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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他的病又怎会拖到如今。
杜老爷见儿子不语,知他并无意见,便滔滔不绝的讲下去:“咱们虽不算商业大户,但家底总归殷实,儿媳自然得寻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才不辱门楣。我已经瞧好了一家,你母亲也觉得极好。”极好这个概念,是针对父母而言。杜怀融眼中的极好再好,永抵不上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时候更像是一份卖身契。得了父母赐予的性命,就拿一生来典当。不是没想过反抗,而是无从反抗。这就好比他此刻紧攥的拳头只能掩盖衣下,却没勇气拼个‘不’字。
“这等好人家的闺女,上门求亲可不少,所以我想早些定下来。下午会有照相馆的师傅过来给你拍张像,让对门过过眼。”杜老爷别的不上心,对儿子的相貌倒是挺自信。如果能攀上丁家这门亲事,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他心里还另有盘算。女儿杜怀璧在英国留学的学校,正好和鄂军总司令的大公子康少霆同一间,两人不仅相识而且情谊还不浅,所以更想借与丁家联姻抬高自家名望。日后若能得此贵婿,也不至太寒酸。“怎么?你都没话说的?难道不乐意?”杜老爷发觉儿子的沉默有些古怪。他十分不解有这等喜事怀融怎么还无动于衷,半点动静都没有。“婚姻大事但凭父母作主,我没有意见。”他垂下头。骨子里贯穿全身的冷意,竟似被手边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烤焦,伙同杯外的氤氲水雾一并逃逸。
“成亲之后,面对百年人生的可是你,不是别人。”薛云烬刚巧路过,劈头便冒出这句不讨杜老爷欢喜的话。他敢当面说,全是顾及和杜怀融时常下棋的情分。奈何杜怀融竟连头都不敢抬。“他不反对就行了。你一个作长辈的,应该替我多劝劝他,怎么倒添乱!”杜老爷不待见的皱眉,继续提亲事。“这家闺女名唤丁淑芳。因为丁老爷不喜纳妾,正室又只生了一个女儿,从小对她可是用心调教,据闻才貌双全。娶了她不但得了个闲内助,另外还能将丁家的产业也一并收了。丁家虽然是以租地作营生的地主户,可家业不小。城郊几个大工厂租的就是他的地。咱们家的织布厂最近也要扩展,偏城里隔三岔五的闹是非,工人被抓了不少。如果得他相助,那可谓事半功倍啊!”“所以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非得结成!”杜老爷势在必行,谁都不许阻扰。
“怀融能寻到丁家大小姐,谁敢说不是丁家的造化,在佛前求上了姐夫你这支颇具慧眼的高香呢!好亲事,果真是好亲事!姐夫,你这算盘可打得真响,不愧是汉商佼佼者。”薛云烬拇指一竖,颇为赞赏。杜老爷摸着下颌,暗自得意。而杜怀融则迟钝的点个头,面上一阵寡白……
※※※※
出了厅,薛云烬先杜怀融一步走在前面,将他抛得远远的。杜怀融几次张嘴想叫住他,总是开不了口。实在忍不住,还是追过去问他一句:“还下棋吗?”薛云烬漠然:“你何时下赢了自己,再来找我!”最终,还是抛下了他。
杜怀融愣了许久,站了许久。回‘归朴园’的路上,几个得了风讯的佣人跑来给他贺喜,他嫌恶的不加理睬,任由那些人在背后指手画脚。顷刻间,似乎连这块院子都不再是他的天地,哪里还可容身?
“少爷!你回来了?”段思绮迎上来,手里端着一大盘不知名的瓶罐。他皱眉,指着问:“这些是什么?”“哦,刚才你去老爷那会儿,二太太吩咐管事让我领来给少爷进补的。管事说这些都是很名贵的药品,前些时日托人才从西洋弄来的!二太太说了,吃完了这些你的身子骨也会变得硬朗,百病不侵!”段思绮一气呵成,又接着说:“管事还特别吩咐我要好好照料你,务必要令少爷你快点康复。因为这可是老爷太太最关心的头等大事呢!”她尽忠尽职的复述一遍。无论府里有多人背地里咒少爷是个短命鬼,病根子,她都永远会为他祈福,盼他安康。如今有了这些神奇的补药,少爷痊愈便指日可待!所以她堂堂正正的为他高兴,替他而笑。
照理,杜怀融应该感到欣慰。全家如此关照他的身体,将他摆在第一位,昂贵的洋药也能想方设法弄来。可为何他偏会觉得苦涩?如果没有这场重要的亲事,他能获得这么多的呵护吗?大哥在的时候,父亲的目光就未曾多眷顾于他,大哥走后,父亲的目光依旧不肯为他多逗留。人前人后,总要拿来比较。生如此,死亦然。那些躲在角落里疯狂滋生的闲言碎语,流转一人又一人的嘴边。正因为听过,所以他选择封闭。耳聪目盲,也是一种活法。可为何她要对他笑!如果是早有预谋的落井下石,不怀好意的嘲讽讥诮,他都不会如此坐立不安。偏她的笑是那般干干净净,正大光明。这无疑将他努力打压下去的悲愁再一次扩大,前功尽弃。
“少爷?你怎么了?”段思绮敛住笑,不无担忧的望着他。杜怀融沉住气,提脚便离开屋子,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她,躲避府里一切的一切!他拼命走,大口大口喘气,突一怔——慌乱间竟来到河塘边!段思绮没有追上前,只远远眺望。尽管不知道老爷说了什么,她就是可以感应得出少爷的反常。他心里一定不痛快,一定很苦。
落幕的日头,远逝的晚霞,湖边的他。过去她曾觉得他的背影透着道不尽的萧条,今天她却体会出另一种意味。空无。
萧条可以是因为繁华落尽,而空无,则是世间最落寞的颜色。她不忍他独自承受,伸出手,悄悄抓牢他。轻柔的来回搓动,送出她的暖意。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孤单。尽管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曾牵过他的手,但她不会忘记。哪怕这种牵手只是思绮隔着远远的距离,遮起左眼,偷偷将右手盖住他手掌的影子。但对她而言,他们的手曾紧紧握在一起过。
也许,她该为他做点什么。段思绮想了想,便折回屋内,提笔匆匆画了一副图,忙捧着墨迹未干的画凑到杜怀融眼前。抢在他之前开口:“少爷,你看我这只鸭子画的像吗?”一本正经的请教,他无从推却。余光斜瞟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这哪儿是鸭子啊!明明就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嘛!她好歹也跟自己有些时日,基本画工都学得七七八八,怎会公鸡水鸭都不分?可片刻他就想通了,她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博他一笑。虚情假意的人,又怎懂得真挚的可贵?这么一瞬,杜怀融忽觉得她是那般亲近,那般纯粹。
“思绮……”他下意识唤她,直觉该说点什么,奈何满腹牢骚冲到喉头又习惯性的回咽下去。段思绮还在等待,以为他会对她倾诉。待到沉默被时间塞满,他只淡然一句:“没什么了。回去吧。”最终,他还是没能敞开心怀。虽咫尺之距,却天涯之遥。终究走不进——他的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日后,丁家登门造访。
茶还未上,丁老爷子的礼先到。两丫头将手中的红锦盒双手奉上。盖子一开,一对是上品的天青瓷瓶,一对则是定窑白瓷盘。杜老爷扫了一眼,仍是笑,却不如先前热乎。知道这是地主摆阔给他们这些人看。他故意推却几次,又多说了些寒暄话,便让下人去唤儿子出来。结果丁家一名小丫头突然插嘴说要同去,被丁老爷子劈头呵斥一顿。
杜老爷是个明白人,一打量那小丫头就觉得内有乾坤,于是让管事带她一起去,临走格外交代了管事几句。进了内院,这小丫头倒似变了个样,大方自在得不象名丫鬟。先不说如今是在他人府上作客,即便是在自家也断不能没了规矩。管事记着老爷走前的吩咐,也没多在意。
“你们家小姐能寻着我们少爷这样的人,那也是有缘。我们少爷不仅仪表出众,文采也是一流,对待下人更是好得不必说。”
“哦?对下人也很好?大管事说些听听,我也好去小姐面前美言一番啊!”小丫头对这话饶有兴趣,磨着管家继续往下说。全当是闲侃,管家也言之不尽:“配给少爷房里的丫头初来府上时,字都不识几个!后来求少爷教唐诗,少爷当然好意答应。现如今这丫头不但学会出口成诗,连跟少爷争论起来都是头头是道,伶牙俐齿的!少爷人厚道,明知道这丫头不安分,仍对她循循善诱,皆因他乐于见人求学。唉,我看啊,全是白搭!”
管家冷言冷语道出内中因果,知道小丫头听进耳朵里。突然一下腹痛,见周围无人可使,只好托她帮忙去唤少爷。小丫头一口应承,不待管事说个粗略,人已扭头进了‘归朴园’。她倒想见识下,这般嚣张的丫头何许模样!绕过香樟树的迷阵,她很快便来到阁楼边。忽然停住步,她歪着脑袋向前探,似乎听到什么怪声。
不远处,阁楼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笑声。她冷哼,刻意放慢脚逐步靠过去。阁楼有道门半敞着,她靠墙掩住身子,探头偷往里瞧。第一眼便认出屋内那名长相清雅的男子,他应该就是杜家少爷了。此刻他正捏着毛笔,似笑非笑的看着屋里另外一个女人。那女子和她年纪相仿,照行头判断不过是名下人。却见她拎着一张大画纸,横举在主子面前,盈盈目光完全不懂回避,似乎连暗藏的笑靥都刻意让他看见。这是丫鬟应有的举止吗?想必就是管事口中那个丫头吧。
既然是丫鬟,这般行为确实不恰当。看来段思绮是真忘了。因连日来少爷比往常更加少言寡语,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不容易逗他想开了些,自己也将下人该遵守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刚才一听少爷说要作画,她竟突发其想将画纸悬空横举,以此来考验他的笔力。杜怀融何曾见过这样子作画的,倒也觉得新奇,难得贪玩一次。隔着薄薄一层纸,循着纸面上的投影,潇潇洒洒勾勒出一张面孔。是她的。
屋外看客显然受不住,面色陡然暗沉。咬着牙,将不满过渡为悄无声息的冷哼,替自己保全了一份风度。想来总归是窥视他人隐私,又怎能好过。还是眼不见为净!
“哟……好大一只猫头鹰啊!”冷不防背后冒出个人来,调笑声格外尖锐。小丫头惊惶的一回身,抬头瞧见一张俊朗却带着讥笑的面容。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洞穿一切。她下意识拉拢袖管,也不知为何要慌张,只好逞强的故作镇静。
“少爷好。”他一派公子哥打扮,气质也不像普通人,她自然捻身份高的称呼来应付。而他这一诈唬,屋里人也惊动了。杜怀融和段思绮不认识这名小丫鬟,更费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怎么到我园子来了?”杜怀融没好气的质问。小丫头乍一见段思绮傍在他身边,说话声都像在赌气:“我是丁府的丫鬟,今日跟着老爷来贵府串门子的。”“哦,原来是丁家的猫头鹰啊……”薛云烬笑了笑,顺势多打量了一番这个带点倔的小丫头。小丫头显然不满意他的打趣,顿时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可随即又垂下头不再吭气。
“你眼睛老是盯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堪比夜间杀手猫头鹰了。只是它盯物是为了捕食,你是为了什么呢?哈哈哈……”他玩味的嘻笑,特意绕到小丫头对面。“别见怪,我这人就是没个正经。喏,我自罚一下,可别憋气了。”抬手隔空朝自己面上轻扇了一掌。又一把抓住小丫头的手,吓得对方身子一缩。不待人反应,他又迅速松开掌,若无其事的抿嘴笑,不留一点被人发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