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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在雪地上走了几步,喃喃自语道:“可汗为会么会让夜鹰去监视一个普通的儒教弟子?你说他叫……”
“方停君。”
“方,停,君。”忽必烈在月夜下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虽说已经是三月春风之际,原本气候还算暖和的利州却飘起了小雪。天气虽寒,王老板却还是按惯例,午后在街道上撑开了布篷卖起了豆腐花。一缕一缕寒风丝丝渗进他那穿了多年的老棉袄,冻得他直打哆嗦,头一抬,小桌子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两个身着淡黄麻衫的年青人,一高一矮,高的清瘦,矮的略胖。王老板一看就知道是儒教的弟子,再加上他们在桌边摆放的两柄长剑,便知他们还属于儒教武堂。
“这两位大哥,是要豆腐花?”王老板脸上堆着笑问。
“要两碗豆腐花,一碗多放些辣,一碗不要放,另外再给我们包点豆腐角干。”年青人中一位矮胖,长相敦实的人答道。
还没等王老板应声,就有人插嘴道:“王老板,先给我来一碗,我吃了要给人送香去。”王老板抬头见来得是老主顾三元香铺的裹香人老八,只见他肩上背一个褡子,顶帽披背,尖瘦的下巴微扬一幅要找岔的模样。王老板心里暗暗好笑,知道他哪里是急着要去送香,老八是故意想找儒教里的人麻烦。儒教教义虽然让人瞧不起,但他们教规极严,教下弟子绝不会轻易对外人动手。因此,王老板也故意拖长了声音,说:“这样啊,那不晓得两位大哥同不同意?”
矮胖的年青人皱了下眉未答,旁边一位清瘦的年青人已接口道:“这位大哥急,那他先来好了,我们不急。”
老八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也不道谢,上另外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放下肩上的褡子就与王老板闲扯起来。“王老板你知不知道,西路上有一位蒙古将军扎木合叫人杀了。”他压低声音,一脸兴奋小声说:“叫我们武林人士给暗杀了。”
“老八,这是真的。”王老板也是惊问道:“可是那个几次带兵攻打成都的蒙古将军,啥时候的事情?听说他在成都呆了好几年,对那里的地形熟得很。”
“正是他,就是前两天。”老八得意地笑道:“我们香铺送了几大捆香到蒙古大营,听说是给汉人祭奠用的。”他说完了,不屑地朝二个年青人努了下嘴。王老板听了激动的连勺里的豆腐花都撒了点出来,嘴里喃喃地说:“死得好,死得好。”
老八接过王老板的豆腐花碗,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那种人才叫侠客,才配练武。”
王老板见他如此直白有些担心会惹麻烦,却见隔桌的二个年青人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脸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隔一会儿,在座的都喝起了豆腐花,一时倒也无话。可过不了多时,前面传来了吵嚷之声,几个蒙古低等兵手里提着几样物事,正拿脚踹着已跌倒在地的摊主老板。老八大怒,狠狠放下碗,骂道:“又是这些强盗。”王老板吓得脸都白了,低声说:“老八,今天你吃的这碗豆腐花我白送你了,你千万别给我找麻烦,我一家老小靠这个摊子活命哪。”
老八愤愤地转过头去,一转眼见两个儒教武堂的人仍旧若无其事的喝着豆腐花,这一口气一时堵上了心头怎么也下不去。等见那几个蒙古兵从自己的面前过,一努嘴就想一口痰吐过去,可痰到嘴边又到底不敢,转头一口吐在了那二个年青人的脚下。
矮胖的年青人勃然大怒刚想站起身来,却被旁边清瘦的年青人拉住,两人放下几个铜子匆匆走了。王老板叹了口气,道:“老八,你也太过分了。”正说着,面前有一辆乌篷的青骡马车过去,马车前摇摇晃晃的牌子上挂得是个乐字。
老八一拍桌子,指着那辆车,骂道:“你看这儒教里哪里还有男人,练武的像个缩头乌龟,这弹琴的整个都快成卖艺的娼妇。这些龟儿子真是他妈的丢老子们的脸。”这次连王老板都似无话可说了,望着那辆骡马车轻轻叹了口气,眼见车子过了,才似有些失望的收回眼神。
老八丢下一个铜子气呼呼地走了,连送了几家香之后,那口气还没有下去,就溜到蒙哥临时暂住的朝阳宫门外去吐口水。朝阳宫原本是唐朝时期,当地官府修建给女王武则天省亲所用,现在正好成了蒙哥的别宫。
老八一连吐了好几口口水,一时在劲头上,竟然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等到惊觉转身发现一名蒙古骑兵已近在身后。眼看闪躲不及,只把老八吓得心惊肉跳,忽觉手臂一紧,眼一花就来到了街边。他心神恍惚中只看到一名身着淡黄麻衣衫的少年从他身边走过,等老八稍清醒些已经只能看到少年清瘦欣长的背影,他显然是儒教弟子,怀里还抱着琴筝之类的物事,走去的方向也正是朝阳宫。老八张大了嘴,看着那少年稳步踏入了朝阳宫。
朝阳宫里是蒙哥替忽必烈正在举办的庆功宴,从晌午一直吃到近傍晚时分,大厅里的蒙将多已经是酒意醺然。歌舞过后,坐在大厅上方的蒙哥笑道:“各位将军留些心神,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个最好的节目可看。”他说着眼朝宫门外望去,门外依稀出现了一个少年身影的轮廓,蒙哥笑道他来了。
门外瑞雪纷飞,向晚的景致明艳动人,雪渐积渐厚,高树顶的积雪正随着飒飒松风不停地吹落下来,四周的景色清冷而幽丽。那少年脚踏着积雪,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看似漫不经心却瞬息而至。他怀里抱着紫檀古筝,脸虽然大半被筝头遮住,仍能看见清秀的五官,依稀可辩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米黄|色的麻纱外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很随意绾在一方同色的帕巾之内,是个干净清爽到极致的少年。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简单,可却能让大厅里的人不由自主的消声去打量他。少年走到大厅内,微欠身用清亮的嗓音道:“儒教方停君参见可汗。”
蒙哥放下手中的酒尊,笑道:“你就是天下第一琴师霜叶红的关门弟子方停君。”
少年微笑应是。
蒙哥一挥手,让人赐座,然后笑容不变地对众大臣介绍道:“这可是汉人第一琴师最得意的弟子,听闻他的琴技可以令飞鸟停驻,烈马落泪,我们今天不妨欣赏欣赏。”
少年仍然面带微笑的欠身,冲了蒙哥说了句过奖,便落座将手中的筝放于面前的案几上,伸出双手调试了一下琴弦。他将那双手放在琴弦上,在座的那些大将们都忍不住心跳快了一拍,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一双手,修长的十指,几乎不见骨节突出,肤色莹白,指甲修剪整齐,颜色红润富有光泽,指尖圆润不似女子一般十指尖尖,却另一种别拘一格的美。他的左手腕系缚了一条淡蓝色的纱巾,衬着那双手几乎可以夺去在座所有人的心魄。等到那手指在琴弦轻轻拨了几个音,已经是未成曲调却先有余韵。
少年试过音之后,便接连调弹奏了古曲师旷的《阳春》《白雪》,琴音大雅,很适合在王孙贵族前演奏。只是门外是一片白皑皑的积雪,门内四角是火红的碳火,衬着优雅的琴音,清俊的少年,带累的这些粗野塞外蛮汉三魂失了六魄。等到少年再弹一首《出水莲》,柔美的琴音,修长的手指在古筝岳山和雁足前流畅的拨弄,配上少年祥和的笑容,竟使得蒙古第一大将东王乃颜失了神,手一松酒杯!铛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沈醉在少年的琴音中,被这乍如其来的声响着实吓了一跳。少年不为所动,仍然将曲子尽数奏完,却不再继续弹奏它曲,而是面带微笑的望着众人。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蒙哥左首边的一蓝衣男子开口笑道,“不错,这首曲子很适合方公子弹奏。”那男子面色朱白,细长的凤目,鼻正眼黑,竟不像是蒙古人,倒像是江南某处一贵介子弟。“乐伎能弹出如此清雅的曲子实属不易。”
方停君微微一笑,知道这位蒙古公子是因为已方有人大失颜面,晓得自己停奏也只怕是想瞧他们的笑话,因此出言讥刺。乃颜面红耳赤,他一向自许战功彪赫,除了蒙哥外,只怕谁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在大厅广众之下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不由厚实的嘴唇一翻,嘴里哼道:“怪不得汉人要亡国,尽出些妖物,奏些丧国之音,大汗不听也罢。”
蓝衣男子不由皱了一下眉,眼见面前的少年眸中笑意更深了,心道这下才叫出洋相。蒙哥也笑道:“不妨,前两天忽必烈安塔跟我说,汉人有位亡国的后主作了一首诗,当中有一句是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恐怕也就是这幅光景,见识见识也好。南人若是统统都只知道抚琴吟诗,我们也可以少牺牲些将士。”他转头去问蓝衣男子,笑说:“我那两句诗可背得对。”
忽必烈转头笑着回蒙哥,道:“大哥好记性。”他转眼再瞧那少年,见他的眼帘垂下,已经不见眸中的神情,脸上则笑容依旧。
方停君将手又放在筝上,几个音后,大厅立时安静下来。可这次琴音却显得大不同刚才,几个颤音过去,音调一转,音声激越,瞬间从那琴音中似传来鼓声,金声,剑弩声,战马嘶鸣声,仿若两军对阵,一刹那间杀伐声四起,四面楚歌,音调之高似可穿梁而过。大厅内坐着的原本都是些曾九死一生的战将,被这琴音一勾,个个都浑若回到了最艰苦的战场上去,脸色苍白,连蒙哥都不例外。
忽必烈眉头微皱,只见满厅蒙将都是一幅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少年却仍是满面笑容,只是手拨动的更急速了。恍然间,音调又一转,风沙渐平,鹏程万里,可没等蒙将们借此缓过劲来,音调却逐显悲壮,琴音中仿若又传来追骑声,前无退路,后有追兵,一时间似风萧萧兮,壮士一去不复返,纵有鸿鸪之远志,却终成了悲歌慷慨之声。忽必烈见蒙哥眼睛发直,双紧紧抓着椅子,骨节处已经泛白,心里暗叫不好,他伸手拿过一支叉子,对着面前的酒尊当当一阵乱敲,那些响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弹奏,却将众将们的魂惊了回来。
方停君微笑着将手里的曲子弹完,然后收回双手静坐。满大厅的人都在无声的喘息,忽必烈看着这笑容不变的少年,心中忽然一动,对着方停君笑道:“你手里的这张筝是古秦筝吧,秦音激越悲壮,怪不得你可以拿来当琵琶弹,这首霸王卸甲弹得当真可以说是绝唱。”
方停君似微有些吃惊,抬眸迅速地看了一眼忽必烈,尽管那一眼极其迅速,忽必烈仍然看到他眼里的那抹诧异。他至小受人推崇,敬仰赞慕的目光不知道看了多少,但是不知怎的,这少年那一眼诧异竟然让他心头无比畅快。
蒙将们回过神来,都不由得恼羞成怒,首先发作得自然是乃颜,他抽出腰刀,大骂道:“可汗,这个汉人小子是个奸细,待我宰了他。”他说着也不等蒙哥发话,已经走近方停君近前,抬手作势要劈下去。方停君神色不变,只是微笑着抬头扫了一眼乃颜。只把乃颜气得脸色由红转黑,只待手起刀落。蒙哥制止了他,道:“不可造次,我与儒教宗主有几分私人交情,方公子也是我请来助兴的,也算是个客人。”
等乃颜悻悻然收回,蒙哥看了一眼方停君,眼里透着一些意味深长。他微笑着对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