的么,却是为了中日交战之事,广东商会希望工商部向中枢进言,请中枢尽快结束战争,恢复和平,保障我国商业秩序,广东商会本打算请广东籍国会议员向中枢表达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国会休会,不好联系,于是广东商会还是决定派我亲自过来一趟,将一封联名请愿信呈与工商部,由工商部转交中枢方面。”
见韦紫峰如此说话,邹廷弼有些惊讶,他很清楚,广东商会与英国、法国商会关系密切,广东商会此举耐人寻味。
“韦兄,可是英国、法国商会施压?迫于洋商压力,你们广东商会才会派你过来请愿?”邹廷弼问道。
韦紫峰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邹兄猜的不错,正是英国、法国商会势力向广东商会施压,威胁说,如果广东商会不出面向中枢请愿,那么,英国、法国的洋行将集体抵制广东商品。邹兄,你也知道,广东商品的外销一向以南洋为重要市场,而南洋市场又基本依靠洋行外销,如果外国洋行停止代销,肯定会使商品积压,而国内市场又销不了这么多的货物,最终会使广东商人血本无归。”
“这么说,英国、法国是要跟日本一个鼻孔出气了?”
“英国是日本的盟国,法国是英国的盟国,现在日本吃瘪,英国当然要出面干涉,法国自然也是亦步亦趋,现在英国、法国商人都在叫嚷着‘和平’,但是他们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我们都清楚得很。”
听到这里,邹廷弼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韦紫峰又说道:“不止如此,英国委任的香港总督已开始驱赶在香港的无业华工,现在粤港之间局势有些混乱,在广东商会看来,此举恐怕也是英国政府授意,想来也是向我国中枢政府施加压力,迫使我国中枢政府尽快停战。”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洋人终究不是善类!当年我就看出来了,洋人自诩遵守法律,遵守商业道德,可是一旦翻脸,便是一副无赖模样,当年胡雪岩就是这么倒下的。”
邹廷弼立刻回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场“蚕丝大战”,当年他也是亲历者之一,只不过仅仅是因为他的谨慎而躲过了一劫,没有跟着那帮中国丝商一起完蛋,也正是那件事使他明白了,外国商人也是无奸不商,一旦奸诈起来,那就不是单单依靠商会的力量的,外国政府的力量也将发挥作用。
其实不止广东的英国、法国商人在闹,就连天津的英国、法国商人也在闹,昨天,邹廷弼还去参观了一场在天津英国租界举行的“祈祷世界和平大会”,在会上,英国、法国商会可是没少表演和平伎俩,为了表演得更逼真,甚至还拉上了不少华商买办和落魄政客。
“中枢绝不会轻易退让,韦兄,你恐怕要空手而回了。我劝你们粤帮一句,趁着现在商战未起,赶紧压价出货,至少找回本钱。”
邹廷弼想了想,倒是没想起什么安慰韦紫峰的话,只好实话实说,在他看来,这场中日之战中枢是非打到底不可,不见胜负,战争绝不会停下来,中枢也绝不会向英国、法国让步。
“中枢是国家的中枢,不能只顾粤商利益而忽视了全国利益,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身为粤帮一员,我还是要去一趟北京,无论成与不成,至少我将那封信送到了,总算不辱使命。”
韦紫峰叹了口气,正打算再与邹廷弼详谈几句,却见门外人影一晃,刘人祥已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仆人。
韦紫峰认得地产大王刘人祥,急忙起身,准备与对方见礼,但不等他站稳脚跟,刘人祥却急匆匆走到邹廷弼跟前,将手里的一封电报交给了邹廷弼。
“邹兄,你倒是还坐得住啊。就在你安坐于此的时候,洋人已经开战了。”
刘人祥的话说的是没头没尾,邹廷弼有些纳闷,接过电报仔细一瞧,也是愣住了。
“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俄国宣布全国总动员?欧洲开战了?”
战争,又是战争,昨天,欧洲商人还对着中国商人叫嚷“和平”,可是现在,他们却自己打了起来,这未免有些太过讽刺,可见这商人都是靠不住的。
第734章 战争与和平(下)
看完了电报抄稿,邹廷弼这才明白为何刘人祥看上去行色匆匆,原来是他刚刚得到电讯,就在今天上午,奥匈帝国借口皇储遇刺身亡,指控塞尔维亚为幕后主使,并以此向塞尔维亚宣战,而作为塞尔维亚的盟友,沙皇俄国政府立刻对此做出反应,就在今天中午,俄国沙皇正式发布饬令,宣布俄国进入总动员,欧洲战争已是一触即发。
作为经常与外国商人打交道的实业家,邹廷弼和刘人祥都很清楚目前的国际局势,再加上他们都是总统府的常客,经常聆听总统高论,因此他们比一般的商人更能看清楚目前的国际局势,知道谁是谁的盟友,谁是谁的仇敌,以及各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和各国政客所设想的解决利益冲突的根本手段。
现在的欧洲,协约国集团和同盟国集团就是两个对立的国际政治与军事集团,根据它们之间签订的那些同盟条约,一旦盟友遭到进攻,它们将互相为对方提供军事援助,乃至直接加入战争,与盟友并肩作战。
德国是奥匈帝国的盟友,俄国是塞尔维亚的盟友,而英国、法国又与俄国缔结着军事同盟条约,为俄国承担着军事义务,现在奥匈帝国已经向塞尔维亚宣战,而沙皇俄国也紧接着宣布全国进入总动员,接下来的,只能是俄国与奥匈帝国之间相互宣战,然后,德国肯定也会援引与奥匈帝国的同盟条约义务向沙皇俄国宣战,而一旦德国对俄国宣战,英国、法国恐怕不会坐视俄国遭到德国和奥匈帝国的联合进攻,英国、法国也肯定会向德国和奥匈帝国宣战,反过来,德国和奥匈帝国也肯定会按照条约规定的军事义务向英国、法国宣战……
看上去有些让人眼花缭乱,不过现在的国际关系就是这样,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条约并不是流氓之间的口头承诺,那是有法律效力的,而且与各国的国家形象挂钩,一旦这些条约之中的某个环节被触动,那么,整个条约链条就会转动起来,绝不会因为少数政客的意志而停止转动。
显然,总统当年的预见是相当准确的,欧洲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肯定会给目前的国际关系带来剧烈变化。
现在,欧洲发生的变化已经证明了总统对局势发展的准确判断,邹廷弼和刘人祥不禁再次对总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佩服归佩服,总统到底是掌控全国局势的人,而邹廷弼和刘人祥却是商人,虽然他们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更多的是商人的角色,他们做事的主要目的就是追求经济上的利益,赚钱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欧洲爆发战争,肯定会对远东商业造成深远影响,不说别的,就是那些最普通的纺织品,肯定会随着欧洲战争的爆发而造成短缺,而与军事工业相关的原材料也将行情看涨,棉花、桐油、猪鬃、钢铁、煤炭、石油……这些与军事工业息息相关的产业都将发生一系列的深刻变化,而最明显的变化肯定是价格。
“砰!”
邹廷弼用力的将那张电报抄稿拍到了茶几上,然后背着手,在刘人祥和韦紫峰两人跟前来回踱着步子,脸上的神情满是兴奋。
“大好机会啊!大好机会啊!一旦欧洲全面开战,欧洲列强将无法顾及远东市场,届时,就是咱们中国商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邹廷弼兴奋得有些失态,好在他很快收敛了心神,走到韦紫峰跟前。
“韦兄,我看你也不必去工商部送什么请愿信了,你赶紧回广东去,赶紧安排一下,先把手头的货捂一捂,无论是工业品还是工业原料,都先别急着出手,等欧洲开战的消息传开,这些东西肯定会立刻涨价,南洋那边肯定会缺货,到时候,就不是你们去求英国、法国洋行了,他们那帮洋人奸商会低声下气的过来求你们给他们发货,你们广东商帮啊,就等着坐着数洋钱吧。”
“别忘了,别收钞票,要么收银元,要么收黄金,就是别收交战国的纸币,英镑、法郎、马克、卢布,通通别收,最多,收些美元,便是收了纸币,也必须尽快换成黄金。”
看见邹廷弼这么兴奋的长篇大论,站在一边的刘人祥插了一句嘴,不过这倒不是他的见识,而是总统的高见,当年在总统府里与总统谈论欧洲局势时,总统就曾对战争爆发之后各国货币做了番评价,总统显然不看好纸币,而只看好黄金。
“哎呀!我竟忘了此节!”
邹廷弼听到刘人祥的提醒,突然想起一事,于是低呵一声,让一边的那两位都有些莫名其妙。
“何事?邹兄,你有何高见?”韦紫峰也有些兴奋,于是急忙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那些外国在华开办的银行,现在欧洲开战在即,各国都在筹集军费,虽说咱们这里离欧洲远了点,而且也穷了点,但是蚊子再小那也是肉,难保欧洲交战各国不在这些在华银行上打主意,国人蒙昧者居多,可别着了洋人的道。刘兄,你兼着法国银行的买办,可得先谋退路。”
邹廷弼这话说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他的话里意思刘人祥和韦紫峰是听明白了的,他的意思,是想趁此机会大造舆论,造成外国银行挤兑狂潮,然后将他控制的金融集团进一步发展起来,最终一统江湖,做中国的金融霸主。
商人,就是要抓住所有机会对竞争对手发起进攻,这个道理跟此次中国向日本开战是一样的,不能叫对手有任何喘息之机,只要机会合适,良商也会变得奸诈起来。
客厅里的这三位商人都是会心一笑,刘人祥若有所思,邹廷弼则是放出狂言。
“欧洲这场仗,最好大打,打得越久越好,最好打上个几年,那样的话,咱们中国的工业就算是坐上飞驰的火车了,一日千里却也不是虚妄,只要咱们做得好,不愁洋商还压着咱们华商,用不了几年,我看,洋商在华势力就会消退了,咱们华商的势力也能顺势冲出国门,至少先把南洋那一片给占了。”
“邹兄,你好象忘了一件事,现在,咱们还在跟日本人打仗呢,只要这仗还在打,那么海上的商路就不安全,英国、法国也不会将南洋殖民地市场向咱们敞开,就靠走私,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见邹廷弼有些过于乐观,刘人祥适时浇了瓢凉水,让他冷静了下来。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