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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锡不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救了鲁学正?”
“他去年年底回来过,三月里才走,他把你们救他的事都告诉我了,我一听原来我的恩人也是他老人家地恩人。我就千盼万盼巴着见见您,可给我盼来了!”
周顺昌从旁听着,不由奇道:“你这乡下汉子跟鲁匡正也有来往吗?他好端端的不回家,来这偏僻地方干什么?”
颜标环眼一瞪,粗声粗气答道:“我是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就不配知道国家大事不成?乡下人就不配认识鲁大人?他来找我是因为我还有些见识,分得清那些当官的谁好谁坏,你这个大佬馆别瞧不起人。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好赖人分的最清楚!”
梁云林急了一头汗,忙拉扯他道:“颜大哥别胡说……”
颜标不等他说完。已经瞪着眼睛道:“我哪里胡说。谁叫他瞧不起人!”
天锡扑哧一声笑了。指着周顺昌道:“你知道他是谁?”
“管他是谁。他刚才说地话分明瞧不起我。”
周顺昌不由得也笑了。道:“这汉子真是憨直。”
颜标还有再说。天锡已抢先开口道:“这位是周顺昌周大人。”
颜标啊呀一声。紫红面皮更加涨成深紫。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道:“我有眼无珠。冒撞了周大人。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别跟我粗鲁人一般见识!”
周顺昌双手扶他起来,开玩笑道:“为何前倨后恭?”
这文绉绉的话颜标却听不懂,瞪着眼睛只管看人,天锡笑道:“周大人问你为什么刚才那么冲撞他。现在又这么恭敬?”
颜标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先前不知道是周大人哇,要是知道是东林党的周大人,咳。便是拽着我地舌头我也不说那种话!真是说嘴打嘴。才说分的清当官的好赖,就把这么一个大清官、大忠臣给得罪了。我真是不长眼,唉!”
周顺昌笑了笑。道:“难为你一个不识字的乡下人也知道东林党,更加难得你居然关心国事。”
“鲁学正在的时候教了我好些个大道理。我虽然不认得字看不成书,他说的我都死死记着呢!谁不知道东林党都是好人、清官,哪像里正、保长那帮王八蛋,尽知道欺负乡亲,到处要钱勒索,亏得这些人长了一副人面孔,良心都让狗掏吃了!周大人好好骂他们一通,看他们敢不敢回嘴。”
天锡笑道:“周大人可不是为了骂他们来的。”
颜标道:“我晓得,这些日子东林党有大动作了吧,我进城时听见那些念书的议论说东林党在对付魏忠贤那个老阉狗哪,怎么样,几时宰了这条癞皮狗?”
周顺昌再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一件政事居然被乡民说地像听书一般,更没想到世上还有“老阉狗”这个词,而东林党弹劾魏忠贤的结果竟然成了杀狗,顿时哭笑不得,道:“你们这些人啊,咳,要我怎么说!”
天锡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梁云林多少认识些字,况且进城许久,整天跟若茗这些知书达理的人打交道,自然比颜标斯文有涵养,当下红了脸低声道:“颜大哥,这些都是斯文人,说话留点神。”
颜标嘟囔道:“说的不都是实话?”
周顺昌摆手道:“罢罢,随你怎么说,你怎么在这里?难道知道天锡跟梁师傅要回来?”
“我又不会算命,怎么能知道哪!我是想着要入夏了雨水勤,梁师傅又不在家,怕他的房子给雨泡塌了,所以过来看看,要是不行就找几个匠人来修,谁知道来了一看,比先前还新了好些!究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梁云林忙道:“上回我回来时你不在家,那回也是余公子的恩情,帮我把房子里里外外修补了一遍。”
“你真是碰见好人啦!”颜标啧啧赞叹。
当下开了门,帮着收拾了铺盖,安置好图书和常用的家伙事,又把带来伺候周顺昌的小童吩咐了又吩咐,颜标在旁瞅着,疑惑道:“怎么你要回来住?”
梁云林道:“不是我,是周大人要在这里住几天。”
颜标喜出望外,大声道:“这样好事!周大人啊,以后我天天来听你讲道理,好歹你别嫌我粗鲁,时常教导我才好。”
周顺昌笑道:“你要是不嫌弃,常过来坐坐吧。只是一件,你讲话如此粗鲁,我想都是不识字不知书的缘故,你可愿意跟着我认字?”
“那敢情好!就是我笨得很,鲁学正教了好多次我只学会写自个儿的名字,别地都不行。”
周顺昌听他这么说,想必教他读书认字的过程艰难得很,不由自嘲笑道:“既然好为人师,说不得,慢慢跟你磨吧。”
颜标大喜,忙凑近了道:“那我能打听打听东林党的事吗?魏忠贤那个老阉狗现在还那么霸道不成?他就不怕你们这些大忠臣合起伙来整他?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这么横行霸道地家伙,这些个狗太监就没一个好地,鲁学正还跟我说过赵高的事呢!”
“你且打住,”周顺昌正色道,“你要学认字,头一件就要把嘴里这些粗话弃了,以后不可让我听见这些市井骂人地浑话。”
颜标笑道:“行啊,我粗鲁惯了,早想改,鲁学正也说过我好些回,只是每天在乡下地方待着,见的听地都是这些,没多会儿就忘了。”
且不说他们在旁聊着,却说若茗见总没有可做之事,便走过去将带来的书一一分类收好,又去厨房里帮着小童收拾锅碗瓢盆,正忙着天锡走过来,柔声道:“让我来。”跟着接过她手里地瓦罐,拿起抹布擦拭起来。
若茗见他动作笨拙生硬,料到在家从未做过的,忙又伸手想接回来,天锡道:“让我来吧,也不知还能帮你做几回事。”声音竟有些哽咽,显见伤感异常。
若茗今日以来处处被他带动,不觉也伤感起来,想到曾经给过他那么多希望,如今倏忽翻脸,是不是太过绝情?然而一旦认清当初的同声相应并非男女之爱,又如何维持当日的温度?迟早还不是有这一天!少不得硬下心来,只是淡淡答道:“你做不惯这些,还是我来吧。”
忽听背后颜标笑道:“你们都做不惯这些,还是让我来吧!”
颜标抢过他们手里的活,一边擦洗一边笑道:“你们带了不少菜蔬过来呀,也是,乡下东西少,不比城里头有好吃好喝的。但是周大人以后要在这里长住,吃饭还是个问题,干脆我每天让老婆多做一份饭菜吧,周大人别嫌弃粗糙就行。”
周顺昌远远答道:“我吃饭向来只是为了不致饿死而已,不挑这些,就劳烦大嫂了。”
“那感情好,我吩咐我老婆做了给你送过来。”
天锡忙道:“颜大哥,有件事我得先说,周大人在这里的事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有人问起,你最好遮掩一下。”
颜标想了半天,道:“我就说是我的远房叔叔来看我,借住在梁师傅这里,这下行了吧!只是你们干嘛怕人知道?难道怕里正找你们的麻烦?你们还怕他?”
天锡正色道:“你不用问那么多,如今情势危急,你知道的越多,麻烦就越大。不过你要明白,消息如果传出去,周大人可能会有危险。”
颜标十分严肃地答道:“我一个人也不告诉,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住周大人!”
若茗等刚把屋里收拾齐整,颜标便带着现杀的土鸡、鸡蛋、麻油、家做的豆腐等物件来了,满满地装了一篮子,道:“刚让我老婆收拾的,这屋里凉,放个三五天的坏不了,中午先炖鸡吃吧!”
颜标和梁云林相帮着小童收拾了饭,几个人胡乱吃了,天锡又反复嘱托颜标照顾周顺昌,未时将尽这才动身回城,走出村头老远,仍看见颜标不住朝他们挥手送别。
七十六 祸起Ⅰ
天锡自周顺昌到李家庄隐居之后,便也搬出叶宅,自寻了旅店住下,叶水心也曾十分挽留,只因天锡笑说:“在这里住的尽人皆知,别说给叶世伯凭空添了许多麻烦,便是我自己也绑的死死的,一些事也做不成。况且叶世伯也是知道的,我虽然在这里闲着,其实不知有多少事要打听,京城那边又没个准信儿,所以我还是早些出去住倒还方便些,便是京里有了消息也不牵累叶世伯。”
叶水心听他如此说,只得罢了,见他怕人知道行踪,于是百般替他遮掩,有人来访只说他已经离开昆山,就连丁仲元亲身来过一次也并没见着,一来二去,都知道叶家住的两个“大官”已经走了,叶宅这才得了几天清净,也再没人到处求见天锡。天锡得知此情,十分感恩,他如今逍遥自在于旅店度日,唯一搁心的便是若茗的冷淡态度,再有便是京中杳无音讯了。
这天已是深夜,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这旅店前面原是铺面,管待往来客人打尖的,后面方是几进房屋,住宿的客人却安排在那里。如今这打门声正从前面铺面传来,店小二正打横在桌面上睡觉值夜,睡眼惺忪爬起来,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黑衣皂靴的公人,头戴范阳笠,帽檐压得低低地遮住眼睛,低声道:“我找在你这里投宿的一位客人,叫做余天锡地。”
那店小二好梦被人打断。正没好气,又见不是住店的,未免有些上火,只是见来人腰悬朴刀,足蹬官靴,不像是寻常人等,便也不敢则声。嘟囔着带人径直来到后面,寻了天锡的房,指着说:“就是这里,你自己叫吧。”
来人点一点头,不说话瞪着眼睛只管盯住店小二,小二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慌忙提着灯笼走人,心里嘀咕着,到底什么来头?
这人直到看见小二提着灯笼出了这进院子。这才轻轻将门扣了三下,低声唤道“公子,公子!”
天锡揣着心事,夜里极少睡得很沉,所以这声音虽轻,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忙披衣起床,在窗前低声问道:“是谁?”
“余信。”
余信是余应升的亲兵,跟随他三十余年,一向是最得力的心腹家人。天锡认得他的声音,忙把门闪开一条缝,余信闪身进门。一把摘下范阳笠。当先叩头请安,跟着低声道:“事关重大。老爷没有写信,怕给人半道上截了去。只让小的给少爷传几句话。”
“什么话?”
“禁中地耳目传出了消息,皇帝并没有看弹劾魏忠贤的奏章。反而让魏忠贤念给他听,魏忠贤边念边改,把所有罪行都隐瞒过去,皇帝亲口说了魏公公哪有什么罪,都是那帮大臣混说。”
天锡早已气地跺脚。恨道:“这皇上怎么如此糊涂!”
余信忙道:“少爷小声。千万别被人听见了。”
天锡气愤愤地不说话。余信又道:“魏忠贤得了皇帝这句话。已经不再惧怕东林党。据耳目回报。魏忠贤已经聚集阮大铖等人起草弹劾叶向高、杨涟地奏章。如今还未开始行动。老爷命少爷急忙赶往各地。通知辞官在家地高攀龙、魏大中两位大人。尽量躲藏。请少爷告诉他们。朝中杨大人、左大人只怕不保。希望他们早些躲避起来。好为东林党留些余力。将来好再斗阉党。”
天锡巴不得一声。低头便要穿靴。穿到一半忽然愣住。抬头怔怔问道:“杨涟、左光斗他们如果保不住。那父亲呢?”
余信踌躇半天。垂头答道:“老爷已经写好绝命书。准备以死相争。”
天锡只觉头上炸开了一个焦雷。趿着鞋疾跑过来。厉声问道:“你几日从京中出来地?”
“三日前,一路上昼夜兼程,从未合过眼。”余信说这话时由不得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一脸疲惫。
“三天,三天,说不定魏忠贤已经动手了!”天锡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