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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货车停运,一些来不及运走的货物就堆积在信阳火车站,谁也不知道信阳什么时候会变成战场,这些积压的货物必须在最短时间里抛售出去,以免变成交战双方的战利品。为了处理这些货物,货主、买办不得不就地抛售,大量物美价廉的商品立刻冲垮了信阳市场,日本的花布、美国的洋油、口外的皮货、广东的砂糖,一股脑的往市场上涌,得到消息的各地小贩也一窝蜂的往信阳闯,肩挑、车推、人背、驴驮,以最原始的方式展示着这个时代中国商人的勤劳与投机……这战时的非常状态竟引起了一场商业空前繁荣的假象,称之为“最后的疯狂”也不为过。
与这些廉价商品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粮价,这些天里,粮食的价格一日一抬,革命军每打一场胜仗,这价格就向上蹿上一下,去年、今年连续旱了两年,这豫南的粮价本就居高不下,现在更是火上浇油,不少地方的小户人家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不敢多存粮食,与其存着粮食等饥民来吃大户,倒不如把粮食变现,带着银洋金条躲到租界去。
所有能走的人都想着走,所以,这比粮价还夸张的是火车票的价格,当初革命军刚杀到湖北的时候票价就开始上涨,现在更是一票难求,一方面是想走的人太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量南下的军列影响了京汉线交通,再加上滞留信阳车站的乘客,整个信阳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人,连神通广大的买办都弄不到车票,寻常百姓又该到哪里去买票呢?
前几天大雪纷飞,这信阳的路倒已随处可见,善堂、教会虽然挖了几个千人坑,可却赶不上气温下降的速度,县令已贴出布告,勒令各地保甲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招募壮丁,赶到信阳挖坑埋尸,免得来年疾疫肆虐。
壮丁赶到信阳,不是挖完了坑就可以散去的,朝廷上谕里说了,各地要起团,所以,这些壮丁就是现成的团勇,将来若是战事不顺,革命军北上,这些人都要拿起刀枪尽忠勤王的。
络绎进城的壮丁、从车站赶到城里投宿的乘客、四里八乡来的小贩,再加上那从北边过来的朝廷官军,这小小的信阳县城竟被挤得水泄不通,各处旅馆、饭店都可以听见南腔北调的叫骂声,呆在城里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城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防军兵丁,无论进城出城,都要接受他们的检查和勒索,城门楼子上悬着一些人头,那都是革党嫌疑,谁敢对兵丁的搜身说半个“不”字,也得将头挂上去吹吹风。
风终于停了,雪却未停。
冒着雪,四个秀才打扮的青年从东城门进了城,四人都提着柳编箱,看上去像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如今朝廷新政,各地的新式学堂起了不少,学子奔走于道也算这末世中难得的靓丽风景了。
只是这四人却不是普通的学子,他们确实都与新式学堂沾边,但除了这个背景之外,他们还拥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同盟会员。
虽说同盟会历年发动的起义均以失败告终,但影响却日甚一日,如同一块磁铁,将这个时代最进步的知识分子吸引过去,作为享有“华夏中州”之誉的河南,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同盟会的影子。
河南同盟会支部于两年前成立于日本东京,但省内的组织却是在今年刚刚建立的,虽然根基太浅,但从成立之初起就已确立了武装反清的目标,不过由于河南东西南北铁路已建,军队机动方便,考虑到豫中、豫东起事不易,河南同盟会决定将主要注意力放在豫西和陕南一带,策动那里的江湖会党和新旧军队。
“戊申革命”爆发后,共和军在赵北的率领下横扫江西、湖北,消息传到开封,河南同盟会大受鼓舞,再加上接到东京总部命令,于是决定在河南起义响应,不过由于在新军中没有根基,最后决定将主要力量派到豫西,策动会党、绿林武装起义。
考虑到各地革命离不开配合,河南同盟会同时也决定派人南下湖北,到武汉联络共和军,如果可能的话,从共和军控制的兵工厂取得武器支援,带回河南武装民军。
经过慎重考虑,暴式彬、刘粹轩、刘镇华、杨源懋被委以重任,不仅作为河南同盟会的代表、同时也作为同盟会总部的联络员赶往武汉,代表同盟会与共和军方面进行第一次正式会晤。
四人收拾行装,从开封乘火车,途经郑州南下信阳,原本打算由信阳赶往南方,但到了信阳,所乘火车被征用为军列,调头到北方运送军队去了,结果四人像其他乘客一样被赶下火车,在车站转悠了半天没找到可以利用的关系,只好赶去城里,杨源懋的一位同年在县衙做教谕,或许可以帮上忙。
到了县衙,那位同年带着壮丁去城外挖坑了,没碰上面,所以四人连衙门都进不去,只好留了名剌,在衙门对街找了间酒铺,选了张靠窗的桌子歇脚。
暴式彬点了酒,又点了几碟小菜,四人就着酒菜小声嘀咕,酒铺里人多嘴杂,不敢谈论机密的事,谈了几句后也就没了兴趣,各自闷头喝酒,却也品不出什么味道。
信阳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湖北战事方兴,不少原本在汉口做买卖的人纷纷乘车北返,有的人走得慢了些,赶上清廷调兵南下,也在信阳耽搁下来,这些日子火车票不好买,众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这酒喝多了,不免要多说些话,结果这小酒铺里格外热闹。
“我说,大兄弟,你是没见过那排炮打起来什么样,大冬天的轰隆隆的跟打雷一样,那炮弹出炮口是一个声音,落地又是一个声音,砸在房顶上是一个声音,在江底下炸开又是另一个声音,咱把耳朵塞上棉花也挡不住那炮声。幸亏我是机灵,革命军还在黄州的时候就把铺子贱卖了,好歹落了些银子,那些不舍得卖铺子的人就惨了,汉阳陷落,铺子想转也转不了,汉口一开仗,两边都是排炮,炮弹炸开就烧房子,半个汉口黑烟滚滚,那铺子是一烧一片,躲在租界的掌柜、伙计们望着黑烟哭天抹泪,跪在救火队面前请他们救火,可炮打得厉害,连洋人都不敢出租界,到了后来,法国租界也挨了几颗炮弹,也不晓得是哪边打过去的。原本我是打算等太平下来留在汉口的,可汉口烧成这样,难说什么时候才缓得过劲来,所以啊,我也不留恋了,收拾包袱卷,花二十大洋买了个站位,跟着往北退的官军就到信阳了。这年头做买卖不容易,还是回乡买些好田,做个地主舒心。”
“直隶可没什么好田,想买好田得出关,得去东北,那地方都是黑泥,用手一捏肥得流油。得亏你走得快,不然,现在困在武汉,想走也走不了了。前几天,南边路上的最后几个火车头也都调到信阳了,现在南边的铁路就剩下两条铁轨了,武汉的人要想回北边,只能走水路了,可水路又不太平,水匪这两年格外的多,以前还只是抢货,现在连人带船一起抢,若是有骡子,最好还是走陆路。”
“陆上也不太平,豫西的土匪就不说了,如今听说豫东也闹匪了,各地大户都在向官府请领官照,买洋枪护庄,至于买回去是防匪还是打别的庄子,那可就不知道了。”
“各地巡防队一开拔,这地方就弹压不住了,也不知道这朝廷是咋想的?”
“咋想的?还能咋想?湖北的革命军才是心腹之患,不早一天打平,各地乱党有样学样,这天下还不得大乱?到时候苦得还是咱们百姓。”
……
几个直隶口音的汉子聚在桌边,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说到后来,干脆拍着桌子大骂起来,骂这个时代,骂那些洋人,骂兵丁,骂衙蠹,骂徽商,骂晋商。
这年头人人心里憋着口气,如今官府自顾不暇,不趁着这当口好好骂一骂,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骂了。
听到那伙直隶商帮的商贩骂街,暴式彬叹了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也。”
杨源懋却摇着头,说道:“非也,非也。今日的破是为了明日的立,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就是这个道理。当年法国大革命不也是这般景象?可如今呢?法国已是列强,殖民地遍布世界。”
话说得如此直白,接下去的话不用他说众人也明白,只是这破立之间需要多少牺牲者呢?安徽、湖北在光复会的领导下已经揭竿而起,可是河南却仍是一片死气沉沉,豫省同盟会懂军事的骨干要么在日本,要么联络不上,就靠一帮秀才奔走,革命形势却也不是那么乐观。
四人闷头喝酒,渐渐也带了几分醉意,正尽兴时,却突然发现街上的人都在奔跑,一些人还在喊叫,举目望去,才发现雪已停了,视线良好。
“发生何事?”四人站起身,走出酒铺,却见街上的人都在向西边奔去。
向西眺望,却见那远方黑烟滚滚,似乎是什么地方起了火。
四人会了帐,提着柳编箱也赶了过去,到了地方一看,那着火的是城外的一座晋商货栈,现在已被征用为官仓,里头堆积着刚刚运来的军储,以棉衣居多。
此刻,那仓库已是烈焰冲天,虽然兵丁们大呼小叫的扑火,但显然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的冬衣化为灰烬。
官仓附近的地面上洒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纸片,百姓们都在争抢,兵丁则在大声呵斥百姓,夺下那些纸片。
混乱中暴式彬抢了几张纸片,揣进袖子里,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四人便提着柳编箱又往回赶,进了城选了个偏僻的小巷走过去,将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传看起来。
纸片上印着几句口号。
“打倒满清!光复中华!”
“四民平等!创建共和!”
“废除苛捐杂税!保卫国民权利!”
“各省同志快快行动!”
“南北革命同时进行!”
……
这是革命党的传单,所有传单的落款都写着“共和军北伐先遣游击队”,显然,它是共和军印刷的。
“是共和军的传单!”杨源懋激动的说道。
“他们杀到豫南了?”暴式彬也是同样的激动。
四人激动了片刻,将传单藏好,杨源懋说道:“时不我待,我们应该立即南下,即使没有火车,我们也要用腿走到武汉!顺着铁路走,肯定能与北伐部队会合。”
“我跟你一起走!”暴式彬说道。
刘镇华说道:“我想了想,还是去陕南为好,年初我已去过,结识了几位哥老会首领,现在豫西革命蓄势待发,一旦起义,不能没有策应,我去陕南联络哥老会,到时豫西、陕南同时举义,还怕革命不成么?”
杨源懋点了点头,说道:“我与质夫去武汉,你们两人去陕南,就这样说定了,火车票不好买,我给你们留封信,看我那位同年能不能帮忙。豫西、陕南起义之后,如果清军势大难以坚守,就把队伍拉到豫南,到时南北对进,与共和军在鄂北会师!”
暴式彬说道:“现在先遣队已经到了,共和军主力可能就在后头,北伐大军一到,咱们河南就光复了!”
“所以,咱们河南的同志不能干等着,得尽快行动起来,发动起义,响应共和军!”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粹轩亮了亮拳头。
……
这些同盟会员并不知道,共和军的主力部队仍聚集在武汉周遍,准备迎击东路清军,主力部队并未北上,所谓的“共和军北伐先遣游击队”不过是一个噱头,而扮演这路“北伐大军”的正是共和军总司令部直辖的特战营。
由于湖北的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