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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听我说到敏感的事情,早已长身跪地,我说完这一大通,走近将他扶起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少荃公还是要持身秉国,大清幸甚,朕躬幸甚。好了,说说这个杨昌浚吧。”
“臣诚惶诚恐。”李鸿章受了这一番说教,有些情绪波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道:“臣身居流言之中,不敢一日懈怠,是以近来有些怠政了,皇上明见万里,臣何幸甚。”说了几句场面话,切到正题道:“要说杨昌浚,臣不带私心地说,还是要明正典刑,官有罪而不纠,往后怕是还要出乱子。然而臣身为人臣,又岂能半点私心也不带?皇上问臣,臣的意思是要他降级留用,把陕甘治好。”
我一呆,笑了笑道:“别人带私心都是要整的,你这个私心带的有些新鲜,说说吧,为何要留他下来?”
“回皇上话,陕甘贫瘠,汉回杂处,本就是个容易出乱子的地方,杨昌浚操守风评甚佳,可当一君子之号,惩之有些于心不忍。再有就是若是贸然换人去,熟悉地方也是个麻烦,怕是也难以汲取教训,日子久了,一个举措失当,乱子又出来了,朝廷又要派大军进剿,耗费靡巨。依臣的意恩,仍是留杨昌浚总督任上,另可调雷正绾转任甘肃提督,董福祥是回民出身,也可利用这一点,任其为甘肃青海巡抚,原提督任仍兼着,曹克忠也在宁夏平过回乱,如此一文三武配合着,杨昌浚又吃过这么大的亏,将来就不怕再生大的乱子。”末了,想了想道:“当然,这些都是治标,治本的功夫,还是要靠教化,教育,另外就是要生业,百姓有了吃穿,愿意造反的除了天生的悍匪之外,臣还没见过良善百姓甘心从贼的。回疆信奉教派与内地不同,这里头还是要靠教化,臣请从教化部加派人手,从教育教化上入手,如此一两代人后,回的还是能够治本的。”
是啊,关键还是教育和宣传,这是顺平人心的正确方略,观此次回地的叛乱起困,就是宗教冲突引发的。伊斯兰教新教种传入回她,新老教派冲突,被杨昌浚当作是因天时作反,派了一个螨蚶官员西宁道台陈嘉绩入回,对新老教派一体捕杀,终于导致伊斯兰教新老教派联合起来一起作乱,酿成十余万人的大患,这一是老派官员没有统治的经验和艺术,二来也是背后有境外势力支持的结果、所以,加强教化教育两教,官民一体教育才是正途。
想到这里,心下渐定,对李鸿章道:“第二批赴英赴德的留学文武官员遴选,李鸿章你来拟定,朕夏秋之际就要出洋访夷,这些人随朕出行吧。这是朕给你的恩赏。也是宠信不疑的意思,朝中臣工应当明了朕的意思,还有——”顿了顿道:“你该常去恭亲王处走走,恭王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你接的是他的班,有些治国的经验,你们也好多说说。好了,你跪安吧。自即日起,军务你还是不要理了,本兼各军职,即日起分转给载洸和聂士诚,专心理好民政就是你的本分。朕这也是为你分些外言,你年纪大了,这是体念你,也是锻炼新人的考量,朕也想你多做几年太平宰相,成就朕的一番君臣之义啊。”
“臣——告退。”李鸿章怔了一怔,跪安出去了。
梁启超看在眼里,嘴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收了口,默站着一动不动。
我笑了笑道:“你以为朕还是防着李鸿章?”敛了笑意叹了口气道:“你不懂,朕这是信他宠他,才会给他免了肩上的武职,老树立于风中,长此以往,不败也败啊。李鸿章得宠数十年,得罪的人有多少?朕能给他挡一次,挡两次,挡得了十次二十次?卓如你不知道,清政衙门有表奏上来,劾他家产四五千万之巨,哪里来的?嘿,国家军事,天下兵将早就有人说过乃是他李鸿章一家一姓之兵将,以前翁老师何以拦着他不给他弄水师?水师若不是朕一力图强,还真是他李氏一姓之水师。虽是朕信他,但能有朕这份公心的,天下又有几人?唉——朕真是想全他一个善终啊。他自己知晓收敛了也就罢了,但是他身后呢?朕也是难啊,国家不开化,朕怕是做不了几年天子,国家一开化,毒瘤遍体啊!”
梁启超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就变得有些伤感。我踌躇了一阵,拍了拍折案道:“杨昌浚的密折,就你拆看了?还有没有别人见过?朕敢打十二万分的保票,李鸿章一定知道这杨昌浚的密折到底写的是什么。密折密折,大清行此制度百数十年,难道到朕手里这密折就不密了?荒谬!新调入的人,你好生的查,查出来报朕!”一拳砸在折案上,盯着门外道:“若是查不出来,你们也不用随驾理看折子了,一体开缺致仕吧,朕身边不要什么人的耳报神!”
“是——”梁启超跪地领旨道:“皇上息怒,臣一定将这些人查出来交部,明正典刑。”
一刹那间,我的怒火又收了,这传出去是什么话?叹了口气,摇手道:“查出来报朕就好了,你找机会给他调外任,心里有个数就好了,弄得满城风雨的反倒是不好。朕难啊——”
梁启超点了点头算是应旨,也是说不出什么来,顿了顿之后抽出一份奏章来道:“刘坤一的折子进来了,臣还没来得及抄写节略,前些天皇上关心此事,臣不敢耽搁。”
我点头接了过来展开,洋洋数千言,读罢又是一声长叹。“看来应当是诬告,朕就说这鹿传霖再是嚣张,也没那么办事的。”
鹿传霖的事情很是蹊跷,江苏提学使瞿鸿机地劾章指责他贪墨教育经费,而一省巡抚藩司配合,是无法贪墨到藩库的存银的,江苏一省物华天宝,国家岁入有近四分之一出自江南,在江苏做到封疆大吏,要弄点银子是无需打那点教育经费的主意的。而刘坤一的调查折子也清晰的证明了这一点,当年的教育经费是由藩库足额拨给巡抚与提学使共同签收的,没有二人共同的批条子,没有人能从这里面动一文钱。这是财务制度,除非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才敢伪冒签名领用——既使是这样,鹿传霖也要与藩司一同合谋才行。
所以,刘坤一的结论是鹿传霖与瞿鸿机之间的矛盾导致了这次弹劾事件的发生,而大清很非御史台弹劾大员罪证不成立则以其罪反坐,那么何以瞿鸿机要冒着反作贪污奢侈逾制的风险来诬告鹿传霖呢?刘绅一作的调查结果是二人对于教育经费的用处结论不一,似乎瞿鸿机对于教育经费的去向中的相当部分不予签字承认,所以造成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教育经费在学台衙门的帐薄上是去向不明的。由于二人尚未革去顶子,总督也是偏军政,前述旨意亦未明旨要他去查办,所以刘坤一的暗访只能到此为止。末了建议由朝廷直接派员来江苏进行查察,这样也名正言顺一些。
“皇上,是不是要让清政衙门派员去勘察一番?”梁启超见我半天没说话,以为我是在等他的建议,小心进言道:“清政衙门近来纳入新血,也是个历练的机会。”
我本意是要这么办的,听他这么说自己却冷静了不少,摇了摇头道:“不妥,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啊,清政衙门经不起这样的风浪啊。刘光第虽是人臣楷模,然这几年屡蒙不次超擢,肩负刑部,清政衙门,大理寺,又兼内阁副相,他又没放过会试,再让他下面的清政衙门去出这个风头,他以后还要不要办事了?”看了看梁启超道:“不如卓如你理完了这个内廷秘书处的事情,去一趟南京吧,你在天子身侧办事,等闲大员不敢怎么你,刘光第下面的人,可没这份面子啊,这么着,你带谭嗣同,岑春煊同去,再跟刘光第打个招呼,问他要几个人去,朕给你钦差身份。”
“臣惶恐——”梁启超跪地谢恩道:“臣于反贪贿一道毫无经验,唯恐误了皇上大事。还请皇上三思。”
“心——”我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有心,卓如你如今还是一份纯正的心,只要不为外邪所侵,朕信得及你能办好这份差事。朕这也是历练你,岑春煊和谭嗣同都有经验,二人也都是豪门大族的出身,收钱他们不用,办这个差事你再多去问问刘光第,朕相信你们能办好。只是卓如——”我看着他的眼睛,又仰起头来道:“反贪腐要凭心正,依你看,如何使人心永正呢?”
“回皇上话。”梁启超不假思索抬头,看上去似乎有想过这个问题,坦然回奏道:“臣一定办好这差事,并请旨自臣伊始,并清政衙门一众吏员,公诸身家财物一切于世,自即日始,至臣寿终,账上多一文不明来路之钱,即为贪贿所得。如此以为成法约束后来者,臣以为可以确保清政衙门满衙清官清吏。”
财产公示,是个好办法,梁启超能有这么个好奏对很不简单,我笑了笑道:“全部开始动静太大,朕还是那句话,大清的事情,宜缓不宜急,自你与谭嗣同岑春煊伊始吧,明天你找《中华时报》的人,什么时候公布,再等朕的旨意。”
便在这时,寇连才一路小跑的过来,躬身消失道:“皇上!西线军报!”
我心头不由一紧,赶紧出了门,向西耳房的电教房直走而去。
最新的急教,果然战事不顺,就在徐世昌率领龙旗军两个协,并会合火速从陕南赶上来的陕西新军抵达兰州府的时候,西线的战事出现重大失利,西宁镇总兵邓增受命与董福祥曹克忠部三路夹击回部乱源老巢循化厅的时候,被回匪帮分兵迎出城池打了个伏击,总兵邓增遇伏身死,官军死伤无计其数,由副将刘义通收束败兵拼死抵抗,幸而南北两路大军——回匪出身的董福祥,以及一生仅一败的曹克忠已经包围了循化厅的城池,是以回兵回援,这才让刘义通部缓了一口气,同时也让董福祥曹克忠部攻城无功,各自收兵。
徐世昌的电报直截了当的指责甘肃青海两省绿营犯了与陕西绿营一样的错,总想在新军来之前表现一下,结果吃了大亏,反而造成战局不利。
愤怒之余,这也让我坚定了决心,这军制改革,不管有多大阻力,非改不可!
第189章 分歧
龙潭镇,栖霞山下一座繁华的小镇,往来江宁府与镇江府的要冲,所以历代朝廷一直在这里设有驿站,用以休养驿传之用。谁也不知道,这看去不起眼的小驿站里,竟然住了一位朝廷的二品大员,而且这位大员的官邸,便是在离这群站不过二三十里的江宁城中的白马寺附近,马车车程不到一个时辰。驿站中人都是满心疑惑。
鹿传霖站在这龙潭薛的侧配房之中,背手仰望着北面的栖霞山,山上皑皑白雪尚未化尽,在这冬日的灰日蒙蒙的傍晚,这栖霞山已无半点去秋满山红叶的壮观,山中依稀可见的是栖霞寺。
这座始建于南齐年间的大寺,因梁僧朗于此大弘三论教义,被释家尊为江南三论宗的始祖。所谓三论宗,乃是渊源于古印度大乘佛教中的中观宗,由鸠摩罗什翻译《中论》,《十二门论》,《百论》流传进中国。其中教意,鹿传霖是知道的,惠鸿跟他解释过多次,一切众生智皆能成佛,只因迷故,为无明妄想所蒙蔽,所以成佛与否,关键在于迷悟。
佛理他不可谓不懂,有时候坐而论道栖霞寺的老方丈惠鸿也不是他的对手,有时候他常常玩笑道:既是一切众生智皆能成佛,那何以古往今来,无有高僧位入佛班呢?难道都是因为迷悟?既是如此,惠鸿你的迷悟又是什么呢?惠鸿总是笑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