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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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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从木筒里抽出三炷香。“拜见神灵,怎可不除帽?想必是忘了。”老汉依旧对神参拜,嘴里随便抛出一句。“哦,那真是冒犯了!多谢提醒。”薛云烬来时一直戴着帽子,这会忙将帽子搁在蒲团旁边,整衫叩拜。

老年香客三拜完毕,不急于起身,继续跪在蒲团上合眼默念:“你如今行事越发谨慎了,知道利用女人来做幌子,免得被人瞧出破绽。怎么联盟书的事情却办得那么窝囊?”“这次是我失职。没有及早发现组织内部的奸细,才会被他有机会盗走联盟书。不过据刚收到的消息,此人已在被擒获之前畏罪身亡,联盟书应该还没有出武汉市。”“这样最好。要知道委员长可不想看到这东西落入汪精卫等人的手里。”老汉缓缓张开眼,起身移到神台前。“恕学生愚钝,这份名单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薛云烬问道。老汉冷笑:“不过一张纸而已。但是上面有些人的签名,而这些人如今都富贵了,怕死得很。要知道签署这个联盟书的时候,可是想着帮孙中山来对付军阀的。万一这点旧帐被人翻了出来,你说那些个军阀会放过他们?如果有人利用这个联盟书来跟这群人谈条件,他们当然愿意出钱出力抹了这笔帐。正因此,蒋委员长才不希望这个联盟书落入汪精卫手里。他现在失势了,免得他逮到机会就往上蹿。”薛云烬颌首,也离了蒲团,抽出台前三炷香,对着烛火点燃。掌一拂过,香头立刻释出三缕轻烟,长扬升天。这烟便载着凡人俗事诸多鬼胎妄想,直达天庭,上告神明。

“训练营的事情办得如何?蒋委员长如今被桂系的人弹劾下了位,为了辅佐他早日夺回政权,我们特工处务必要做到全国上下情报无我等不晓。只有这样,即便蒋委员长不入主南京政府,也一样能操纵实权。”老汉微闭起眼,仿似禁不起丁点烟熏,香举得远远的。“请老师宽心,计划进展顺利。我已暗中从组织出资的学校里挑了数十名待定人选,只等最后的抉择。另外派往凉山的段祈樊如今深得猛爷信任,鸦片的供给更比先前充足,资金筹备方面也不成问题。”“别太辛苦了。如今组织上要耗费大量的资金,没办法次次都给武汉分点拨款。现在靠你一个人筹措特工学校和日常的情报费,着实吃力得很,我也明白。不过这人可靠吗?此事非同小可,我可容不得半点败绩。”老汉有些不放心。薛云烬忙接话,让他定心:“凡事我都会两手准备。如果他有异心,我自有对策。一旦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如实向您汇报。您是提拔我的恩师,这点我一直铭记于心。”“好,好,难得你还有心记着,不枉我向委员长一再推荐你。有朝一日我这位置非你莫属。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办好一件事。”

“请老师指示。”

“秋颜已经替你捏造好身份,在武汉也无人质疑你在南京的家世。当初我安排她进杜府做三姨太,无非是怀疑杜老爷和个别地下组织有勾结,后来发现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好在从他身上哄来不少钱银。如今武汉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秋颜这个棋子是不必再用了。你难道没有发觉,她越来越像个姨太太了么?”女人一旦俗化,享受惯了,便不再谨记什么原则和任务;只贪眼下的风光,受不起半点引诱。老汉担心的,便是一个‘变’字。

“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不过她目前还有些作用。倘若她日后有背叛组织的形迹,或者不再有利用的价值,我一定会做得干干净净。”

“你办事我一向比对其他人更放心。对了,跟你一起来的女人就是段祈樊的妹妹段思绮吧?”

“是。”薛云烬没料到老师会单独问起她,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段思绮难保了。“知道我右手为什么一直无法举枪吗?”老汉抬起右腕,用一种鉴赏珍宝的眼神,“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尊称为‘神枪手’,靠的便是这只手。当时人人都羡慕我有一只如此神奇的右手,从未偏过一次。”陡然间他脸色大变,每个摺起的面纹中,都似乎紧夹着一股怨恨。“可是在多年前的一天我遭朋友暗算,导致它如今变成拿个酒杯都会发抖的蠢物!神枪手开不了枪,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羞辱吗?”“那人……是不是段思绮的伯父?广州兵变,他活了下来。”薛云烬低垂着头,虽然很想以猜测的口吻回答。可是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老师。

老汉缓缓平复的情绪,已确凿无疑:“不错!所以这种人哪怕死上千遍,也不足以弥补他的过错!既然一场朋友,我总不能不照应一下他的侄女。反正她堂哥已经是我们的棋子,训练营也正好缺少大量优秀的女特工。我想在你的调教下,她一定不弱于人。”见薛云烬没有吭声,他语气刻意变得尖锐:“云烬,你还记得当初进入组织时,我告诫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绝对服从上级。即便是死。”薛云烬毫不迟疑,在他回答这句话时已经表明了态度。而他的答案,老师很是满意。“那老师在此,恭祝你--马到功成!”

这时殿里进来几名参拜的香客,他们的交谈就此中断。两人默契的向关二爷鞠躬,一如平常信徒,一拜,二拜,三拜。然后又同时将三炷香插入小香鼎中,最后再一记深躬,各走各路。

出殿前,薛云烬又回首望了一眼未曾正经拜过的关二爷。神台上受了他香火的关公一身正气,仪态威严;手持七星偃月刀,怒向奸雄妖魔。只要胆敢冒犯,不论魔道鬼域,定不轻饶!偏这世俗常人满肚鬼胎,丑恶嘴脸,卑鄙勾当,竟是连神明也束手无策。斩不断,除不了,只作壁上观。可叹这满天神佛竟成各人自我宽慰的私物,连苦者口中津津乐道的因果报应皆抛褚脑后。从此天下再无朗朗乾坤,唯有桌下--万千丑态,不堪入目!

原来他,也不外如是。

№含冤莫白——生死一线(上)

好些天,段思绮都是在旅馆的小房间里渡过。

早上醒来一个人看着日出,计算对面杂货铺今天招揽了多少位客人;晚上依然一个人看日落,猜想前两天被地保驱赶的卖艺者还会不会出现。偶尔--只有偶尔的半夜,她的房门才不仅仅是为送饭的伙计而开。不是没想过出去走动,至少不枉来一趟首府。可每当她拿定主意要出门时,脚总会不知不觉的缩回来。不为别的,就怕薛云烬突然回来没有看见她。虽然次次他都几乎是半夜才来。

枯燥乏味的等待到了段思绮的眼中,似乎不再是坐立不安的忐忑。就算薛云烬有时一天都不曾出现,她也劝自己再等等。七天中,他们相聚不足三日。薛云烬为此向她道过几次歉,她嘴上说不在意,遗憾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分外明显。或者薛云烬若即若离的疏远促使她更加寝食难安。

在回武汉的一个夜里,她从梦里惊醒,没有看见他。急得衣冠不整的跑出船舱去找,最后在甲板上看见了他。正当她想靠过去,怎知他突然一转身,将她的手大力推开。那一霎,他的表情生冷得仿佛并不认识她。尽管事后他解释并不知是她,所以才会紧张过头。可她有预感,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今天换我看你走。”到达武汉已是傍晚,薛云烬送她到裁缝铺门口。往常这时候都是段思绮目送他离开。今天的反常着实令她心里发慌,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顺从地背过身去。“思绮,”他忽然走上前,摊开掌,“再给我写十个‘绮’吧?免得我记不住。”“行!”她扬起下颚,笑了笑:“除非你伸出另外一只手。”薛云烬最不善讨价还价,只得妥协的将右手伸过去,任凭她做主。段思绮一笑,低下头一字一画写得很用心。比起那次,这回的字写得更大、也更工整。“写好了!”她最后一笔用指甲重重勾画。可惜他的手掌太厚实,一点红印也留不住。

薛云烬收回掌,反复看了看,心里竟似有些发苦。忍不住对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道了一句:“别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她定住,不再回头:“云烬,从南京到现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个问题,薛云烬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却低估了女人天生的直觉。给不出答案,他缄默以对。“明天见!”她不知此时此刻薛云烬是以何种心态看待她,她唯有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好几次她很想回头瞧一眼,薛云烬是不是还在。但她宁可在门口傻杵着,也不敢回头。

“再见,思绮。”这句话薛云烬好像酝酿了许久,以至于复杂得让人不得不反复回味,推敲;生怕不经意地一眨,便错过了字里行间所深藏的玄机。可能明天,他们还会再见,一如既往……

薛云烬一走,段思绮心里原是很寂寞的。偏在这个时候店里接了几单大生意,忙活了几天,老板都夸赞道:“思绮,你这针线活大有长进,没之前缝得那么疏散了。”“那是老板您教得好!”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李老板又从内屋拿出几件半成品搁在桌上,指着个别衔接处,“思绮啊,这些地方缝制的时候可得仔细点。错了半点穿起来,不是胳膊不对称,就是长短不一。你可得仔细了。午饭前做好,挑作工最好的那件给青龙巷的沈先生家送去。”“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段思绮丢开手头的活计,挑一件先动手试试。午饭前挑了一件给李老板过目,得到认可,她便包好赶去沈家。

青龙巷在武昌南堤湖一带。由于街道狭窄,路面又许多碎石子和泥坑,走路得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崴了脚。有个推板车的男人故意抢道,本来路就窄,他这风风火火的一冲,把段思绮都给挤到墙角,就差脸贴上去了。临街一户老太太正巧端盆子出来,没留神把脏水泼了那男人一身,只听见那男人抹把脸,粗声粗气地骂:“个板板娘的!老子是你屋里的茅坑?拉瓜水(武汉话脏水的意思)都往我这里倒的!”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回了句:“又不是喂尿你喝,你号丧!”街坊们听到有人骂街连忙从家里冒出头,有些个干脆端着饭碗蹲在门口看,也有常做和事佬的便和和气气兜着满脸的老褶子,拍拍推车男人的肩膀劝道:“算了算了。”

段思绮绕过是非地,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若不是那男人抢了道,她恐怕也在劫难逃。提起裤脚,她小心翼翼跨过泥泞的小路,挨着墙根往前走。九转十八弯总算绕进了青龙巷。问了几个街坊,她找到了沈先生的家。原来他不是本地人,刚搬来不过数月,住在这里唯一的小楼房里,二楼最顶头的那间就是他租的。

“沈先生!沈先生你在家吗?”段思绮先喊了几声,见没动静,她又轻轻叩门。还是没人应答。她重重拍门板,若是睡熟了也该被吵醒了。“你找沈先生?”一个男人忽然从后面走过来。中等身材,年纪三十上下,一身青色的长褂子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你找他什么事?”他的盘问不甚友善,一双浮肿的小眼睛盯得段思绮浑身不自在。她也扬起脸,反问:“你是沈先生?”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嘴巴还挺刁的!”他猛地拽住段思绮胳膊,抢走她夹在腋下的油纸包,一扬:“这是你的?”“还给我!”她抡起拳头,呼喊起来:“有人抢东西!有人抢东西!”那男人压根不怕她诈唬,只顾撕开油纸翻查里面的新长衫。见无所获,干脆将衣服撕烂,结果还真有发现。他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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