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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强,你怎么跑到沈阳来了?你不是在西山疗养么?”
杨度知道黄兴有肝病,早就处于病休状态,国会还没休会之前,黄兴就已搬去西山别墅疗养去了,而且按照总统的安排,等这场中日之战结束之后,中枢还打算公费送黄兴去美国疗养,陪着他一起去的人中还有准备去美国考察军事的蔡锷。
“西山疗养,不过是整天躺在床上看书,左右闲得无聊,于是干脆到处走走。昨天刚到沈阳,今日便来你这里坐坐,顺便讨杯茶喝。”
黄兴笑笑,指指跟在身后的那几位同伴,将众人引见给杨度,都是他的同盟会同志,不过现在也都像他一样加入了联合阵线。
杨度急忙将几人请进厢房,吩咐工友沏了好茶,然后便探问黄兴真正来意,说句实话,他一点也不相信黄兴跑到沈阳来是为了旅游,肝病需静养,这是医生吩咐过的,黄兴现在东跑西颠,这未免有些在拿自己性命冒险。
“实不相瞒,我此次过来找你,是为了训政之事。作为宪政派,我反对总统训政。”
黄兴这才说出他的真实目的,这让杨度有些惊讶。
“是熊味根叫你过来的?”
杨度站起身,盯着黄兴问道。
黄兴是宪政派中坚分子,这一点,总统很清楚,杨度也知道,而且杨度还知道,熊成基与黄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两人都认为宪政道路必须坚持走下去,如果不是黄兴身体不好的话,现在国会里的宪政派领军人物恐怕也不会是熊成基。
“我在西山疗养,熊味根没有去打搅我,实际上,是我自做主张过来的,我就是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无论总统训政之事到底真相如何,我都是坚决反对的。现在我国宪政事业虽然有诸多弊端,可是毕竟已经走入正轨,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在这条宪政道路上走出一条强国之路,如果现在半途而废,怎么对得起去世的宋先生呢?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了革命抛却头颅热血的革命同志呢?”
黄兴也不含糊,直接亮明立场,他现在重病在身,自知时日无多,倒也不似其他人那般畏首畏尾,实际上,他过来找杨度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他就会赶去盖平,去见总统,直接跟总统表明他的立场。
杨度叹了口气,虽然他不同意黄兴的看法,不过最终还是尽量压下心头的火气,反驳对方的观点。
“克强,你也是知道我的背景的,当年,我就是君宪派中坚分子,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我就曾经跟你们同盟会进行过辩论,在当时,你们这帮革命派就反驳不倒我这个改良派,而现在,你们又怎么可能改变我的思想呢?
在我看来,总统训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能不能保持目前的这种强国势头,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没有赵振华,如果不是他做总统,那么,或许现在的中国还是一盘散沙、军阀混战呢。
既然赵振华做得很好,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请他训政呢?现在赵振华众望所归,不趁此机会一举定乾坤,难道真的要去跟那帮缙绅耆老竞选总统不成?他们又懂得什么是宪政?他们只懂得手里有了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与其将权力交给他们,还不如交给赵振华。
克强,当年你们同盟会的组建,我也是出过力的,虽然我并不赞同你们的观点,但是我也没有将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么,在我看来,两手准备总是好过一条道走到黑,改良不成,再谈革命也不迟,后来事实证明,你们同盟会是对的,所以,我后来也赞成革命推翻满清朝廷,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方面,我支持总统训政,另一方面,我也建议总统保留国会,而且总统也已同意,如此,假如训政道路走不通的话,那么再回头走宪政道路也未尝不可啊。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这场中日之战结束了,一旦战争结束,总统训政就是顺理成章之事,谁也反对不了,克强,你也反对不了的,即使你们同盟会那位孙先生,恐怕也没有能力反对,这不是谁占理谁不占理的事情,这要看实力,总统的实力无人能及,训政就是不可改变的。克强,我劝你一句,你也别到处跑了,还是赶紧回西山疗养,蚍蜉撼树,虽然勇气可嘉,然则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杨度说到后来,这口气未免有些让人侧目,陪着黄兴过来的那几位革命同志差点就忍不住要发作,不过却让黄兴给拉住了。
“皙子,我知道你歪理甚多,可是目前不是讲歪理的时候,国家已到关键时刻,宪政事业已到关键时刻,身为宪政派中坚分子,我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见了你之后,我还要去盖平见总统,力劝他改弦更张,不听你的谗言。”
黄兴虽然拉住了同伴,不过这心头的火气到底是有些压不住,这说出来的话也是冒着火星呢,一句“谗言”就将杨度打入小人之列。
杨度鼻子都快气歪了,总统训政,明明就是总统自己的打算,他不过是承旨办事而已,最多算是一拍即合,怎么能说他进的是“谗言”呢?黄兴这么说,等于是将训政这件事一股脑的扔到了杨度脑袋上,所有的罪责都要他杨度一人承担,这打的是什么主意,杨度也能猜出几分,这是丢车保帅,黄兴反对赵北训政,但是并不反对赵北做总统。
“谗言?克强,你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我不跟你计较,不过我要告诉你,就算你去进谗言,总统还未必肯听呢。”
话已至此,杨度已不打算再跟对方长篇大论,当下走到茶几边,端起茶杯,向面前一举,算是送客了,然后搁下茶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厢房。
杨度走后,黄兴并没有立即离开厢房,而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杨度的言行如此肆无忌惮,这显然是有恃无恐,黄兴更加担心了,因为这表明,训政之事很可能就是总统亲自策划,不然的话,就凭杨度一个书生,绝不敢如此张狂。
而且杨度刚才说得没错,就凭黄兴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止总统走向训政道路,即使加上熊成基的力量,也不可能维持住目前的宪政表象,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表象。
黄兴知道,熊成基现在正在谋划着什么,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事,但是他很清楚,一旦熊成基有所行动,恐怕立刻就会遭到无情扫荡,而熊成基作为目前宪政派领军人物,如果有任何闪失的话,对于宪政事业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黄兴不会眼睁睁看着熊成基成为扑火之蛾,这也是他此次赶来东北的重要原因。
可是话又说回来,黄兴现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去阻止熊成基采取行动,他很清楚熊成基的性格,那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绝不会因为困难而退缩,训政成立之日,恐怕就是熊成基振臂高呼之时。
“先生,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去盖平见总统?”
一名同伴询问黄兴,但是黄兴在迟疑了很久之后,才拿定了主意。
“去!咱们这就乘火车去盖平。不过现在前方在打仗,普通火车肯定是坐不上的,只有坐军列,我马上去给蔡松坡拍封电报,请他帮忙安排,你们也别愣着了,赶紧回去收拾行装,等车次一排好,咱们立刻就走。”
第718章 逆耳忠言
辽东半岛西侧沿海,一条狭窄的平原沿着海岸线向南方延伸,在平原之上,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铁路,顺着平原的走势也向南方延伸,这就是那条南满铁路,中东铁路的支线,东三省南部地区的交通命脉。
此刻,一列火车正沿着这条南满铁路全速行驶,向着南方奔去。
这是一列军列,车上运载着部队,也运载着军火物资,既然是军列,就不会讲究什么舒适性,运载量是唯一的追求目标,也正因此,这列火车没挂普通车厢,除了闷罐子车厢之外,就是平板挂车,闷罐子车厢里坐着军人,平板挂车上装着大炮、弹药。
作为闷罐子车厢中的一名乘客,黄兴站在拉开的车门边,手扶着那条充当安全绳的缆绳,极目远眺,那海岸线上的景色很是让人心旷神怡,多少驱散了他心中的一些阴霾。
“江山如画,难怪英雄都要为之折腰了。”
黄兴叹了口气,突然想起赵北在几年前所做的一首词,那词慷慨大气,英雄豪迈,倒是与赵北的所作所为颇为相称,只是字里行间却未免多少流露出小看天下英雄的味道,有些狂气。
当然狂气,不然也不会被外国报纸称为“远东狂人”了。
在黄兴看来,或许正是这种狂气才使赵北从众多的英雄豪杰中脱颖而出,也正是这种狂气将这个国家带到今天的道路上。
现在的这个国家,经济发展,军备完善,与过去相比,整个国家的面貌焕然一新,许多人对总统非常崇拜,而且对于总统为这个国家选择的前进道路深信不疑。
过去,黄兴也对赵北很是欣赏,他一度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革命者,有他领导,这个国家最终将走向富强,但是现在,他的这个想法开始动摇,人总是会变的,权力就是腐蚀剂,可以腐蚀所有人,包括赵北在内。
现在,赵北正试图实现总统训政,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力,在黄兴看来,这就是赵北被权力腐蚀的最直接证据,虽然多少有些遗憾,但是黄兴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毕竟,人是有私欲的,没有私欲的人是无法在这个社会中立足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私欲,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私欲,所不同的是,大人物的私欲一旦发作起来,就不是小人物的私欲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赵北是大人物,他的私欲就是控制权力,至于这个私欲会将这个国家带向何方,却不是黄兴现在可以揣测的了。
大人物的私欲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一个国家,比如说使唐朝由盛转衰的唐玄宗,再比如说决定分封宗室并最终导致“靖难之役”的明太祖,这些大人物一再用他们的行动证明了权力的巨大破坏力,以一人之意志决定整个国家之前途,中国的古代史和近代史基本上就可以用这一句话来概括,国家是盛是衰,国民是太平犬还是乱世人,都要看上位者一句话。
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建立共和,并且实行宪政,而黄兴和他的同志们所为之奋斗的目标也正在于此,但是现在,总统突然决定走向训政,这无论如何也是难以让人接受的,懵懂的国民或许并不清楚训政意味着什么,但是黄兴却清楚。
训政就是大权独揽,就是以一人之意志决定整个国家之前途,赵北想做独、裁者。
黄兴反对赵北做独、裁者,他不是不信任赵北的能力,他只是不信任人的私欲,英国的克伦威尔、法国的拿破仑,都是这样的独、裁者,他们由革命者起家,最终走向私欲的颠峰,前车之鉴,黄兴不敢冒险。
也正因此,黄兴决定亲自走一趟,去盖平前线,向总统面呈忠言,使赵北改弦更张,重新回到宪政的道路上来,黄兴完全相信,就凭赵北目前的威望,没有人能够在总统竞选中击败他,既然能够通过合法的总统竞选继续执掌中枢,那么又何必要多此一举的训政呢?难道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么?
或者,赵北还有更深远的打算?
黄兴心中惴惴,此次盖平之行,他是毅然决然的,不怕总统敌视他,就怕总统不见他,毕竟昨天已见过了杨度,难保杨度没有事先拍电报通知总统,如果总统采用躲避战术,那么黄兴也是无可奈何。
黄兴用手摁了摁肝部,肝部传来的疼痛让他额头满是冷汗,而车厢里的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