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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马鞭来报与周爷。周爷夜间睡去,见一人披头散发跪而哭道:“小人的
冤家非桃非杏,非坐非行,望爷爷详察。”说罢而去。次日坐堂,想这一条
马鞭定是驴夫谋死失落之物,即命富阳县尽将驴夫报名查数。富阳县将驴夫
名数送来,中有李立名字。周爷见了悟道:“非桃非杏,非坐非行,非‘李
立’而何?”登时把李立拿来。李立见了周爷,不打自招承,果系谋死。追
出原银,已用去一半,问成死罪;徽客尸首着亲属埋葬。有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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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鹊感恩知报冤,急来堂上乱鸣喧。
若无此位灵神道,谁洗千年怨鬼魂?
话说当年艮山门外,有座翠峰寺,是五代时建造,去城甚远。其中和尚
多是不守本分之僧,虽然削去头发,其实广有田园桑地,养猪养羊,养鸡养
鸭,看蚕杀茧,畜鱼做酒,竟是一个俗家便是,只是夜间少一个标致妇人伴
宿。从来道:“饱暖思淫欲。”这些和尚日日吃了安闲茶饭,又将肥肉大酒
将养得肥肥胖胖,园里有的是嫩笋,将来煮狗肉吃。像鲁智深说得好:“团
鱼腹又大,肥了好吃。狗肉俺也吃。说甚么 ‘善哉’?”虽然如此,却没有
鲁智深这种心直口快之性。这些和尚只因祖代传流,并不信因果报应之事,
吃荤酒惯了,只道是佛门中的本等。不说自己不学好,倒怨怅父母将来把在
寺中,清清冷冷,夜间没有妻子受用。有诗为证:
僧家只合受清贫,若果赢余损自身。
何不看经并念佛,贪他荤酒受沉沦!
就中有两个小和尚,尤为不好,一发是个色中饿鬼,一个叫做妙高,一
个叫做慧朗。
不说这两个不好,且说村中一个妇人霍四娘,丈夫务农为生。霍四娘年
纪二十八岁,颇有几分颜色。一日要回娘家去,因娘家住得颇远,不免起早
梳洗,穿了衣服走路。因起得太早,况且是乡村野地,路上无人行走,霍四
娘一路行走,不觉倦将上来,打从这寺前经过,且到山门前略略坐地。这霍
四娘千不合、万不合,单身独自坐在山门前。你道这冷清清之处,可是你标
致妇人的坐处么?恰好这两个冤家出来,劈头撞着,看见他标致,暗暗道:
“我的老婆来矣。”便假作恭敬上前道:“大娘请到里面奉茶。”霍四娘道:
“不消得。”两个和尚道:“大娘到那里去?”霍四娘道:“到娘家去。”
两个道:“大娘恁般去得早!”霍四娘道:“路途遥远。”两个道:“既是
路途遥远,怎生不进小寺奉一杯茶去,接一接力?”霍四娘道:“就要起身。”
说罢,便要移步。两个不舍得,见路上并无行人,便一把抱住,拖扯而进,
要强奸这霍四娘。霍四娘不从,大骂“该死秃驴”,骂不绝声。两个和尚大
怒之极,把厨刀登时杀死,将尸首埋在一株大冬青树之下,更无人知觉,连
本寺和尚也不知道。因寺中宽大,各房住开,这房做事,那房并不知道。况
且起早,谁疑心有这件事来?冤魂不散,自有天理。一日周爷坐堂,忽然旋
风一阵,将一片大树叶直吹到堂上案桌边,绕而不散,其风寒冷彻骨,隐隐
闻得旋风中有悲哭之声,甚是凄惨。周爷道:“必有冤枉。”叫左右看视此
叶,都道城中并无此大叶,只有艮山门外翠峰寺有此一株大冬青树,去城甚
远。周爷悟道:“此必寺僧杀人埋其下,冤魂来报我也。”即时带了多人,
来到翠峰寺大冬青树下发掘,不上掘得数尺,掘出妇人尸首,尚是新杀死的。
周爷将和尚一一审过,审到这两个和尚,满面通红,身子不摇自颤,一一招
出杀死情由。先打八十,问成死罪。细搜寺中,猪羊鸡鸭成群,房房都是酒
池肉林。大怒之极,将每个和尚各责三十,押还原籍,将寺尽行拆毁,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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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没入官,变卖以济贫民。有诗为证:
猪羊鸡鸭闹成群,释氏魔头此是君。
更有两名淫色鬼,活将妇女杀之云。
又有一个做经纪之人,名石仰塘,出外多年生意,趁得二百两银子。未
曾到家,看见天色将暮,恐自己孤身被人谋害,在晏公庙走过,悄悄将来藏
在香炉底下。夜深归去,敲开了门,妻子见了道:“出外多年,趁得多少银
子?”石仰塘道:“趁得二百两,我要拿回来,看天色已晚,孤身拿了这二
百两银子,恐有失所,我将来悄悄藏在晏公庙石香炉底下,并无人得知,明
日清早去取来。”说罢,吃了夜饭,上床而睡。次日清早,到晏公庙石香炉
底下一摸,只叫得苦,不知低高。原来被人知觉,早已替他拿去了。石仰塘
只得到周爷处具告,诉说前由。周爷道:“你放银子之时,黑暗中可有人瞧
见?”石仰塘道:“并无一人。”周爷道:“你可与谁说来?”石仰塘道:
“只回家与妻子说,并无他人知道。”周爷笑道:“定是你妻子与人通奸,
被奸夫听得,先取去了。”即拿妻子来当堂审间,果系与人通奸。其日石仰
塘回时,奸夫慌张,躲入床下,石仰塘说时,奸夫一一听得明白。石仰塘走
出外面,妻子乘机放奸夫从后门逃走,那奸夫就走到晏公庙,香炉底下取了
这二百两银子,欣欣而去。果是:
隔墙须有耳,床下岂无人?
遂问以淫妇奸夫之罪,追出原银。尚未出脱。
①
又有一个杭府中狱囚,已经多年,忽然讦告 乡民范典曾与同盗。周爷知
是诈,遂叫范典到官,细细审问。范典称冤不已,道:“与盗曾不识面,如
何得有同伙之事?”周爷深知其受诬,遂叫范典穿了皂隶衣服、头巾,立于
庭下,叫皂隶却穿了范典的衣服,跪于庭中,叫他不要则声。骤然出其不意,
取出这个狱囚来与这假范典同跪一处。周爷问道:“你告他同盗,他却不服。”
狱囚看了这假范典道:“你与我同盗,今日如何抵赖?”假范典低着头,只
不则声。周爷又故意问道:“莫非不是他!”狱囚又看了一遍道:“怎生不
是他?他叫做范典,住在某处,某年与小的同做伙计,某年月日同盗某家,
分赃多少,某月日又盗某家,分赃多少。小的与他同做数年伙计,怎生不是
他?”说得一发凿凿可据。周爷笑道:“你与范典初不相识,将我皂隶指成
同伙,其间必有主使之人。”用起刑法,果是一个粮长与范典有仇,买盗妄
扳。周爷大怒,遂将二人打死。自此之后,再无狱囚妄扳平民之害。有诗为
证:
狱囚往往害平民,必有冤家主使人。
此等奸顽须细察,莫将假盗认为真。
话说湖州一个百姓洪二,腰了重资,要到苏州置办货物,到湖州发卖,
叫了一只船。洪二在船中等候小厮,久而不至,梢公王七见洪二行囊沉重,
① 讦 (jié,音洁)告——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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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个在船,小厮又不来,况且地僻无人看见,遂起谋害之心。把洪二一
耸推落水中而死,把这行囊提了回去,反走到洪二家里敲门问道:“怎么这
时还不下船?”洪二妻子吃一惊道:“去了半日了。”王七道:“我道这时
候怎生还不下船,定是又到别处去了。”霎时间,只见小厮走回道:“我到
船中去,并不见主人,不知到那里去了,又不见行李。”妻子道:“他拿了
行李,自然到船中去,难道有闲工夫到别处去?”王七道:“我因等不见官
人下船,只得走来寻官人下船。”彼此争论不已,竟无下落。告官追寻,彼
此互推,杳无影响。告在周爷手里,周爷看王七之相甚是凶恶,密问洪二妻
子道:“船家初来问时,怎么的说话?”洪二妻子道:“丈夫将行李去了多
时,船家来敲门,门还未开,便叫道: ‘娘子,怎么官人还不下船来?’”
周爷又拘洪二两邻来问道:“你可曾听得王七敲门时怎么的说话?”两人都
道:“听得王七敲门道:‘娘子,怎么官人还不下船来?’”周爷拍案大骂
道:“洪二,是你杀死了,你已是招承了,怎敢胡赖?”王七还强辩。周爷
道:“你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敲门开口称娘子,若不是你谋死,怎么门还
未开,你不先问官人,开口便叫娘子?不是你谋死是谁谋死?”王七被说着
海底眼,神魂都摄,满脸通红,浑身自颤起来,一发知得是他谋死。遂一一
招承,追出洪二行李,一一无差,问成死罪。有诗为证:
从来折狱古为难,声色言词要细看。
若把心思频察取,可无冤狱漫相奸。
有两人争雨伞的,打将起来。张三道:“是我的。”李四道:“是我的。”
两人争论不决。周爷便将伞劈破,各得一半,暗暗叫人尾其后。张三道:“我
始初要把你二分银子,你干净得了二分银子有何不好?如今连这二分银子都
没了。”李四道:“原是我的伞,怎生强抢我的!”遂把张三拿进,责罚二
十,仍照数买伞与李四。
又有二人争牛,彼此不决。周爷大怒:“将此牛入官,令人牵去。”一
人默默无言。一人喧忿,争之不已。周爷即判与喧忿之人,道:“此必尔之
牛也,所以发极忿争;此牛原与彼无与,所以默默无言。”即责治其人。其
发奸摘伏之妙,种种如此,不能尽述。
那时衙门中有个积年老书手,名为莫老虎,专一把持官府,窥伺上官之
意,舞文弄法,教唆词讼,无所不至。周爷访其过恶多端,害人无数,家私
①
有百万之富,凡衙门中人无不与之通同作弊。周爷道:“此东南之蠹薮 也。
衙蠹不除,则良民不得其生。”遂先将莫老虎毙之狱中,变卖其家私,籴谷
于各府县仓中,以备荒年之赈济。凡衙门中积年作恶皂快书手,该充军的充
军,该徒罪的徒罪,一毫不恕。自此之后,良民各安生理,浙江一省刑政肃
清,皆周爷之力也。周爷尝道:“若要天下太平,必去贪官。贪官害民,必
有羽翼,所谓官得其三,吏得其七也。欲去贪官,先清衙门中人役,所以待
① 蠹 (dù,音杜)薮(sǒu,音擞)——坏人坏事聚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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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辈不恕。”
那时有钱塘知县叶宗行,是松江人,做官极其清正,再不肯奉承上司,
周爷甚是敬重。后来叶宗行死了,周爷自为文手书以祭之,盖重其清廉,且
将以风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