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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5期-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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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全,特批她一支“五四”手枪。她下课是中午十一点。常常在门岗前面看见骑摩托进出的刘越。文工团很快有了传说:那位首长的女儿得肝炎住院,刘越每天骑摩托车送午餐。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小穗子。他戴着头盔风镜,长腿摆成好看的角度,斜斜地拐个弯远去。女流氓们冲他打一声尖利的口哨,他偶尔也向身后挥挥手。小穗子发现,她天天下了课就往回赶,为的就是这样站在梧桐树后面,看他一眼。二十一岁的刘越,对那群女流氓,是天上的星星,, 
  舞校放暑假时,小穗子看见刘越的摩托车后面带着一个女军人,娇滴滴地把头歪在刘越宽阔的背上。小穗子想到半年前她和刘越走到那条小街的尽头,又走回来,路灯挣扎着亮起来。电力不足的路灯照着刘越脸上的眼泪,一个铺板门里泼出的涮锅水把两人鞋袜都泼湿了。 
  她记得他在某个地方低声说,别说了。是她讲到团支书王鲁生的时候。刘越听到这里,对他和小穗子的前景,完全死了心。 
  小穗子第一次正式担任了大型舞蹈的编导。三十六个人的队形,很快喊哑了她的嗓子。演出之前,出了意外,领舞高爱渝不能上场。高爱渝已流产两次,演出前又发现怀孕,领导商量了一下,让小穗子顶上去。虽然小穗子的身量、形象都不够辉煌,但毕竟熟悉动作队形。 
  演小地点是体育场。小穗子一上场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刘越。紧挨他的女军人,手里拿本书当扇子,给自己扇扇,又给刘越扇扇。女军人没娥军帽,微微烫过的头发在额前翻出一个波浪。不一会女军人便不再往台上看,打开了那本书,又在书—卜摆了一小堆瓜子,一边读书一边嗑瓜子。 
  小穗子感到那股疯劲又来了。她两眼一抹黑,只有刘越的眼睛准确地给她打着追光。她跳得身体分量也没了,柔韧度也没了极限。刘越有一年没见小穗子,她在他眼里是不是有了变化?她转身回眸,目光只有刘越明白,那种秘密情人的目光。 
  演出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邵冬骏在军区墙外的农贸市场被人打了。他每天天不亮到市场等屠宰场的车来,好买到不要肉票的肉骨头,给高爱渝滋补。那天他被人用口袋套住了头脸,恶揍了一顿。天亮时,街上的人出来倒马桶,见一位满脸是血的解放军躺在下水道旁边。那人搁下马桶便去了街道派出所。 
  邵冬骏在医院醒来后告诉民警,揍他的几个人全是北方口音,动作麻利得不可思议,像干侦察兵的。他们显然早就摸出了他每天买肉骨头的行动规律,先埋伏在一个烂席棚后面,从他身后出击的。他再清醒一些,又回忆说,暴徒共有四个,身高全在一米九左右。 
  小穗子在午睡时告了假。她借了一辆自行车,顶着大太阳骑到篮球队集训地。那是个军区的内部招待所,离市区有四五公里。大型比赛前,篮球队就被囚到那里集训。 
  小穗子到达时,所有球员都在午睡。一走廊的门大开着,传出电扇的嗡营和男性的鼾声。她不敢再往前走,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坐在阴凉的青石台阶上。 
  她听见一个人从走廊那头的屋里出来,然后就僵在门口。她抬头,看着他,一身白色,胸口印个鲜红的号码。 
  他说招待所门口有个冷饮室,有种双色雪糕他想她一定爱吃。 
  她没等到他走到跟前就说:“刘越,你为什么要打他?” 
  她哑了的嗓音此刻破烂无比。他说走吧,我一天要吃十根双色雪糕呢。他步子松松垮垮,似乎走路这件事不值得他花体力。他那又懒又大的步子和从前略有不同,像是要告诉小穗子,他油滑了,是过来人了。他的笑也有变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曾经的单纯。他买了十个雪糕,很响地撂在桌上。 
  她一连问了他几次,为什么对邵冬骏下那样的毒手。 
  他好像刚刚听清了她嘶哑的声音,“谁是邵冬骏?” 
  “刘越,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你和你们篮球队的死党干的。” 
  “那个叫邵冬骏的舅子遭人打了?” 
  小穗子瞪着他。雪糕在他和她之间化成粉红的一摊和乳白的一摊。苍蝇绿莹莹的,点缀在上面。 
  “打得惨不惨?” 
  “刘越!” 
  “有没有送医院急诊室抢救?……你心疼啦?听说这舅子不是个东西,出卖了一个跟他谈恋爱的小姑娘。”刘越嬉皮笑脸,一副逗小穗子玩玩的样子,“不爱吃雪糕?那咱们换‘纸杯’!”他正要招呼坐着午睡的老服务员,手被小穗子拉住了。 
  小穗子拉着他的右手。就是他那只主意特大,不留神就出去给他闯祸的右手。她拉着它,过一会,另一只手也慢慢上来。她的两只手把他的右手握着。肮脏的浅蓝色电扇把头从一边摆向另一边,再摆回来。风甜得发腻。 
  刘越安静下来。这时小穗子看到他的确少了些单纯。他长出长长的鬓角,和特意蓄下的胡须连成灰蓝的阴影,眼睛也变了,笑起来有点坏,某方面开了窍似的。 
  下午的政治学习在招待所食堂,刘越请了假。小穗子知道有演出的日子文工团下午全体休息,她便跟着刘越到了他宿舍。他和她已开始东拉西扯,讲他们一年中的碎事。冷场总是出现,每次冷场,小穗子手上玩的自行车锁匙就响得刺耳。 
  “把那锁匙放下。”刘越说,“听得人心慌,就像你马上要走一样。” 
  小穗子说她是马上要走,四点钟要化妆,五点钟开晚饭前要点名的。 
  刘越说:“那好,你走吧。” 
  小穗子站起身,拉了拉坐皱的裙子,衬衫的背上湿了一片,她并没有感觉热。 
  “那天我和她吵起来了。”刘越说,眼睛跟着她,扯住她。 
  小穗子等他的下文。那种激动很不高尚。 
  “她跑到那儿去看英文书!如果我在场上赛球,有谁坐在最好的座位上拿本书看,我肯定上去踢她一脚。看书回家看去,糟践个好座位。还特地拿本英文书!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走后门上了军医学院似的!” 
  小穗子嘴上说军医学院也许要赶考试,心里却希望他说下去,态度再恶毒一些。 
  这时她已经离门很近了,偏西的太阳在地上投了个晃眼的长方形。她的身体在那光里,火烫的。 
  刘越站起来,一大步就已到了门边,他胳膊上汗毛被太阳晒焦了,一条泥塑般标准的长臂,那么男性。 
  “小穗子,你领第一套军装的时候,我从你对面走过来;体工队领军装的新兵往外走,文工团的新兵正好往里走,那间被服仓库你还记得吗?樟脑味呛死人。你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你一眼。两个队伍就交错过去了。你记得不记得?” 
  她说不记得了。她说她得走了。 
  他的胳膊慢慢围过来,她不久已在胳膊弯里。多好的胳膊,哪个女人在这胳膊拥围里都觉得满足、踏实。他开始吻小穗子的嘴唇。两人似乎不知道门大开着。 
  然后小穗子发现他用两条胳膊把她固定在墙上。他两条长臂摆成个十字叉,手掌按着墙面,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奇怪地站着。一个人跑进屋他们都没察觉。那人“呕”一声,又飞快退出门去。 
  刘越姿态没变,大声对远去脚步叫道:“别跑,在门口给我看着点。” 
  小穗子换一口气,想换换神思。 
  刘越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和她断。” 
  小穗子把头搁到他肩膀上,轻轻摇着。为什么非得她一句话呢? 
  刘越把她抱起来,往床铺走。然后,他一只手伸到她的衬衫下,解密一样打开了那个绊钮。小穗子突然说:“别人碰得,我就碰不得?……” 
  他呆住了。那是一年前小穗子告诉他的话。是团支书王鲁生的话。 
  小穗子拾起落在地上的自行车钥匙,扣好背后的胸罩绊钮,头也不回地走了。刘越在招待所大门口追上她。她站下来。 
  刘越比她受的伤害更惨重似的,两眼都是疼痛。 
  她说:“你打他干吗?他从来没那样碰过我!” 
  过了很多年,我们才知道王鲁生和小穗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小穗子念了悔过书之后,一天晚上在炊事班碰见团支书。她从大桶里舀出喂猪的泔水,又把剁好的菜叶拌进去。王鲁生问她是否挑得动。她没说话,只点点头。王鲁生见她挑得东摇西晃,叫她放下担子,说要挑给她看看。他果然挑得轻巧无比,如同舞台上走圆场。他把要领告诉她,又替她舀出些泔水,说少挑些,还有一大截个头要长呢! 
  她微笑了。那是念完悔过书之后,半年中的第一个微笑。 
  :E鲁生又问:猪圈那么黑,有手电没有? 
  小穗子说有是有的,可她要照顾担子,腾不出手来打电筒。 
  王鲁生于是便为她打着电筒,一路送她到猪圈。小穗子倒泔水的时候,王鲁生的手电照得不准确,照在她脸上。但她没纠正他。她已很熟习猪食槽的位置,闭着眼也可以完成动作。她把栅栏门提起,让八只猪崽跑到槽边。王鲁生说,他们说难听话的时候,你心一定要放宽些,别往心里去。群众嘛,不能要求他们水平一般齐。黑暗里,他的声音随和温暖,不到十六岁的小穗子眼圈热了。 
  他又陪她挑了一趟泔水,告诉她,她的进步组织上是看得见的,所以别理他们说什么。然后他兄长般的追加一声:“啊?” 
  那个“啊?”简:自有些护短了。在泔水的复杂气味里,它终于把小穗子的眼泪催下来。一年后王鲁生在进藏演出时出了事故,在舞台上让木头枪刺捅断了两颗门牙。牙医说最理想的补牙方法是用黄金搭桥,可黄金是不可能找到的。小穗子拿出一个指甲盖大的心形盒子,告诉王鲁生那是母亲送她的礼物,纯金的。 
  王鲁生把小金盒子在身上揣了一天,又还给了小穗子。他说他怎么可能毁这么珍贵的东西?难为她的一片心。 
  深秋的傍晚,王鲁生用一个雪白的大口罩遮住下半个脸,眼睛在对比下显得又黑又深。她随他走进乐队排练室,里面已是夜晚,只有一个谱架上的小灯亮着。灯下是一对正“交流思想”的男女,一个怀里抱着琵琶,另一个腿上横着长笛。 
  团支书叫着他们的名字,说:“你俩!另找一个地方谈好不好?我和小穗子要在这里谈谈团支部的墙报编务。”团支书说活时派头很好,像个年轻首长。 
  小穗子有点诧异,王鲁生平时是没有派头的。 
  只剩他们两人了。团支书指指立式钢琴的凳子,朝小穗子笑笑,“坐这儿,这儿软和。”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不久他谈起她的表现:进步是有的,但还不够。不要光是外表朴素,要内心朴素。 
  小穗子仔细听着他带消炎药水味的话。 
  “看到你的每一分进步,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感动吗?”团支书的眼睛长久地看着她,“我真为你高兴。‘观察留用’对你是个严峻考验,你得挺过去。”秋凉中,消炎药水味的词汇一个个从口罩下出来,触在她脸上,鼻尖上。“因为这进步中,有我的心血。”团支书说。谱架上十五瓦的小灯营造了一小团光晕和一房间的幽暗。小穗子只能看见团支书的大口罩。大口罩雪白雪白,突然和她没了丝毫距离。团支书的两只手抱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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