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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么?我拜会他做什么?大丈夫自当以才华求功名,岂能效他人干谒?”
“我不是要你干谒。”见他皱起眉头,我连忙解释,“你若不肯依附永王,唯一能保全自己的方法就投靠张丞相。他在朝中多少有些分量,说不定能保你周全。”
“那好,咱们同去。”
我?那姓张的老儿视我为死敌,我怎能去见他?“你自己去便好,我另有打算。”心中凄然,若真跟了张老儿,只怕我和他的这段交情便从此断了。但若不要他去找张老儿,以他的性子,必然死在永王手中。
“也好,我早听说张丞相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若能投入他的门下,也是为朝廷增加一股正气。李兄,到时候你我一同出力,铲除永王奸党,重振朝纲,岂不快哉!”
我望着他那副意气风发的脸孔,心却一点一点的钝痛,黯然道:“只望到时候你我不要成了仇敌便好了。”
“你说什么?”他愕然。
“没什么。”我抱起瑶琴,扬眉笑道,“明日即是考期,我送你一曲,祝你科场顺利,如何?”
“不对。”他更正,“是我们。”
我哈哈大笑:“对,是我们。”一扬手,挥出一片行云流水。
科考历时三日,我这名义上的主考官也在贡院睡了三日。三日之后放榜,果然是江北叶嘉颖高中榜首。放榜当天,我又到了孟家废院,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马上现身。躲在假山石后,我看见叶嘉颖在池塘前来回踱步,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他想问我为什么不去赴考,为什么这几日避而不见,可我怎么跟他说呢?我开始后悔了。李青这个人,当初本就不该出现,如今搅乱了一池春水,又该如何?闭上眼,我凝了凝神,更可怕的还是明天——明天,就是皇上召见新科状元的日子了。
一早来到大殿,满朝文武已先来了大半,谁不想见见这些朝廷新贵们的风采?张丞相笑的满面春风,说话时胡子一吹一吹的,几乎要翘上天去。我猜叶嘉颖已经见过他了,这老儿一举发掘了个状元,难怪要得意了。
他见了我,连忙凑上来:“黎大人,这些日子阅卷,可辛苦你了。”
呸,我连睡了三天觉,辛苦什么?“辛苦是必然的,不过既然皇上把这差事叫了我,咱们作臣下的,也只有尽力去办了。何况,差事虽然辛苦,有些人争了半天还争不着呢。”张丞相脸色一变,他就是那个争了半天也没争到的。
那个上次被我奚落一番的周大学士这时也插进来道:“说到科考,倒是勾起了下官当年的记忆。十年寒窗,一朝显贵,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苦读换来的。相爷,下官没记错的话,您是辛丑年的状元,是不是?”
张丞相故作谦虚:“老了,老了,还提当年的事做什么?”他瞟了我一眼,笑道,“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你再有才学,也不及咱们黎大学士,年纪轻轻,一试未考,一笔未动,只需唱两句小曲儿,便有了今天的高位。”
果然,三句话不离损我。我淡淡的道:“听相爷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奇怪了。只是我这个大学士是皇上封的,皇上英明神武,说的话做的事定然是不会错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但他说我能做大学士,我就应该是能做的,您说是不是?”我把皇帝抬出来,他便说不出话了,讪讪的走到一边,自与别人说去。
人渐渐来齐了,不一会儿司礼太监出来喊上朝,群臣分列文武两班站好,皇上坐上龙椅,便传旨宣新贵人上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不多时,司礼官带了三个人步上殿来,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那状元——我胸口一震!那身穿锦袍、头带官帽的不是叶嘉颖是谁?他换了这一身打扮,又比平时的青布儒衫好看了不知多少倍,平添了几分潇洒贵气。
虽是第一次上殿,面对的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他的神情却不似身后两人紧张,而是一贯的平和从容。低着头,双目却不停的向四周打量。忽然,他目光一顿,和我的视线相接。我知道他看见我了,一瞬间脸色惨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到底是谁?”那双清冽的眼睛中含着质问。最初叶嘉颖吸引我的就是他这双眼睛,温润、清澈,明朗朗可昭日月,坦荡荡一望见底,所有的感情都清楚的透露在眼中,不带一丝隐晦。不象我,必须藏得那么深、那么累。
现在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被欺骗的愤怒,了解後的失望痛心。看着这双眼,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停止了弹琴,我依然低垂着头,想着该怎么答复他。我是谁?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不愿意作受人摆布的黎梦卿,也作不回当初那个依兄嫂而居的单纯少年李青,我是谁?
“我只是个身不由己的人罢了。”
“身不由己,哈哈,好一个身不由己!包括你的刻意欺骗也是身不由己吗?黎大人!”他笑了,冷笑,冷的可以清楚的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愤怒。
我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颤,直觉的反驳:“不是的,我是真的很珍惜你这个朋友,很看重你我之间的这段情谊。”似乎被我的话说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为什么你在朝中故意装得一无是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么?”
这所谓的“他们”是谁,我当然清楚,也能想象都是些什么话。我装作无能,是为了向永王示弱,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他厉声追问,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不能说,叶兄,求你别问了。”我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他。我这辈子从没这样求过一个人。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慢慢开了口,语气沉痛已极:“自古交友贵在一个‘诚’字,彼此坦荡,无所隐瞒。李兄,你口口声声说你看重这段情谊,可你我交往以来,你却自始至终都在骗我,你,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夜晚的孟家废院最是凄清幽冷,时而有寒鸦飞过,留下一两声哀鸣,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的凄厉可怖。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李兄,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还是十分敬重你,我佩服你的才学,佩服你临事应变的机敏,佩服你观察物理的透彻入微。相爷说你是永王朋党,我始终不信。当初你带我道这孟园来,我便打心里认定了你是位忠直之士。只要你肯脱离永王,重归正道,和我们一起铲除奸党,为国家社稷谋福,我叶嘉颖便还当你是朋友,如何?”
他看着我的眼中充满了热切的期盼,我知道我只要点点头,说一个“好”字,我就再不会失去他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了,可是嫂嫂、两个侄儿的脸庞迅速的在我的眼前闪过,我……不能!
“叶兄,你……别逼我。”我转过身,不敢去看他的脸。良久,我听见一声悠悠的叹息:“罢了,你就当我今日没来过,也什么都没说过。而我,只当从未遇见过你!”哧的一声,他扯下半片衣襟:“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面,你我是敌非友,你好自为知吧!”一甩手,将那半片衣襟扔给了我,他转身而去。
“叶兄!”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情不自禁张口呼唤。他停住,毫无表情地向我拱了拱手:“黎大人,这个称呼下官不敢当,告辞了。”
“叶兄……”我喃喃的叫道,与其说叫他,不如说是叫给我自己听。只因这一次,我知道他再不会回头了。
自那晚割袍断义之后,我还是总能看到叶嘉颖。每天一次,在朝堂上。他总是跟在张丞相的身边,从不会主动过来和我说话,有时面对面撞上了,他也会向我施一礼,尊一声“黎大人”,就象其他的朝臣一样。只是,他的眼神要更冷淡。张丞相还是一见面就讥讽我没学问,我想叶嘉颖从没把我的事情跟他说。这一开始我就不担心的,叶嘉颖是个君子,断不会枉提别人讳言之事。他和我的交往一开始就是坦诚相见,反倒是我存了小人之心。
我渐渐的不爱上朝,时常告假在家,一来大家从没指望我去处理什么军国大事,二来皇帝又宠信我,所以也没人用这个借题发挥。外面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包括丞相府的事情,这要得助于我的管家木言。他最近终于如愿以偿的追上了张府的俏厨娘,小道消息自然不少。包括张家小姐爱上了新科状元,连老相爷也点头赞成,看来这桩婚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听到木言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只是淡淡一笑,我记得以前学的戏文里状元郎高中後都是要娶一位千金小姐的,所谓才子佳人,千古佳话。这一天我依旧懒懒的躺在软榻上,看天看地看斜阳,然后在外面跑了一天的木言就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大人,大人,你猜我今天做什么去了?”这还用猜?能让他这般兴奋的自然是看热闹去了。这两天京城里最大的热闹莫过于威远大将军回京,今早上朝的时候还听百官们商量着到城门口去迎接,反正一切与我无关,我也是听听就算了。
“大将军威风吗?”
“咦?大人,你又猜到了。说到这位大将军,真是了不起,何止是威风,简直就跟天神一样!”
“哦。”
“怎么,你不信?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位大将军长得有多高大多威武多英俊,全京城的男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的一半。”
“他长得怎么个威武,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心想木言的话素来夸张,要打着折扣来听才行。
“他呀。”木言想了想,开始手舞足蹈的描绘道,“他那两条斜飞的剑眉之间张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这倒真是天神了。
“你说的是二郎神吧?”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眉毛中间长眼睛的只有这么一位。
“什么二郎神?大人你又打岔!”木言非常不快的看了我一眼。
“好好好,你说。”
“他的目光那么凌厉,简直就像一道利剑一样,看你一眼,能吓得人一个哆嗦。他的身材高大极了,足有……足有两丈那么高!”两丈高,还真是巨灵神了。
“还有,他身上的铠甲就好像鱼鳞一样,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依我看,得有三百斤那么重……”
“等等。”我再次喊停,“这位将军有没有骑马呀?”
“骑了,骑了一头高头大马。”
“喔。这人身高两丈,怎么也有二三百斤吧,再加上三百多斤的盔甲,什么马能驼得住这么重的东西呀?”
“大人你有所不知,人家将军的马可也不是凡马,那是神马。”他眼见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还有人家的那个行仗呀……”
我一下子从塌上跳起来,整整衣衫,笑道:“你慢慢说,我要走了。”
“大人,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呀?”
我促狭的一笑:“去个听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