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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蒙初因一直在眉娘身上留意,却比别人看的清楚些…………邢萦凤那一撞,分明是有意。他不解邢萦凤为何针对眉娘,又见眉娘虽然浅笑推辞,目中却流露几分无奈,忙将席上一方热毛巾递过去道:“你用吧,干净的。”
眉娘接过后轻轻擦拭几下,酒渍半点未消,于是笑道:“也好,我本来就嫌这裙子没有纹饰,这酒痕地形状正像一朵牡丹,倒免了绣娘再费工夫。”
邢老爷闻言忙道:“明天找裁缝再做几件,我替凤儿给你赔不是。”萦凤抿着嘴唇,面上颇为不满,却并未说话。
凌蒙初心里疑惑更盛,恰于此时,眉娘亲自将毛巾送还,凌蒙初沉吟片刻,轻声道:“莫往心里去,诸事还要自己开脱才好。”
眉娘抬眼看他,笑道:“如何叫做开脱?”
“我也不知道。”凌蒙初怅然说道,“总之,不管别人如何待你,总要多自珍重,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委屈了自己。”
眉娘面上浅笑瞬间凝住,半晌方道:“我知道了。”又深深看他一眼,方慢慢走开。
此后凌蒙初的酒,越发吃的没滋没味起来,眉娘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时刻在他眼前萦绕,快终席时他猛然想到,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钟情?
这个念头令他猛地一惊,忍不住又向眉娘处望了一眼,恰好她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时,恰如一股电流穿越周身,竟有神飞魂驰的错觉。
宴后邢家安排了车马相送,天锡有了五六分酒意,既想吹吹凉风,又想与若茗多相处片刻,便提议步行回去,踏看月色,众人都答应了,眉娘原在门前相送,闻言便道:“既如此,我送你们一程吧,待会儿我坐车回来。”
邢老爷忙道:“好,你路上多小心。”又把车夫叫到跟前叮咛许久,让他载眉娘回来时不要快跑,不要颠簸,一切都要加倍小心。
凌蒙初见眉娘相送,心内一动,既想与她同行,又怕别人看见了笑话,正在踌躇为难,早见眉娘轻盈走近,默默垂首与他并肩前行。
夜风清凉,凌蒙初额上却沁出一层细细汗珠,他握紧双拳,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个话题,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此时的紧张、忐忑,比当日在破庙中搭救若茗等人时更有甚几分。
其他人谈笑风生,唯有他两个一直低头不语,只顾默默走路。凌蒙初心里翻来覆去盘算着开口,却总不知道哪一句最合适,正自紧张,忽听眉娘低低说道:“其实并不能怪别人,我地身世原本也是我一块心病,受人冷眼也是意料中事。”
凌蒙初心内一凛,忙道:“那些都是糊涂人,你何苦跟她们计较。”
映着月光,但见眉娘凄然一笑,道:“他们糊涂,我呢?我也不过是苟活在世上罢了,要是有骨气的,早就自寻了了断。”
“胡说!”凌蒙初心内一紧,忍不住高声呵斥,话一出口,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忙住了口,跟着又后悔对眉娘如此高声,忙道,“你千万别这么想,谁活着不是如飘萍一般呢?又有几个能决定自己的命?不管那些愚人怎么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一块无瑕美玉,我始终会敬你、怜你。“当真?”眉娘仰起脸,目光中信任、疑惑、感激,种种神色夹杂,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从未敢有如此奢望。”
凌蒙初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千真万确。我会永远敬你、怜你。只要你不嫌我一事无成。”
眉娘微微一笑:“我信你。”跟着猛然住了脚,道,“我回去了。你一路小心。凌大哥,我听他们说了你要出书稿地事,你绝不会比冯先生差,放手写吧。”
凌蒙初猛觉心内一空,不由自主道:“好,我写。”
眉娘一矮身上了轿,却又掀起轿帘,抬手相唤,凌蒙初快步走近,听见她以极低的声音道:“你莫怪凤姑娘,她爹爹想娶我,所以她才处处与我作对。”
凌蒙初心内一紧,又见她温柔一笑,道:“你放心,我不嫁他。”
四十 情缘Ⅰ
第二日邢萦凤亲自到余家求见凌蒙初,再谈合作一事,孰料凌蒙初一口便答允了此事,邢萦凤欢喜不及,殷勤问道:“可需要什么吗?我即刻派人送来。”
凌蒙初道:“什么都不用,你不必忙了。”
邢萦凤又道:“要不到我家里住着?地方宽敞,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不必了,过些日子我还要陪三弟去常州,何苦这样搬来搬去费事。再说写东西嘛,无非一支笔几张纸,何苦那么铺排。”
“去常州的话会不会耽误时间?啊,凌先生,我并不是催促,只是我们家一向以快制胜,这件事前后已经筹划了两个多月了,再不抓紧,只怕等书出来就是年底了,那个时候的行情一向惨淡的很,我怕先生的酬劳会受到影响。”
凌蒙初笑道:“凤姑娘,我不是商人。我想我到目前为止,写字还只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吧。”
邢萦凤有些尴尬,忙笑道:“凌先生别多心,我也就是提醒一下,既然您心里已有打算,我就静候佳音吧。”
邢萦凤此行,将供天锡摘选的时文也带了过来,既已与凌蒙初谈妥,便折返回来找天锡。仆人引着她来到院中,迎面正遇上端卿、若茗和天锡三人,邢萦凤忙道:“余家哥哥,我把资料都带过来了,你清点一下。”
天锡漫不经心道:“回来再说吧,我们着急出去。”
邢萦凤看了若茗一眼,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若茗他们都来了三天了,我还没带他们出去走走,而且你也知道,他们着急到街上查访,我要是再不带他们出去就说不过去了。凤姑娘。你先把东西留下吧。我回来就看。”
邢萦凤踟蹰道:“有许多事还需要当面跟你交代一下……而且我想见见伯母呢。”
若茗忙道:“不妨事,我和哥哥一起出去,你留下来跟凤儿谈正事吧。”
天锡摇头道:“不好,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再说选书的事不过十来天就能弄完,不用这么着急吧。”
邢萦凤看着若茗道:“你们的事要紧,我,我来的不巧了。”
若茗见她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不由自主便道:“天锡,你留下吧,我们这么大人了,难道丢了不成?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等凤儿交代完了你再出去找我们,我们就在附近街上随便走走。”
天锡向来十分听从她的主张,见她反复推辞,只得道:“好吧。你们先去,叶兄,照顾好若茗啊。”
端卿心内轻叹一声,慢慢点头。
天锡目送他们走出老远。这才回头向邢萦凤道:“我们去书房谈吧。”
邢萦凤抿嘴一笑:“你对林姑娘真好,比我哥对我还亲呢。”
天锡由不得也笑了:“傻姑娘,不一样地。我可不想作她哥哥。”
邢萦凤唇角微翘,揶揄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又不是傻子,岂不知道君子好逑地道理?”说着秋波慢回,横了他一眼,“可惜我没早些认识你,你这样爽快、坦率的脾气,我们要是早些认识……其实我也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跟你十分相似,不过我看林姑娘却十分内敛。很难猜透她怎么想呢。”
天锡对若茗的一腔爱意,虽然众人多曾目睹,但公然拿此事与他谈论的,邢萦凤还是第一个。他心里暗暗诧异这个女子的大胆,又觉的有趣,便道:“现在认识也不迟,只要脾气相投,早晚都是好朋友。若茗其实也是个爽快人,你跟她处久了就知道,正是我们一路的人。不过她是年轻女儿家,脸皮薄些也在情理之中。”
邢萦凤侧首微笑:“如此说来我是厚脸皮了?”
天锡忙笑道:“这你可就是吹毛求疵了,我哪里说什么了!”
说话时已经到了书房,邢萦凤吩咐将东西放下,分门别类给天锡看了,哪一卷是乡试文章,一卷是省试文章,又有哪些是排在前三甲地,需要加注评点的大概占多大比例……正说时天锡笑道:“罢罢,我现在都后悔答应你了,真是麻烦得很,我哪有心思弄这个!”
邢萦凤微微撅嘴道:“那怎么成,既答应了,一定是要做完的!再说了,谁不知道哥哥你才高八斗,文冠江浙,这点子小事难道能难倒你?我才不信。”
天锡被她一夸,不由得意起来,笑道:“写文章跟评点是两码事,你不懂的,我宁肯再写这么几十篇,也不愿意去评这些人的文字。”
“为什么?”邢萦凤仰头看他,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
“这些侥幸取到前三甲的文章,有一半是陈词滥调,剩下一半里还有一半是故作新奇之语,博得考官注意,真正有些想法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我看都懒得看,何况是评!再说了,我评点文章向来不屑于奉承含糊,哪些好哪些不好我是一定要说地,这些人如今都有了功名,说他们好还则罢了,若说他们不好,难免又惹他们的厌,惹得自己不得清净。”
邢萦凤抿嘴一笑:“难道你怕?我不信你会怕惹他们的厌。”
“我怕他们?笑话!”天锡越发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对脾胃,兴致越高起来,“就算他们挟私报复,把我贬地一文不值,我还是有什么说什么,谁叫他们文章写得不好
“这才是你的所为呢!”邢萦凤赞赏地望着他,“我早听人说余家哥哥不但满腹经纶,为人也十分豪气,果真与我所想不差分毫!老天爷真是眷顾你,既生在这样的人家,自己又如此了得,真让我羡慕。”
“这话蹊跷,羡慕我做什么?你难道不好吗?那么能干,我娘近来一直夸你呢。”
“哎呀,只顾跟你说话了,还说要去拜见伯母呢,咱们快走吧,别一会儿到了中午又不方便。”
“怕什么,要是到了中午就在家个便饭好了。”
邢萦凤含笑道:“糊涂,你刚刚还说要去找林姑娘,我怎么敢耽误你地时间呢?”
一句话提醒了天锡,拍着脑袋道:“我真是糊涂,你说的一点儿不错。这样,我带你去见娘,然后我告假先走一步,中午在家会齐一起吃饭,好吗?”
“再说吧,”邢萦凤微有些失望,仍然笑道,“先去见伯母吧。”
余夫人长日无聊,此时正歪在榻上与小丫头闲话,忽听人通报说邢萦凤来了,不觉欢喜起来,忙道“快请”,话音未落已见邢萦凤满面春风走了进来,万福道:“凤儿拜见老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余夫人笑不拢嘴亲自拉她在身边坐下,道,“正想着跟你说说话呢,偏你不来,我又不好去叫你。”
“老夫人太客气了,以后您若是想找人散闷,就打发丫头去叫我好了,我整天想着跟您老亲近亲近呢,又不好天天厚着脸皮不请自来的。”
“这孩子,什么叫不请自来,我盼都盼不到你呢,你爹爹怎么没早些让你来见我?要是一开始就让你来,锡儿选书的事不是早就敲定了吗?”
邢萦凤抿嘴一笑:“书上说过的,但凡请大人物出山,至少要三顾茅庐,像天锡哥哥和余伯伯这样的身份,我们家还算来的少的呢。”
“哎呀,瞧这丫头一张嘴,真是甜哪,”余夫人笑着对天锡道,“我越发后悔没养个女儿了,不如就认你这个妹妹做个干闺女吧!”
“夫人说笑了,凤儿是贫民家地土丫头,哪里配得上夫人呢?”邢萦凤红了脸,含笑说道。
“这丫头,说这种话打趣我老人家!你们家要是贫民,我们就更说不得啦!快别这么说。”
邢萦凤笑道:“夫人出身名门,余伯伯是当朝宰辅,天锡哥哥又是无锡有名地才子,将来必定也要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