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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蓝伸出手,轻轻地抚著任吉天的发,静静地望著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这姿态……这叹息,好熟悉啊。
孟可愣愣地望著朱小蓝与任吉天,心底深处不知怎地竟被触动了一下。她很快地搜寻一下四周,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那样东西却立刻跃入她的眼帘——
那是个木盒,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古书当中。她伸手拿起了木盒,上面的花纹她曾经见过,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当夜枕在你的胸前耳鬓厮磨
你的发我的发紧紧交缠连理
你笑说今生来世
结发千年结发千年结发千年
铰下来的发存于盒中如我
一缕魂魄静静守候
孟婆来了又走痴笑我
却也怜惜
那汤搁置千年早巳凝干
孟婆……也遗忘了
当日你笑说结发千年
终于候到了你
(女孩惊喜著说:“唉啊!好美的首饰盒!”)
结发千年呵
郎君怎堪负我怎堪负我
(女孩娇嗔不依地嚷:“打不开啊!你替我开嘛!”)
你伏首案前细细凝视雕花
郎君当日你说结发千年呵
弃守那固守千年的盒一如我心
发仍紧紧纠缠
你竟不经意地
随手一扬
发——
飘落
飘落
(“快来看!开了!”你摇醒沉睡中的女孩。)
(“什么都没有嘛!”女孩惺忪地埋怨著,怎没有一箴血泪?)
发飘落俗世千年
当日你笑说结发千年
而今
郎君怎堪负我
“啊……”泪水从孟可的眼中落下,“殷如忆”这三个字跃进了她的脑海,她终于想起来了。
“怎么连你也……”任吉弟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望著眼前这一幕,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之气结还是……
“殷氏……”孟可忍不住落下泪来轻轻地叫唤著,“原来是你啊……”她转向跪倒在地的任吉天,心中涌起无限悲伤。原来……原来任大哥就是那个让殷如忆守候了千百年的负心良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相知相守共度白头,因为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深浓,两人的发丝经常会纠结在一起,于是妻子将他们纠结的发铰下来存于木盒之中。他们总说无论世代如何变迁,他们生生世世都要结为夫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可惜不久之后那位丈夫因为经商缘故客死异乡,她的妻子不愿苟活于世,也随之自尽身亡;但是她死之后魂魄却没有跟随丈夫同赴黄泉,相反的,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守著那盒子痴心地等待著丈夫。
她等过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就这么无止境地守著盒中两人纠结的发丝静静地守候著。
她的魂魄愈来愈渺茫,因为她等待的时间已以太久了,连冥府的人也忘记了她的存在……可是她还是等著,就这么等过了千年,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魂魄中唯一的记忆就是要等待她的良人归来。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可是她的良人已经转世无数次,他早已经忘记他们当年的承诺,他根本看不到木盒中的魂魄,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他们不断擦身而过。木盒总会回到转世良人的身边,但也总是再度遗落,直到这一世,
或许是上天怜悯她的痴心,或许是命运之神终于想起了她,这次她的良人终于认出她了,可是也在这时候,她却被专门猎食游魂的魔鬼给吃掉了。
他的良人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件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失去的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不管其他人笑他是疯子、神经病,不管世俗的眼光如何的看待他,他从来都不曾放弃过,一直到今天……
故事说完了,孟可怔怔地望著被附身的朱小蓝与任吉天。
她没有办法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这想起来都教人心痛的故事,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局。
“原来是这样……好可怜……”长谷川跟柠檬哭得浙沥哗啦的,两人频频拭泪,只差没抱头痛哭了。
“她好可怜……等了那么那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个负心的良人……”柠檬一边擦眼泪一边没好气地瞪著任吉天。“这家伙实在太坏了!竟然让心爱的女人等过千百年,自己却悠哉悠哉地在人世过好日子!”
“任大哥也是不得已的,他喝过孟婆汤,早就忘记过去的事情了。说起来喝过孟婆汤却还能忆起过去的事情也很了不起了,可见他们当时的确用情很深。”
“说的也是。可是小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孟可干笑两声摇摇头,不由自主地闪避著任吉弟那深沉的眼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就是知道……”
隐约的,她知道自己忆起的事情其实更多,但却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斗蓬人、那些暗夜追逐……那早已逝去千百年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一幕幕快速闪过她脑海,但她却无法理出头绪来。
“唉,那现在怎么办呢?”柠檬同情地望著朱小蓝,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维持著同一个姿势没动,眼神空洞而神情呆滞。“总不能就让她附身在小蓝身上啊,虽然她真的很可怜,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樱塚壑已经有了动作,而另一个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任吉天将朱小蓝藏在自己身后,戒备地望著樱塚壑。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就算我死也不会退让!”
他们全愣了一下。
樱塚壑冷静地面对任吉天半晌,两人的眼神都很坚定,一触即发的情势让他们全都紧张起来。
“我也不许你那么做!”只在短短几秒间,孟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摇摇头跟任吉天连成阵线。“我不准。”
“喂喂!你们现在到底是?”长谷川糊涂了,他站在两边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少爷到底想做什么?他连说都还没说呢。”
“还用说吗?他一定是想把殷氏赶出来,殷氏是个游魂不是吗?”柠檬满脸的不赞同,竟然也学著孟可的作法,大大地展开双手,做出试图想阻止什么的动作。
“少爷?”长谷川不可置信地望著樱塚壑。“你不会……你不会真的要那么做吧?那么可怜的女人——不,那么可怜的鬼魂,难道你忍心把她赶走,让她继续流浪下去?”
“她不会继续流浪下去。殷氏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处于即将灰飞烟灭的状况了,如果她再离开小蓝的身体,她一定会没救的,小蓝也会。没有灵魂的身体很快就会死了,她会死的。”
“几百年前就即将灰飞烟灭,可是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灰飞烟灭不是吗?如果照孟可跟我那神经病大哥的说法,她十几年前还曾出现在我大哥的身边,所以她现在就算被赶出来,也还能再存在个几百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有,如果你们说的什么‘狩魂使’这种家伙真的存在的话,也早该把她抓走了吧?竟然还让她在这个地方为非作歹。真是一群窝囊废。”任吉弟冷冷地说。
“吉弟,你该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孟可气愤地嚷道:“殷氏为什么还能存在这么久我不知道,但你不认为这种感情已经比海枯石烂还要伟大了吗?你怎么忍心——”
“就是你这种妇人之仁!你看看他!”任吉弟恼怒地低吼,手指指著任吉天的鼻子。“他都快四十岁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鬼魂浪费了一辈子!这样的男人不伟大吗?不可怜吗?你还要他继续这样多久?这种鬼里鬼气的事情早该结束了!”
听完任吉弟的话,他们全愣住了。
是啊,吉天不可怜、不伟大吗?为了一抹连名字都没有的鬼魂他已经虚度半生,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然你们现在是打算怎么样呢?让那只鬼继续占据朱小蓝的身体?然后让我大哥娶了她,两个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吗?狗屁!荒谬!”
“不是……不是这样的!”孟可使劲摇头,是因为摇头力道太猛吗?为何她流泪了呢?“才不是这样。没有人要殷如忆占据小蓝的身体,只是……只是我不能坐视她继续流浪下去,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在天地间消失。我就是不能!我做不到!以前我错过一次,现在绝不能再错了!”
“你说什么?以前你错过一次?”任吉弟阴森地微微眯起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可怔怔地答不出来。是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说自己以前错过一次?自己以前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呵呵呵呵,看你们这么为难,不如让我来替你们解决吧。”
突然,图书室阴暗的角落里出现一抹火红色身影,她微笑著缓缓栘动到光亮处,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闪现晶莹的神采。
“火红女!”孟可与长谷川不约而同大叫。
就在同一个时间,樱塚壑神速地穿过任吉天的身旁,将自己的手压在朱小蓝的额头上。
“不!”
“死小鬼!这次你休想——”
像是上天特别的应许或者格外仁慈,这一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一个已死千年的死灵是无法见到阳光的,就算她附身在活人身上也一样;但今天阴霾的天气却让她可以撑著伞在外流连,重新享受人世间的一切,享受微风、细雨与——爱情。
孟家的秋千上,朱小蓝微笑坐在上面,她侧著头凝视著任吉天,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任凭他眼中热情满溢,她总维持著那温柔含笑的表情。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朱小蓝了,她跟朱小蓝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不,应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如此说来,原来樱塚壑说的竟然是真的,人的外表就只不过如同一件衣服而已,隐藏在衣服底下的才是真正的人的本质。
退去铅华的朱小蓝看起来清丽动人,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含笑凤眸,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只让她更显柔弱,更需要人怜爱保护,与过去的朱小蓝相较,想来任何人都认不出这其实是“同一件衣服”。
望著他们,孟可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同情怜悯。其实……殷氏早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她不记得任吉天、不记得木盒子、不记得自己,她早就等得连回忆都没有剩下。
她也许记得任吉天是自己所等待的良人,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她脸上不会有那种幸福的笑容,但是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她没有记忆、没有回忆、不懂得思考,她附上了朱小蓝的身,但她绝不是“活著”,她只是存在而已。
“他们看起来好幸福喔。”柠檬微笑地望著他们,脸上梦幻的表情写满了憧憬。“太好了,经过那么久那么久之后终于可以团圆。”
“柠檬,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以前不信,现在好像不得不信了。”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柠檬转头望著她。
说真的,打从她们认识以来,在她心里,孟可都是个有点……四肢发达的女孩,说穿了,也就是头脑有点简单啦。虽然孟可功课不错,人缘当然更好,但是孟可其实很少发表什么过人之见,很多时候她的单纯直率会让其他同学解读为“愚蠢”。
在她心里,孟可实在是一个热心热情有余,但是思虑有欠周详的女孩。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不由得不信吧。不过小可……你老实说,在北京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老觉得你从北京回来之后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柠檬眯起眼睛,随即十分后悔懊恼地嚷:“