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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年之中独有上元节例外。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为上元节,百姓可以彻夜狂欢,赏灯过节,因此这三天的喜庆气氛比起除夕犹有过之。
但见城内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四处都是喧哗笑语,热闹至极。
街道两侧楼檐彩灯高悬,随风摇荡。夜色未降,许多灯笼都已亮了起来,和天边火红的晚霞连成一片,煞是缤纷好看。
楚易驾着驴车,顺着人流缓缓前行。两人从雪山雄岭重归繁华京都,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毛驴似是大感兴奋,东张西望,嘶鸣不已,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两人到了西市,卖了木炭,又买了些新衣裳,牵着毛驴到处寻找歇脚的客栈。
不想昨日是上元节的第一天,京城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从外地赶来赏灯的游客,客栈间间爆满,好不容易才在延康坊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吃过晚饭,楚易二人乔装为外地赴京的少年书生,找了个伙计打听消息,问及今晚灯会之事。
那伙计眉飞色舞,笑道:“两位客官有眼福了。今晚皇上要在安福门外大街举办花灯大会,和文武百官、各国番使一齐赏灯。不过附近的酒楼、饭馆早被包满啦,街巷胡同里现在估计也站满了人,两位去得再迟些,只怕挤也挤不进去了。”
楚易心念一动,想起楚狂歌临死时的嘱托,道:“安福门外可有一株千年银杏吗?”
伙计笑道:“当然有了!这株树叫许愿树,每年灯会都有许多人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灯笼上,挂上树梢,据说只要灯笼亮到天明,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公子是要求仕途,还是求姻缘?”
楚易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银子,塞到伙计手中,道:“你去北曲宜春院找一个叫丁六娘的女人,就说今夜酉时,楚公子在许愿树下等她,不见不散。”
伙计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应诺去了,心中却想:他奶奶的,这些酸秀才迂腐得紧,要找这种欢场女子,又何必挂灯许愿?白花花的银子一丢出手,她们早打着灯笼,自己送上门来啦!
唐梦杳心中怦怦直跳,微感紧张,道:“楚公子,你想让丁六娘帮你对付李思思吗?但眼下过了十二日,说不定她早已发觉那九毒三尸蚓是假的了。万一她掉头帮李思思害你,岂不是防不胜防?”
楚易道:“仙子放心,丁六娘生性多疑怕死,这十二天越是太平无恙,她越是忐忑不安,决计不敢怀疑蛊虫的真假。就算有所怀疑,她也决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一搏。”
他顿了顿,起身笑道:“仙子,你想好该许什么愿了吗?再不走,就没有空树杈给我们挂灯笼啦。”
两人将毛驴留在客栈马厩内,结伴出门,朝安福门外大街走去。
爆竹轰鸣,锣鼓喧哗。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绚丽夺目,照得夜空姹紫嫣红。
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竟比白天还要拥挤热闹。
男女混杂,老少贵贱尽皆不分。许多人穿着奇装怪服,戴着兽头假面,手持火炬,呼笑前行。
又有许多男子涂脂敷粉,穿着女装长裙,佩戴着珠玉首饰招摇过市,媚眼横飞,激起阵阵口哨和尖叫。
楚易、唐梦杳二人都是第一次经历京城的元宵节,从未见过这等狂欢景象,大感新鲜,当下并肩说说笑笑,且看且走。
越往北走,人潮越挤,丝竹鼓乐之声也越加喧嚣起来。
轰轰连声,烟花冲天乱舞,当空炸开,幻化成绚彩各异的图案,引得人们引颈眺望,欢呼不绝。
彩灯越来越多了,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悬挂在街道两旁的屋檐楼角、枝杈树梢,漫漫如海,晃得人眼都花了。
忽听一阵欢呼呐喊,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百尺高楼上挂满了各色花灯,彩条摇曳,悬了许多珠玉金银,在风里叮当脆响。灯火巧妙地组成了龙、凤、虎、豹诸多形状,夜风吹来,仿佛这些猛兽也随之起舞跳跃。
还不等细看,右边又传来一阵轰然欢呼,只见巷口空地上搭建了一座高台,龟兹舞乐激荡悦耳,数十个胡装美女正提着灯笼,飞速旋转,表演着时下最为流行的胡旋舞。
“番使彩车来啦!”又听几个孩子尖声大叫,前方人潮突然如大浪似地分涌开来。两人猝不及防,险些被人流冲散开来。
楚易一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唐梦杳的手腕,叫道:“小心!”将她拖回到自己身边。
唐梦杳脸上登时一阵烧烫,见他恍然不觉,依旧紧紧地握着自己,心乱如麻,想要抽出手,却又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她心想:罢了,他也未必有心。倘若现在我甩开手,倒像是我心里有鬼,惹他笑话啦。俏脸酡然,她只当没有瞧见,继续与他携手往前走去。
只见人潮分涌处,六只巨大的白象披着彩绸,挂着灯笼,不紧不慢地开道前行。
象背上各坐了四个南蛮美人,戴金挂玉,笑吟吟地朝着人群抛撒着五色鲜花,引起一阵阵欢呼骚动。
象队背后是数十辆彩车,有的做成旱船,有的做成花果山……由西域骏马牵引,缓缓随行,极为绮丽壮观。
每辆彩车上都坐一个番国的使团,美女簇拥,彩灯摇曳,朝着人海频频微笑行礼,时而用蹩脚的汉语向众人打着招呼,惹得大家哄笑不绝,纷纷回礼招呼。
两人忍俊不禁,也不由得相视而笑,一时间竟差点忘了此行的艰险任务,沉醉在这节日的欢乐庆典之中。
到了安福门外大街,他们眼前一亮,灯火璀璨如星河,与漫天烟花交相辉映,竟比先前更壮丽了百倍。
整条大街挤满了百姓,接踵摩肩,只能相互推挤着,寸步前移,欢呼声震耳欲聋。
唐梦杳“啊”了一声,又惊又喜,道:“楚公子,那株想必就是许愿树了!”
楚易转头望去,远处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冲天而立,周遭环绕着二十丈高的巨型灯轮。上边缠绕着五彩缤纷的丝绸绚带,金银玉饰交杂其间,精致绝伦,巧夺天工。
灯轮上悬挂了数万盏花灯,异彩纷呈,交相映照,冲天舞起万道霞光,就像是天界的金银花树,照得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视。
唐梦杳眼波闪闪,微笑地凝视着银杏树,月光、灯火、烟花……缤纷地照耀在她的笑靥上,如此清丽,如此动人。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楚易呼吸一窒,忽然想起楚狂歌临死前所诵读的这首诗歌,心中登时一阵莫名的难过。
当年当夜,在这银杏树璀璨花灯下,是不是楚狂歌与拈花的初次相逢?
拈花一笑,倾国倾城,究竟是何等的光芒?竟使得这狂放不羁、风流浪荡的魔门奇人至死仍念念不忘?
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时此夜,除了自己,又有谁记得曾发生在这里的悠遥往事?
而自己前途茫茫,吉凶难料,来年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瞧见这番情景?
纵然自己度过此劫,安然无恙,但百年之后,银杏犹在,灯火如旧,又有谁会记得自己?
霎时间,在这喧哗热闹的人海里,楚易心潮汹涌,竟莫名地觉得一阵阵悲凉怅惘。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得到《轩辕仙经》了。倘若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齐长生不老,永远这么携手赏看天下美景,该是何等幸福……
“楚公子,你在想什么?”唐梦杳回过头,见他怔怔出神,不由讶然相问。
楚易醒过神,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在想约丁六娘在这许愿树下相会,真是错误之至。这里人流汹涌,要想找着,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话音方落,只听咚的一声震响,远处皇城城楼上传来密集如雷的鼓声,继而号角长吹,金锣震耳,人潮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
安福门外的花灯高台上,烟花四射,帷幕开启,数百美女穿着金盔银甲,手持玉戈鱼贯而出,列阵变化,随着鼓乐节奏,载歌载舞,引得众人叫好不迭。
花灯大会的乐舞百戏正式开始了。
楚易凝神远眺,只见城楼大殿灯火辉煌,百官分列,舞姬翩翩,正在举行着元宵盛筵,其间赫然也有不少道佛宗师。
唐元宗坐在龙椅上,面带微笑,手指随着节拍轻叩桌沿,时而和下方的官员指点比画,评赏城楼下的灯会美景。
瞧那怡然轻松之态,似是已从十几日前丧失伍妃的愤怒与悲痛中摆脱了出来。
他左下方坐了一男一女,谈笑风生,赫然正是“李玄”与李思思!相隔甚远,楚易虽有火眼金睛,竟也瞧不出冒牌李玄的半点破绽。
楚易怒气上冲,冷笑一声,暗自发誓:妖女,今夜不将你的假面拆穿,楚某誓不为人!当下也不着急,依旧牵着唐梦杳的手,朝那千年银杏树移去。
他默施法术,真气鼓舞,周身滑如泥鳅,在汹涌人潮之中急速前行,转眼间便到了银杏树下。
银杏树依着辅兴坊的围墙而立,树下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台下围了许多人,嘈杂纷纷,正与台上的商贾讨价还价。
楚易凝神一看,忍不住笑道:“一个小灯笼五两银子!这些奸商可真会趁火打劫。看来穷人还许不了愿呢。”
旁边一个人听见,忿忿道:“可不是吗!这些奸商和金吾卫勾结好了,将这许愿树的灯笼全包了下来,一个晚上便能挣几万两银子……哎哟,后面的,别挤我!”
骂归骂,买的人还是不少。楚易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个最大的并蒂莲花灯,又买了个双鱼灯送给唐梦杳。
唐梦杳脸上一红,惴惴忖想:他为什么要送我双鱼灯?难道也是想起了“相濡以沫”的典故吗?心中嘭嘭乱跳,胡乱地写了“天下太平”四字,让那商贾帮她挂了起来。
楚易凝思了片刻,挥毫疾笔,将那首“问春风,相思是何物”题写在莲花灯上,心中暗自祷告道:但愿有情人长长久久,楚天帝来生再不受相思之苦。
并蒂莲花灯徐徐升起,灯盏灿然,宛如两朵粉红的莲花漂浮半空,顿时引得众人仰颈观望,啧啧赞叹不已。
“楚狂歌,你果然在此!”人潮中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声音清越,如淙淙山泉。
楚易一震,呼吸窒堵,险些便要叫出声来。
几丈开外,一个白衣女子又惊又怒地凝视着自己,赫然正是当日在慈恩寺塔内邂逅的苏仙子!
自那夜初逢,楚易便对她惊为天人,倾倒不已,这些日子每一思及,都是心弛神荡,难以忘怀。
此时重逢,心中惊喜欲爆,一时间竟忘了周遭一切,脱口笑道:“仙子,原来是你!想不到我们竟在许愿树下重逢……”
白衣女子的脸上忽然泛起奇异的红晕,眉尖一蹙,截口叱道:“无耻淫贼,纳命来!”银光飞舞,不染拂闪电似的朝楚易打来。
唐梦杳失声叫道:“楚公子小心!”众人轰然惊呼,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纷纷推搡避开。
楚易大凛,眼下这里群雄云集,耳目众广,倘若被人发觉自己的身份,麻烦可就大了!纵然自己能侥幸逃脱,也会造成一片混乱,伤及无辜。
唯一之计就是快刀斩乱麻,抢在骚动蔓延开前将其平息。
当下抓起唐梦杳的手腕,急电似地矮身前冲,同时将混沌无形珠含入口中,淡光一闪,瞬间隐身匿形,消失不见。
奇变陡生,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白衣女子惊怒交集,左右环顾,只听楚易在身后传音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仙子一见我面,就要打要杀……唉,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陡然大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